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岁,对于一个正常男性来说,应当正值壮年,然而我却是个例外。上个月刚过完三十六周岁生日的我,在一个月之内体验到了身体各方面机能的全面下降。首先,一头浓密毛发开始迅速脱落,几乎每天都能看出变化,到现在已经接近半秃;其次,皮肤开始出现老年斑,尤其是手部和脸上;再次,肠胃开始频繁出现不适症状,腹部经常隐隐作痛,且每次痛的部位基本都有变换;最后,没有最后,衰退迹象太多,无法一一列举。 你可能会觉得我应该去医院详细检查一下,以便弄清楚问题所在。但我认为完全无此必要,因为我很了解我自己,我知道这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当然,这规律独属于我自己。 我叫空淼,空姓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姓氏,有多个起源传说。我儿时曾问过我爸,我们属于其中哪一支,得到的答案是:我上哪儿知道去,爱哪支哪支!好吧,确实如此,一个姓而已。即便姓空的人数稀少,也并没什么大不了。 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叫篰甸,是一个南方水乡小镇。那里的人大多姓宋,外姓人很少,多是像刘、李、王、张等这样的常见姓,只有我们一家姓空。这也是我对于我们姓氏起源有所好奇的主要原因,不过这好奇心很早就被我爸扼杀于摇篮当中了。 好奇心虽然被扼杀,但独一无二的姓氏还是让我产生了一种与众皆不同的想法。正因为如此,从小到大在我身上体现出来的那些和周围人不一样的地方,在我看来都属正常。渐渐地,我成为一个特立独行之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活在自己独具一格的小世界里面。大多数小孩子都是在一岁左右学会走路,一岁到两岁之间学会说话的,但我却要晚很多。我到三岁时走路还很不稳当,经常亲吻大地。四岁时才会叫爸妈,害得他们差点以为我是个哑巴。五岁要上幼儿园时,我才刚会跑,说话却还是有上半句没下半句……总而言之,我的绝大部分发育都要比别人晚很多。 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我的身高:出生时我就因为块头过大而差点难产。两岁多时,我妈就几乎抱不动我了。到上小学时,我的身高已经达到一米五左右。而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我爸就再也没打过我,因为我已经高过他半个头。初一那一年,我的身高达到一米九,我爸妈开始担心起来,他们怕我再长下去会把我家房顶撞穿。好在十五岁时我的疯长终于停止,最终身高定格在两米一十。 相信不少人会觉得,我有这样的身高,篮球一定打得很好。我只能说这样的想法太过于印象流,打篮球光个子长得高可远远不够,还需要灵活性、爆发力、反应快等许多条件,这些我一样都没有。我就是人们口中标准的傻大个,别说打篮球了,就连平时走路我都要全神贯注,否则稍不留神就有轰然倒地的危险。 虽然被叫做傻大个,但实际上我可不傻,不仅不傻,我还比一般人聪明得多。我的智力是跳跃式增长的,当我三岁时,只有别人一岁时的智力水平,但当我六岁时,就有了别人十几岁的水平。不过我的智力也不是无止境地往上长,就像身高一样,它也有一个顶点。至于是何时到达的顶点,我也不能确定,毕竟智力不像身高那样可以准确地实际测量。 从小学开始,由于身高出众,我在人群中一直是最显眼的那个,一举一动都在别人注视当中,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只是静静地待着,什么都不做。这也是我被称为傻大个的一个重要原因。别人都以为我在发呆,其实并非如此,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我想,这对于我智力的飞速提升有一定帮助。 因为发育晚,我的青春期来得也比别人迟得多。当别人在懵懂中情窦初开时,我的状态则是懵懂之后继续懵懂。这对于我来说倒是件好事,因为很难想象哪个十几岁的少女会喜欢一个两米一十的大块头,而且这个大块头还一直表现得呆头呆脑。 可能因为长得太高,视野格外广阔,所以我总能在校园各个角落看到成双成对偷偷恋爱的小情侣们。那些班主任们整天想方设法要抓住他们,却成果寥寥。他们如果请我帮忙,说不定能将早恋一网打尽,可惜以他们的智商很难想到这点。 尽管情窦未开,但看到别人都在谈恋爱,我也想体验一下。可是我没有任何喜欢的女生,所以只好等哪个爱好特殊的女生主动来找我。一直等了好几年,直到上高中后,这个女生才终于出现。不过用“女生”这个词好像不太合适,因为我等到的是我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名叫那娜,那字在姓氏上是个多音字,读作nuo(二声)或na(一声)。