大学的精神是什么?大学生的气质当怎样?类似这样的问题并不少见,但在寻找到恰当的答案之前,这样的问题永远具有深刻的探讨价值。因为,不知道大学的精神是什么,就不知道大学存在的思想根基在何处。不知道大学生应有的气质是什么,就不清楚大学所要培养的人才的内涵规定是什么。如此一来,大学就会像空中飘荡的浮云,空而轻。大学生就像空气中的花朵,迟早会因为缺少土壤而凋零。
而我们以为,大学之道就在于弘扬大学的精神,锻造大学生的当有气质。所以,归根结底,谈大学的宗旨,就是要谈大学的精神与大学生的气质。
一、大学是什么
大学是什么?几乎每一个对大学之地拥有特殊看法或是特殊情感的人都有一个带有主观色彩的见解和判断。尤其在今天这个倡导多元化的时代,关于大学是什么的问题的回答可能各不相同,但在这些外表不同的答案背后又似乎存在着某种共性或是相似的地方。正如有学者所总结到的,这些相似的地方所表现的正是大学的基本使命或是大学存在和发展的前提,如大学对知识的保持与传播、探索新知识以及批评社会的认识。[1]然而,大学有时候似乎并不甘于这种基本使命。在世界各国所日益呈现出的功利主义倾向的时局下,大学正在迅速地世俗化,甚至庸俗化。对大学理想的思考变异是对“大学的用处”的追求。也正是在这种大学世俗化的过程中,大学的理想才被批降格。[2]
大学的确是社会中一个较为特殊的地方,这种特殊不仅表现在大学自身性质方面,也表现在人们对大学所拥有的特殊的期望、厚望、甚至是强求上。但是,再特殊的地方也不能脱离社会,再与众不同也无法回避时代变迁对其产生的各种影响甚至是诱惑。卢嘉锡曾归纳出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国经历的5次科技革命,如从最初的核能时代到外层空间;从可控制的遗传和生命到人脑能力的扩大,直到以产业化大规模化为标志的信息革命时代。时代变革影响大学理想,所以有学者说:“大学的理想不是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3]这样说来,“大学的理想”其内涵和外延必定是发展性的、历史性的。可是,我所疑惑的是,如果大学的理想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那么大学自身还存在其永恒的大学精神吗?没有永恒的大学精神也就意味着大学存在的思想根基不稳定,发展过程中的思想条件不牢靠,大学充其量拥有的就是一种相对化的精神和相对化的理想,这种相对富有多元变化的时代特点。“大学的理想”这一问题被披上了时代外衣,人类历史每发展到一阶段就要换一次外衣,最后的结局是:大学拥有很多华丽的衣服,其自身却日益呈现出了衰老的特征,衣服再多也终究无福消受。
我们以为,大学之地当是人类唯一可以期望其能永葆青春之地。而其永恒的精神就是其长生不老,不随波逐流的良方妙药。换一种思路看,如果大学存在的使命是随着社会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那就意味着大学职责将不断拓展和更新,直到失去最初的大学功能之边界。大学功能的日益泛化所带来的是大学的无力承担、无力反抗、无力辩驳,最终要么是蝇营狗苟失去自我的生存着,要么是沉睡后恍然大悟般的做最后一搏,以赢得可怜的自尊。随社会之波而逐流的大学是“镜子”,坚守大学最初精神之道的大学是“灯塔”,镜子折射社会现象,灯塔启蒙社会精神。
二、苏格拉底式的大学精神
大学的确是传播知识的地方,但它所传播的知识应当是永恒的、经典的知识。这种知识不会因为社会变迁而消融,也不会因为时空变化而失去价值。可能有人会不满地认为,这种永恒的知识未必有用。然而,“什么是有用?”市场化、商业化、功利化等现代社会特征给“有用”贴的标签无非就是“用的及时”“用的便捷”。这种用是快餐式的,甚至是不计后果式的。而我以为,除了大学,其他很多地方都可以提供这样“有用”的知识。大学提供的永恒知识的有用性是长远的,对于个人,是影响其一辈子的;对于社会,是帮助其可持续发展的。否则,大学就不是特殊之地,更不是照亮人心,照明社会前进之路的灯塔。
大学也的确是研究学问的地方。同时,它也的的确确是要为社会提供某种服务。但它所研究的学问当是世世代代人类永远关心的学问,人们永远感兴趣却始终迷惑不解,人类永远试图探究却始终不得其解的永恒问题。大学为社会所提供的服务也当是社会其他地方所不能够提供的。这种服务可能是当下的社会不喜欢的,着眼于长远发展,则是必要的。有学者做了一个比喻,很形象地说明了大学应当为社会提供的服务是什么。他将社会比作和人一样的有机体,大学所发挥的功能就类似于人的“思想”,尤其是思想当中接近于“理想”的那一部分[4]。艾伦·布鲁姆则一语道破了大学的存在真谛——为当前的社会提供一种她所忽略或是根本看不见,甚至想不到的社会经验。从这一点来说,大学必须拥有一个应有的精神高度和发展视野,不能将发展局限于眼前,不能将自己定位在为社会的现时需要提供及时帮助,而是将自己的发展思路牢牢确定在人类、社会发展中那些在任何时代似乎都具有现实意义的永恒问题的追问和探讨上。也只有如此,大学才能避免成为经济、技术、职业、功利等等话语的附庸,进而打破那些阻碍人走向“理智世界”的锁链[5]。
