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派钢琴诗人在西方历史上,19世纪可以说是中产阶级与贵族体制之间,经过数百年斗争后的决战期。前者因12世纪以来行业公会以及自由城市而兴起,后者则最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隆隆炮火的伴随下,成为昨日黄花。19世纪浪漫派的艺术家,犹如革命血海中绽放的一朵红玫瑰,一方面和数百年来形同生命共同体的贵族社会做最后一刻的依偎;一方面又嘶喊着个人主义的曲调,在舞台上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热力,成为偶像崇拜的对象。1791年古典乐派灵魂人物莫扎特归天,次年,朝气十足的贝多芬赴维也纳求发展,成为当时乐坛新一代的代表。而法国大革命也在此际爆发,引燃了浪漫时代的星火。1809年至1811年乃“革命之子”拿破仑除旧立新的关键时期。而此刻欧洲乐坛亦物换星移,除了古典之父海顿的去世(1809)以及门德尔松(1809)、肖邦、舒曼(1810)与李斯特(1811)等浪漫大师的相继诞生,普罗米修斯般的贝多芬也即将投入他的晚期风格,为浪漫乐派带来火种。肖邦生于波兰,祖籍是法国,又曾游学德奥,对巴赫以及莫扎特的音乐推崇备至。这三个不同的民族对肖邦产生了极微妙的影响,而他也擅长于撷取各民族的精华。有人说波兰赋于肖邦骑士的精神与历史的创痛,法国带给他优雅的气质,而德国则增添了他浪漫的情怀。诗人海涅用更生动的笔触描写了肖邦,“他即非波兰人,又非法国人,也不是德国人,而是属于莫扎特、拉斐尔与歌德所代表的更高的境界,诗里的梦境才是他真正的故乡。”不同于绝大多数19世纪浪漫派作曲家,肖邦并未写作大型的纯管弦乐曲或歌剧,而仅以钢琴一种乐器取胜。肖邦的精神实际上极为古典,除了上述的巴赫、莫扎特之外,他也很欣赏洛可可时期意大利键盘音乐作曲家斯卡拉弟。肖邦近两百首的各式钢琴音乐,尽管诗意盎然,引人遐想,却多藉古典曲式为题,例如前奏曲、奏鸣曲、变奏曲;或以特定样式的性格小曲(character pieces)为本,例如玛祖卡舞曲、夜曲、叙事曲等、将乐曲所能引发的任何想象空间完全留给演奏者与听众,而不同于门德尔松、李斯特、舒曼等擅用多姿多彩的标题音乐手法创作的浪漫派作曲家。虽然肖邦一生中并不常在正式的音乐会上公开演奏,却受到了舒曼、李斯特等同辈极高的推崇,属19世纪出类拔萃的钢琴大师。德国作曲家兼指挥家希勒(Ferdinand Hiller)曾妙笔生花地形容道:“别人弹来优美的装饰音,到了肖邦生上便化为多彩的花环;别人弹来灵巧的技巧,肖邦的演奏则如飞燕翱翔,……即使你对肖邦的作品有最深刻的了解与发自内心的熟稔,也无法掌握他在演奏中传达诗意的独门绝活。”像肖邦这样集作曲家和演奏家于一身的情形,在20世纪之前乃属常态,演奏家不演奏过时的古典音乐,而以演奏当代的,尤其是自己创作的乐曲为时尚。18世纪的观众前往欣赏一场莫扎特的音乐会,是希望莫扎特演奏自己的新作。同样,19世纪30年代巴黎观众在听肖邦演奏时,他所弹的也的半是自己的曲子。现在所谓的古典乐坛,作曲与演奏是完全分工的,要先有曲子、乐谱,才有演奏。但巴赫、莫扎特、肖邦的情形有时正好相反,是先有演奏,边弹边创作,经过几次演奏之后,曲子才开花结果。生活在欧洲动荡的局势中,历经了多次凄美的恋情,忧郁的肖邦,即使在微笑的音符中也能找到。在他的《葬礼进行曲》声中,一抔波兰尘土伴着他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