关于那姓的起源也有一番说道,但那娜老师对此并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姓那(na)。不管别人读一声还是四声,她都不介意,而且相对于正确读法的一声,她反而觉得读四声听着更习惯。那娜老师并非从高一刚开始便教我们班,在她之前,有四个不同的英语老师先后给我们班上过课。直到一个月后,在她作为第五个来到我们班之后,才最终确定下来。前四个老师没有留下来的原因,我们并不知晓,我把这理解为命中注定。命中注定那娜老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那娜老师对于我的喜爱显而易见,从第一节课开始,她便盯上了我。以我的身高而言,当然很难不被人注意到,哪怕我已经尽力缩在最后排的角落里。那娜老师走进我们班教师后,第一句话便是对我说的,只见她眉毛一挑,对我似看非看地说道:“已经上课了,后面站着的那位同学赶紧坐下。”此话一出,整个班级的人哄堂大笑,让那娜老师误以为自己刚讲了一个举世无双的笑话。而对于我来说,类似的情况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可以说早就习以为常。我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颇为熟练地从座位上出溜下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饶是如此,我的肩部以上还是显露在课桌上面,看起来也算正常。但这一举动让全班人笑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甚至担心会有人笑得背过气去。只是那娜老师仍旧不明所以,她以为这是班上同学给她这个新老师的下马威,而我则是罪魁祸首,于是默默在心里恨记了我一笔。 整节课过程中,教室里的笑声就没有断过,总是一个角落刚消停下来,另一个角落紧接着又续上。可以想象,一节课下来,那娜老师对于我的怨恨会累积到一个怎样的程度。捱到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后,她一边迅速走出教室,一边大声让我跟她到办公室去一趟。这次我很确定她没有看我,而且话音未落之时,她整个人就已经走出了教室。 我是如此无辜,但还是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没错,我整节课都坐在拔凉的地上,屁股坐得别提有多痛了,可我上哪儿说理去?我只能一边抚摸着我的大屁股,一边极不情愿地走向英语组办公室。 这还是我上高中后第一次去办公室,无论主动或被动,我都尽力避免这种事情。我的块头实在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任何会增加别人关注度的场合,我都应极力减少出现。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久久没有回应。这也难怪,因为我的整个头部都在门框以上,没有人能在门里面看到我的脸。在我又喊了一声报告之后,我听到了办公室里一个男老师的声音,他说:“那娜老师,是来找你的吧?好像是你新分到的那个班的学生。”听到人家这样说,我赶紧弯腰低头,把脸露在门框范围之内,好让人家能够看到我的尊容。但保持这样的姿势对我来说简直是种折磨,相信对于看到的人也差不多。 那娜老师的座位在办公室最里面,正对门的位置。当我探着脑袋寻觅到她时,她也正挑着眉毛看向我,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吃惊表情。直到我走到她面前,她的表情也没有一点改变,只是头仰起的角度越来越大。等我站定后,那娜老师突然站起来,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双手测我和她之间的高度差。目测她的真实身高在一米五八左右,加上高跟鞋,她的头顶刚好在我胸口位置。 那娜老师是个聪明人,一看到我的庐山真面目,立刻就明白了课堂上哄笑事件的原委,然后马上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而且程度比同学们更为夸张。我想她就是在这笑的过程中,把在课堂上对我的怨恨一笔勾销了,并且开始了对我的喜爱。等到她终于笑完时,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都已经响起,她捂着肚子对我摆了摆手,看样子是暂时无法说出话来了。这叫什么事呀?不过我也习惯了,看在老师长得好看的份上,我连在心里埋怨一下的念头都没产生。 那娜老师的好看在于精致小巧。