布鲁姆的著作[6]提醒着我们思考大学的精神所在:大学当具有一种开放的精神,但这种开放是由理性来选择和辨识的,与这种开放相伴而行的是人们对认知的渴望以及对人类自身无知的自觉。而今天看来,我们的大学显然是或有意或无意的偷换了大学开放精神的概念。今日之大学的开放精神日渐被演绎为不加限制、不加鉴别的对各种事物的接受,以及对那些强有力事物的屈从。
布鲁姆以为,我们同样以为的是:今日的大学之于社会,当像苏格拉底之于雅典一样。苏格拉底是雅典的牛虻,大学也当成为社会的牛虻。苏格拉底不能讨好雅典公民而成了阶下囚,但他却留下了永恒的苏格拉底精神。今日之大学为了讨好社会、迎合时代而日渐失去了本应如同苏格拉底精神的大学精神,而最终会成为什么?如果我们今日的社会去学习昔日的雅典,剥夺、诱导乃至熄灭本应如同苏格拉底式精神的大学精神
,那最终等待我们的又将是什么?想一想,似乎结局不难预料。如果连大学都失去了其最应具备的永恒的精神,那么,在这个时代里,永恒这个词就显得更为可笑了!
三、彰显大学精神的大学生气质
大学生是什么?大学生不是简单的一个身份、一个称呼、一个代号,而更应是一种气质,一个精神的象征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荣耀。然而,高等教育的扩招以及随之带来的学业标准的降低使得越来越多的大学生丧失了本应有的精英意识和精神自我优越感。他们似乎各个都想成为关注市场、适应市场的“时效人”,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拥有更重要、更长远和更艰巨的使命——发扬大学精神,对社会根深蒂固的世俗偏见说“不”!
如今的大学生存在的问题不在于他们缺少激情,而恰恰是因为他们太富有激情,进而渐渐疏远了对理性的坚守。大学生在多元文化的社会背景中,在相对主义价值观的导向下模糊了自己对真理、对理性的信念或是信仰,因而表现出了对任何事物、任何人的一种大量的宽容。而我们以为,大学生在走出大学后,当做的不是毫无鉴别地给予自己同情,而是以一种理智的眼光审视其他人或事,并提供给他人一种更为理性的意见或是建议。这种建议绝不应该是一时热情、一时冲动、一时激动的产物。
大学和它所培养的大学生所彰显的当是一种社会发展中应当有的理想高度,其使命尤其是要成为使社会文化、精神、风气保持良好乃至纯净的精神旗帜。例如,在功利性遍及社会各个领域时,恪守大学的非功利性本色和大学生的博雅气质。在经济发展成为社会各部门的主导目标时,坚守大学的文化导向和大学生的心智训练,尤其是要坚持文化功能才是大学的主导功能[7]。在社会越来越关注当下、及时、眼前的利益时,保持对传统的珍视、对经典的热爱、对终极价值的关怀。在专业化、职业化的时髦追求中,坚持对自由教育、博雅课程的保护,等等。
然而,让人担忧的是,如今的大学生早已不把苏格拉底精神当成什么稀罕的、可贵的精神了。正如艾伦·布鲁姆所疑惑的:苏格拉底通过毕生的不懈努力之后,才认识到自己的无知。而现在每个高中生都懂得这个道理。为何事情竟然变得如此简单?布鲁姆所怀疑的是,我们可能已经失去了一个能让我们体验无知的世界,因此,当务之急就是重新拥有这样一个世界,我们向它提问,进行哲学的思考[8]。
四、恪守精神信仰的大学行动
在所有的机构中,大学最为依赖于参与其生活的成员的最深刻信念[9]。归根结底,思想才是大学的一切[10]。所以,当大学的精神理念遭遇外来影响力的冲击时,当大学成员的信念遭遇各种外来偏见的横加干预时,大学是绝不应该坐以待毙的,必须要进行深刻的关于大学存在基础的哲学思考,同时,更应当采取符合大学精神之道的大学行动。
布鲁姆担心的是20世纪60年代后的美国大学从最初的精神家园变成了巨型大学后所发生的一切不良后果及其后遗症。“大学在应对社会需求上成了全能的和敏感的。不过,就其本身而言,大学却未怎么成为对那些永恒的问题——它们常常在日常事务的忙乱中被人们遗忘——进行安静的沉思的禁脔,也未怎么成为那些以理智地阐明最重要的事情为唯一目标的学科探究的禁脔,而是更多成了培训高品质的专家的中心。”“巨型大学对那些渴望理解最严肃的问题——特别是人为了过一种善好的生活而对自己因循的道路产生的怀疑以及正义的自然这些问题——的学生来说并无吸引力。”[11]我们的大学需要对某些出现了的专业化、技术化做出应对姿态。而这种应对要求是与自由教育背道而驰的。跨越时空看看当下的高等教育,似乎同样不难发现布鲁姆曾经所担忧的事情:学生似乎拥有了更多的技术、专业知识、能力水平,但这些无法让他们拥有起码分量的感动;学生善于从网络、报纸、电视其他任何通讯手段中寻找到问题的解释方式,却并没有用一套更多是来自自我思考的结论;我们的大学在应对各种非必要的社会需求时丢失了自己的思想根基,我们的大学生在做出各种价值观的妥协或是干脆就是顺从,表面的开放,实则更多是封闭化的自我,丢失了最为重要的理性精神。