当然,几乎所有人在我面前都是小巧的,但能称得上精致的并不算多。如果把那娜老师的五官单拎出来看,都算不上有多美,但它们凑在一起后,却达到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看到美丽的异性,我当然也会感觉赏心悦目,这是出自本能,但我对于那娜老师却没有非分之想。你可能会觉得这是因为伦理因素的限制,很可惜并非如此。对于我来说,这仅仅是因为我还未到青春期,情窦还没开。 说到我的青春期,要到我二十五岁左右才开始。那时我正在写研究生毕业论文,突如其来的叛逆导致我和导师之间关系紧张,差点让我因此而无法毕业。虽然我的青春期开始很晚,但结束得很快,仅持续一年时间。在这一年当中,我的外表变化很大,最显著的是由之前几乎不长胡子突然变成满脸络腮胡,导致很多熟人见到我都不敢主动打招呼,说我简直判若两人。因为面貌的变化,我的男性魅力值急剧上升,走在路上开始不断有人跟我搭讪,而且不仅限于异性。于是,我很是过了一段时间快活日子,情感经验从一片空白变得五彩斑斓。要说我青春期之前的情感经历完全空白也不确切,因为我有我的那娜老师。虽然当时我在情爱方面非常懵懂无知,完全还算是个小孩子,但那段经历却让我很快乐、很享受,可以说毕生难忘。 从第二节英语课开始,那娜老师就对我格外“关照”起来,有事没事就要逗我一下,以此把课堂变成欢乐的海洋。因为我的存在,整个高一我们班英语课都是笑着上完的。每当那娜老师在讲台上完成当节课所要讲的内容后,她便会走到我所在的角落跟我攀谈一会儿。由于我的块头过大,加上我们班人数正好是单数,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同桌,一个人占据着教室最后面的角落(两个角落任我选择)。那娜老师通常都背靠教室后墙站在我旁边,她站着跟我坐着的高度相当,于是我们交谈起来谁都不觉得别扭。说是交谈,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那娜老师负责说,而我负责听;或者她负责问,我负责答。 不止于课堂上,课间休息时间那娜老师也经常把我叫到办公室,通常都是在英语课结束后。时间一久,我便形成了惯性,有时候明明她没有叫我,我也会屁颠屁颠地自己跟过去。有人可能会好奇我们都说些什么,其实没什么深奥话题,甚至可以说是鸡毛蒜皮,而且很多话都翻来覆去说过若干遍。但奇怪的是,我和那娜老师却一点都不觉得腻烦,即使她把刚问过的问题马上再问我一遍,我也会像第一次听到那样认真作答。这大概就是我跟那娜老师之间的天然默契。 作为一名刚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新教师,那娜老师只教了我们高一一年,等到我们升高二时,她被安排继续教下一届高一。这样一来,我和那娜老师见面的机会便少了许多。但经过高一一年的相处,我已经对那娜老师产生依赖性,犹如吸毒成瘾,无法说戒就戒。于是,在每天上、下午的两次课间操时间,我还是会去那娜老师的办公室找她,只不过因为换了新的教学楼,我要拖着笨重的身体在两栋教学楼之间往返。 可能是看我跑得太辛苦,在高二第一个月放月假之前,那娜老师告诉我,返校时我可以提前半天回来,到她的宿舍去玩。教职工宿舍就在我们学校旁边,与学校只有一墙之隔。那娜老师住的是一套单身公寓,整体空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第一次去,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那娜老师正在做午饭,鸡汤刚刚炖好。我去之前已经吃过饭,但那娜老师还是硬逼着我喝下两大碗鸡汤,说是让我多补一补,看能不能争取再让个头长长。我进她的公寓门已经需要弯腰加低头了,再长下去,怕是得爬着往里进。但我对于那娜老师一向唯命是从,后来每一次去她的公寓,她都会炖各种汤给我喝,而我也每次都会喝个精光。好在个头并未因此而再长。 之后我就保持每月一次的频率去那娜老师的公寓玩,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平时则不再去办公室找她。虽然去过很多次她的公寓,但我始终对于第一次印象最为深刻。那次在那娜老师的公寓喝完鸡汤后,我很快就感觉到困意来袭,因为已经到我平时睡午觉的时间,而我从小就特别嗜睡。那娜老师吃完饭后正在批改试卷,看到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让我躺沙发上先睡一会儿。等我醒来时,发现她正坐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半天都不眨一下眼。就这样跟她对视了好半天,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看着心里直发毛。终于,那娜老师率先开口了,但她说出的话却吓我一大跳,她问我是不是喜欢她。 凭心而论,我对她当然是喜欢的,但我不能确定我的喜欢和她所说的喜欢是不是一回事,于是我只好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不料此时那娜老师却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一路慢慢往下,最后停留在我的小腹位置。这个过程可能只持续了几秒钟,但给我的感觉却像是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的内心既兴奋又害怕,既向往又迷惑。那娜老师的手在我小腹上又停留了一个世纪才挪开,随后牵起我的手。她那小巧玲珑的手柔软无比,且只有我的手一半大小。小手牵着大手缓缓上移,最后落在她的胸部位置。 说实话,那时我几乎就要窒息了,我的手虽然一直被那娜老师按在她的胸上,但它却几乎是麻木的。可能是见我变成了木头,那娜老师想要唤醒我,于是俯身轻轻亲了我一下。这是我记事以来的第一个亲吻,就像有一股电流传遍我的全身一样,我的身体陡然颤栗一下,果然完全清醒过来。然后,我就成了那娜老师的提线木偶,她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好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一开头我就说过了,我叫空淼,是一个三十六岁的,正在急速衰老的,身高两米一十的大个子男人。我的发育时间比别人晚,但发育速度要快很多,所以我也完全能够接受自己衰老得比别人早,且衰老速度特别快。唯一不尽人意的地方是,我的性能力也随着各项身体机能的衰退而急剧下降。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个人完全能够接受,但我老婆可不同意。她说自己苦熬十年才出头,结果有效期却也只有十年,对此她难以做到心理平衡。 我老婆比我大七岁,有些女性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性冷淡,但她恰好是相反的情况,因此我很能理解她的不满。至于为什么她会说自己苦熬十年,我想肯定有人能够猜到,因为我的老婆就是那娜老师。 所谓苦熬十年的具体情况是这样:高中三年,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尚未进入青春期;大学以及研究生七年,我与那娜老师分处异地,只有假期才能见面,并且我仍未进入青春期。高中三年时期,那娜老师未交男友我是知道的,但后面七年时间,她说没有,我也选择相信了。当然,我并未将研究生毕业前的那一小段快活日子告诉她,毕竟她根本无可查证,那么我就没必要自找麻烦。 研究生毕业之后,我回到高中母校,也成为一名教师,与那娜老师的关系变成了同事。我教的是物理,不过总有学生把我当成体育老师,这也难怪。就像那娜老师说的那样,她已经熬得够苦了,所以转年之后我们便结了婚,过上性福美满的生活。那娜老师欲望强烈,而我也足够给力,除去她不方便的日子,我们平均一年至少三百次。这样的频率持续整十年,从数量上来说是比较可观的,而且每一次的质量也基本都有保证,因此我对于那娜老师“有效期只有十年”的抱怨并不十分认同。不过不认同归不认同,我可不敢对那娜老师这样表述,毕竟现在不行的是我。我和那娜老师婚后并未生儿育女,这是我们经过商讨后所共同决定的。期初我们也曾有所犹疑、反复,后来越来越觉得二人世界更适合我们的处世原则,于是下定决心做顶客。对于这项决定我们从未有过任何悔意,尤其是我,即使到如今开始急速衰老,依然如此。 我虽然是家里的独生子,但我出生时,我爸的年龄只比我现在小两岁。我妈比我爸小几岁,不过生我时也早就可以算得上晚育。记得小时候我曾对我妈表达过这方面的疑惑,我妈说他们其实也想早点把我生出来,只是婚后最初几年一直没怀上。现在想来,我之所以长这么大块头,很可能是因为在我妈怀上我之前,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偷偷长了几年。这样的想法当然很不科学,但想想总没有人管得着。 我爸对我从小就颇不待见,可能是因为我个头长得太快,小学还没毕业他就迫于身高压力不能再打我,这让他很不爽。后来因为我跟那娜老师结婚的事,他又跟我找别扭,说我跟自己的老师结婚,有悖人伦。再后来,我和那娜老师决定不要孩子,他在时隔近二十年后又想再次对我动手,但在仰头对我怒目而视几秒钟之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我想他可能拿不准我是会束手待打还是奋起抵抗。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对我爸并无多少感情,直到前几年他因车祸去世后,我意识到并非如此。