世界曾经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大学知识曾经是一个整合的机制,今天却被分割成不仅名称不同,而且内在形式完全不同的自然学科、人文学科、社会学科等,各个学科领域竟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恶性趋势。正如布鲁姆曾经观察到的:“一个人成为科学家不需要人文科学的训练,而一个人文学者也不需要成为具有科学训练的人文学者。这对科学来说尤其是如此,在科学辉煌的分离中,它们继续按自己的标准不断进步。这两种学识和两类人都存在于大学里,但他们没有重要的关联,他们的关系更像是紧张的行政关系。”[12]“像亚里士多德、笛卡尔和莱布尼茨这样的人自始至终的独特兴趣都在于某些基本的问题,这些问题并不属于任何单一的领域,它们以什么是知识、什么是善好这样的问题为前提。他们并不必成为所有技艺的实践者,就像一个建筑师为建一幢房屋不必成为一个木匠和砖瓦工一样。”“建筑师不是专家,却对专家有着关键的助益。”[13]
最好的解决大学问题的方法是,让它回到自由教育中去,回到经典著作中去,在经典著作中重新寻找、温习、学习人类永恒的真理。布鲁姆认为,大学生能够通过经典著作的阅读找到一种关于人类的整全性的解释。这些经典著作是有助益于各类学科领域而不是单独某一领域的,经典著作中的问题也是所有读者共同关心,而不是某个群体所关注的。虽然,中国不同于美国。但是,艾伦·布鲁姆的思考却确实是给予了我们对同样性质的问题的思考的紧迫感。我们虽不能简单地将他的思考结论和解决建议挪用到我们自己的大学教育中,但我们同样可以借鉴布鲁姆关于自由教育的大学教育功能的主张。中国的大学同样需要回归一种永恒问题的追究之中,需要寻找那些人类所关注的共性问题,将大学重新置放在传统文化精华之上,进而让大学生的精神世界得以洗礼。
今日之大学应当行动起来,以此来捍卫大学的精神,实现大学的理想。可是,该如何行动,除了假借经典著作还可以做些什么呢?我们以为,有些做法值得呼吁、再呼吁:不要忙着
盖大楼,应忙着培养大师;大学校长不要急着做专家,先当教育家;不要忙着挣钱,先忙着正心;不做急功近利的势利眼,只做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拒绝大学功能的泛化,坚持大学功能的边界——发扬苏格拉底精神,培养具有苏格拉底精神的大学生,为社会提供其他机构所不能提供的警醒;不做一时光鲜的镜子,做永具魅力的灯塔。
注释:
[1]邵一华,杨玉宝.“第三职能”的扩张与中国大学的未来[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5):62-67.
[2]刘成.大学的理想与现实[J].江苏高教,2010(3):25-27.
[3]顾明远.大学的理想和高等教育的改革[J].吉林教育科学:高教研究,1997(5):16-21.
[4]陈季冰.理想的大学与大学的理想[N].东方早报,2005-9-26:A15版.
[5]熊华军在《大学教学价值取向的生存论反思》中谈到柏拉图的“洞穴论”试图说明的是:人身上的欲和技是向“理智世界”飞跃的“锁链”。大学充当的作用就是砸碎“锁链”,帮助人们从“黑暗的意见世界”来到“光明的理智世界”。主要是指《美国精神的封闭》和《巨人与侏儒》中关于教育、高等教育的思考部分。
[6]董云川.难以当真的大学——对中国大学生存状态的一种解析[J].思想战线,2005(6):50-53.
[7]艾伦·布鲁姆.战旭英译.美国精神的封闭[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7:18.
[8]艾伦·布鲁姆.战旭英译.美国精神的封闭[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7:263.
[9]艾伦·布鲁姆.战旭英译.美国精神的封闭[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7:264.
[10]艾伦·布鲁姆.张辉选编.秦露,林国荣,严蓓雯等译.巨人与侏儒[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313.
[11]艾伦·布鲁姆.张辉选编.秦露,林国荣,严蓓雯等译.巨人与侏儒[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318.
[12]艾伦·布鲁姆.张辉选编.秦露,林国荣,严蓓雯等译.巨人与侏儒[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320.
基金项目:本文系通化师范学院科研项目“基于艾伦布鲁姆高等教育哲学思想的中国大学教育民主研究”阶段成果。
作者简介:
汤颖(1981- ),黑龙江省五常市人,通化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教育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