我的长相更像我妈,但我妈和那娜老师都曾说过,我有一些不经意之间的表情简直跟我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我爸去世之后,我的脑海中经常会突然浮现出他的样子,然后心里面就会顿时充满酸楚。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其实我是爱他的。 我爸去世之后,我妈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每年都要住院两三次。眼看这两年稍微好了些,我的身体却开始出现状况,而且来势汹汹。不知这样发展下去,会不会出现白发人送黑发(很可能是无发)人的情况,这对我妈来说,实在有些残忍。对于生死,从我爸意外去世开始,我就有所思考,如今已基本能够做到平静接受,但我妈想必很难做到。不过世事无常,要来的事情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身体急速衰老的这一个月中,我已与那娜老师谈论过很多次。我预感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自己很难活到四十岁。那娜老师起初很难相信和理解,也曾敦促我去医院检查,但看到我的变化之快速,再加上我的不懈开解,她也已经能够放平心态,和我一起坦然面对。 假如真像我预计的那样,我的生命会终止在四十岁之前,不管是三十九、三十八还是三十七,都可称为短暂。但我个人认为,长度虽短,质量却还不错,因此我也没有多少遗憾。考虑到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写遗书。以前看到过一位作家在文章中提到,人应试着每年给自己写一封遗书,以此保持对死亡的清醒认识。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很赞同,但考虑到我的实际情况,一年一封恐怕不合适,每月一封还差不多。 我所要写的遗书,既是写给自己的,也写给家人、朋友、亲戚。我准备用轻松、幽默的笔调书写,尽量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不会感觉难过。这将成为我之后的一项重要工作,因此,在这里我就不再啰嗦下去。不管一开始想说的有没有说到,说到的有没有说清楚、完整,却也只能这样了。
2051年9月,杨溢正式作为一名博士研究生入学。其实当学业升级到博士生这个档次就没有入学报到这个繁复的过程了,按照惯例只要跟叫兽联络一下就算完成了入学仪式。可杨溢还是决定去学校一趟亲自跟自己的导师问候一下,早早地来到了物理研究所大楼外.这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大学最简陋的一幢大楼,它设立在学院隔离棚的外围,和其他被幻影绿化的教学楼不同,它被一排排真真切切的大树遮挡,隐秘在阳光的角落里。砖头与木头构成的古建筑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为了节能和美观人类已经普遍采用纳米建筑技术,然而对比学校内那些绝对对称绝对完美的建筑楼,这座古建筑仿佛悠然自立在时间之外,少了些浮夸,多了些庄重.没有身份识别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迈的女老师在接待口接待了杨溢。她有些吃力地在接待室的窗口按下一个个按钮来识别杨溢的身份,看到杨溢已经放空的眼神不好意思地说:“年纪大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太慢了,都说是人性化的科技,可放在我们这老一辈的身上简直就是灾难,呵呵。”杨溢回过神赶忙说:“哦,啊,没事,你慢慢弄,我只是有点紧张。”女老师终于把对话窗口按了出来,然后输入杨溢的学生号,眯起眼睛喃喃地说:“嗯.....孔教授带的学生啊......嗯。”她伸手把一个随即打印出来的身份卡递给杨溢说,“这里没有学校其他地方设备完全,但也是需要身份卡才能开关门自由进出的。当孔教授的学生自然是会很紧张,你很幸运,我很少见他带博士研究生。”杨溢当然能明白这份幸运是何其珍贵。他来到孔教授的办公室门口,在抬手敲门前又把自己老师那辉煌而又传奇的一生默想了一下。孔齐,著名物理学家,他的研究范围横跨量子物理学和天体物理学,在理论物理学中有着最权威的学术地位。十年前他提出的超空间扭曲理论把他送上了物理界最顶尖的宝座,虽然在他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想到了超空间传输和超光速引力效应,但是孔齐第一次给出了确切的方程和解法。这一篇没有任何文献参考的论文已经发表便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孔齐给的方程中表示了人类可以利用粒子间的互相作用力来完成能量的传送,当这种作用力到达最理想的状态时能量的传送不需要任何时间,也就意味着超光速。在这个时候,空间因为巨大的引力而发生扭曲,人类可以跨越三维空间的限制到达任何地方。它指向的最大意义便是回到过去或到达未来,时间旅行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假设。因为这几乎是一个可以把时间视为0影响力的理论,人类可以抽离它折叠它甚至点燃它,所以更多人把它称之为“时间灰烬理论”。而孔齐这个人本身又是一个被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因为他太低调了,很少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传说他的“时间灰烬理论”如果不是被他的同事看到继而帮他发表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有公诸于众。在这个信息绝对透明化的时代,一个强大而神秘的科学家当然会引起大家的联想,有些人说他早已归园田居,有些人说他其实已经在自己的理论基础上造出了真正的时光机。绝大多数人比较倾向于后者,因为相比其他理论物理学家来说,孔齐在实验物理学和工程学上也有很深的造诣。杨溢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再次提醒自己青年时期的偶像现在成了自己的老师并不是一个梦,终于鼓足了勇气举手敲了一下门。门并没有关上,杨溢轻轻叩门的时候便让木门闪出一个门缝,发出“吱呀”的声响让杨溢一惊,忍不住责备自己的冒失。透过裂开的门缝,一个宽敞但并不明亮的屋子展现在他眼前,好奇心让他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偷偷把头探了进去。简洁,是杨溢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一张大桌子,一个台灯,一个沙发和两把椅子,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没有成摞的书和文件,没有疯狂科学家杂乱的生活作息的痕迹。阳光透过窗外层层叠叠的树叶曲折地照射进来,这种真切而暧昧的温暖跟在纳米建筑中人工阳光的体验完全不同。他看到角落里放着的一个CF机以极低的音量放着一首歌,杨溢见过这个东西,在他爷爷的阁楼上。就像所有从数字化时代过来的老年人一样,与更简便更人性更多功能的量子化产品相比,他们更喜欢那些笨拙而低效率的老古董,比如CD机和电视机。于是高高在上的孔齐在这个时候好像并没有舆论中说的那样离奇又魔幻了。椅子转动的声音响起,杨溢伫立在半掩住身体的门口,看到一个平淡如水毫无表情的人靠在椅背上与自己慌张的眼神对视。杨溢立刻从那矍铄而坚定的神色中猜测出这个人就是孔齐。很少有人知道现在的孔齐究竟长得什么样,民众对孔齐的印象就是一张他31岁时的证件照,那之后他居然再也没有一张官方照片流传出来,所以此刻跟这个花甲之年的传奇人物当面对视的杨溢感到万分荣幸和惊恐。杨溢当然见过孔齐那张31岁时的照片,31岁的孔齐有着所有理科男共有的骄傲又冷清的目光,分明的棱角和消瘦的下巴都被标上太年轻的印记。而此时此刻靠着椅背的老人跟31岁的轮廓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藏了一些故事在里面,任由脸上的褶皱轻轻地从额头啄食到鼻角。杨溢觉得自己此刻的沉默有些无礼,可有时在不能沉着冷静从容的介绍自己,一句一顿的说:“孔教授,我叫杨溢,今天来学校报到,我敲了门,可是门没有关紧......”孔齐抬抬手让杨溢进来。杨溢小心得走进来把门关好,走到孔齐的桌子前,拘谨得不知道是该把手放在两侧还是背在身后。孔齐看出了杨溢的窘迫,微微一笑说:“可以坐下。”铿锵有力的四个字扣在杨溢的胸口,他赶紧拉着身后的椅子端正的坐下。孔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缓缓的翻阅,然后抬起头说:“你已经读了一个数学的博士?”杨溢这才知道孔齐看的是自己的资料。已经很少有人还会用纸质的记录方式,杨溢在诧异之余不敢怠慢孔齐的问题,说:“嗯。去年才毕业,毕业论文写的是关于贝尔不等式的延伸论,当时的导师说我虽然可以合格但还有很多方面都不够完善,于是建议我来读个物理量子学的博士。”孔齐继续翻阅杨溢的资料,轻轻地点点头说:“嗯,顾老师把那篇文章发给我看过,很有想法。”杨溢不断反刍这句话是不是在对自己的肯定,油然而生的惊喜顿时胀满了五脏六腑。孔齐突然扬扬手说:“我在这里放音乐,你不介意吧。”杨溢一愣,赶忙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这首歌挺好听的,我也很喜欢。”在孔齐默不作声研究杨溢资料的时候,杨溢听出了这首单曲回放的曲子是一首非常非常老的英文歌《Reality》,出自一部自己以前看过的非常老的法国电影。孔齐听到杨溢的回答眼睛一亮接着问:“你以前听过?”杨溢挑挑眉毛说:“是啊,就是一部老电影里面的歌嘛,和女朋友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听到过,觉得很不错便记住了。”杨溢说完,回想起那段荒诞而青涩的爱情时光,不由得心一酸,忍住了不再往下想。孔齐微微翘起嘴角喃喃地说:“嗯,现在很少有人会记得一百年前的歌了。”和孔齐的首次会面在平淡而悠扬的音乐声中结束了,最后孔齐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串书单递给杨溢让他先看看,最后随意提到了一句:“你数学博士论文里面的一个延伸论公式我建议你用九阶方程再试试,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杨溢走出孔齐的办公室,静默地站立了一会儿,再次咬咬嘴唇想确认一下刚才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并不是个梦。一个思想和理论走在了这个世界第一阶梯队伍中的伟大的人,住在一个古建筑中,听老古董放出的音乐,过第四次工业革命以前的旧科技时代的日子,杨溢觉得每一点都很不可思议。但一想那个人是孔齐,便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解释的了。接下来的一个学期就在消化一本本难懂的物理学相关书籍和总结一篇篇文献综述中度过,不少人到杨溢面前打听孔齐的种种,杨溢实在说不出个一二三。每次见面都是在孔齐的办公室,孔齐检查杨溢的论文最多一个小时,给两句不痛不痒的评价,然后又列出一大串书单让杨溢去读。有人不甘心地继续打听说,那孔教授平时都干嘛?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在忙着造时光机?杨溢挠挠头说:“平时啊,我也不清楚,估计他的爱好就是听着音乐坐在椅子上发呆。”杨溢在图书馆写论文的时候碰到了读数学博士时候的导师顾明义,就是他把杨溢推荐给孔齐当学生。在当了孔齐的学生之后才知道顾明义和孔齐是很早就认识了,他们是大学同学,后来孔齐的那个时间灰烬理论也是顾明义帮他发表的。不过孔齐对这件事非常不高兴,据说从那以后两个人除了工作和学术上的来往,再也没有任何私下的情谊。孔齐和顾明义是一个时代的人,但是顾明义明显要比孔齐更容易接受新科技和新信息。再次见到以前的导师杨溢很激动,顾明义摸摸下巴上的白胡子打趣地说:“怎么样,孔齐那个老古董不好对付吧。”杨溢含蓄地笑笑说:“还好还好,孔教授挺耐心的。”顾明义问:“他身体还好吗?是不是闲着的时候还是听着音乐坐在椅子上发呆?”杨溢瞪着眼睛心里暗自惊叹不愧是几十年的老相识,连忙点点头说:“嗯,是的。”顾明义皱皱眉说:“还是那首《Reality》?”杨溢点点头,看到顾教授怅然地叹了口气,明白了这首歌肯定是有更深刻的意义。顾明义把眼镜摘下来,对着杨溢有些疑惑的目光,揉揉眉头说:“反正你也是那个老古董的学生,告诉你无妨。都快三十年了吧,嗯,到明年刚好是三十年。三十年前,孔齐的女朋友死于一场车祸,公交车和一个货车相撞,那个女生去世后孔齐就变成这样了,要么就是连续48小时工作要么就是连续48小时听歌发呆。”杨溢一下子回忆起放在孔教授桌子上的一个镜框,因为只能看到一个斜面,隐隐约约能辨清是个女生。最后顾教授按按杨溢的肩说:“好好学吧,从孔齐那里你能学到不少东西,我指的不仅仅是学术上的。”博士研究生第一年的最后一篇论文杨溢写得很糟糕。他不安的站在孔齐的桌子前准备好了接受批评,没想到孔齐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虽然有失水准,但看起来也不是敷衍,恐怕是心神不一,你最近家里出事了吗?”杨溢局促地绞手指说:“没什么,就是写的时候静不下心来。”孔齐若有似无地“哦”了一声,用的是疑问的调子。杨溢尴尬地一笑说:“前段时间,前女友告诉我她要结婚了,所以心有点乱。”孔齐指着脚下的CD机点点浮在空中看不到的音符说:“一起听这首歌的那个女朋友?”黄炜继续苦笑说:“呵呵,是的。”孔齐把杨溢的论文放在桌子上,又一次把背部靠在了椅子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启唇道:“年轻人,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杨溢没弄清孔齐这句话的意思,这是在鼓励他去抢亲,还是让他检讨自己的过错?他思量了一番决定用大度的态度表达释然,说:“反正都过去了,也只能这样了。”孔齐依然没有睁开眼睛说:“哦?是吗?”杨溢说:“嗯,都已经分手三年了,是我读数学博士的时候,她有个出国深造的机会,来问我意见,这的确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不是吗,于是我便鼓励她去,谁知道她很生气,从那之后一谈到这个话题就开始和我争吵,最后实在没辙了,只好分手。”孔齐说:“三年不长。”杨溢说:“三年不长,但是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时间的力量太强大了。”孔齐突然把眼睛睁开,悠然地反问道:“你确定吗?”这个时候孔齐的眼神闪烁着一种莫名强大的光,与他坦然自若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又一次缓缓地把头靠在椅背上说:“不要被时间欺,他不过是人类虚构出来的假象,别动不动就拿时间做幌子,这一年你的量子学白学了吗?”听到这句话杨溢的脑子里闪出了时间灰烬理论,心跳一下子紧促了起来。做了孔齐一年的学生,从来没有在他的口中听过任何有关这个高级学说的详尽解释,他自己也不敢妄然提起,而现在孔齐竟然似有若无地暗示了有关这方面的想法,杨溢屏住呼吸等待孔齐接下来的话。“5点34分。”孔齐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杨溢立刻在脑子中回转那部已经看了无数遍的时间灰烬理论的论文中任何和534有关的细节。紧接着孔齐说:“5点34分,那一班公交车离开站台的时间,5分钟之前我们因为一些小事而争吵了一番,她赌气一个人跳上了公交车,我也转身离开站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口袋里装着没能拿出来的求婚戒指,有30秒的时间我在想还是等明天再跟她求婚吧。5分钟之后,5点34分,公交车和一辆汽油车相撞,爆炸。”杨溢这才明白,孔齐说的是三十年前的那件事。低沉的男歌手的声音在屋子里随着旋律的起伏如潮汐一样涨落,有时没过杨溢的鼻息让他产生窒息的幻觉。在歌中的那个人唱道:遇见了你,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孔齐说:“我一闭眼就能想到当时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不对,就发生在5分钟之前,其实时间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起作用。”杨溢不清楚该怎么回应孔齐的坦白,面对这个长者摊出来的软弱,他很想安慰孔齐,可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只能擦擦手心的汗说:“从理论上来说时间这个概念确实是虚构出来的,发生过的事情更大可能性地以波段被定格在了空间中……”杨溢没说完就被孔齐打断了,他第一次用一个老师该有的严厉样子说:“不要像那些硬邦邦的书呆子一样思考问题,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来理解物理学,比如,为了一个你爱的人,你能走多远?”杨溢考虑了片刻,明知道其实是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还是没法给出自己的答案。对于前女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对方的位置上为她考虑最周全的方案,可在最后分手的时候还是被对方质疑是不是真的有爱存在。杨溢很少回答不出来问题,但这次确实被问住了。孔齐发现了他的左右为难,笑着摆摆手把杨溢的焦虑挥走,说:“有些事情的答案不是靠一两个方程式就能解答出来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答案,物理学确实站在所有学科的最顶端,但在更多时候它所具备的能量远不及一支歌。”杨溢没有料想到的是暑假结束之后孔齐便失踪了,学校盛传的一种说法是政府正在秘密通缉孔齐,因为他真的造出了时光机。这本该是个喜讯,可是鉴于孔齐一直以来的不合作态度,政府便把他视为隐患,试想一个人可以通过时光机随意穿梭时空无疑是处在了仅次于上帝的位置。但是在物理界更多人认为政府夸打了其影响,首先时空穿梭不是用意念一发功就能做到的,它需要超乎想象的能量源,其次就算真的造出了时光机也无法做到随意穿梭,孔齐的确是第一个提出这个可行性的人,但是这离真正的实际操作还有很远的距离,其未知的危险和难度无法预知但绝对很大。然而无论如何,孔齐失踪是个不能否认的事实。很多陌生的调查员无数次来跟杨溢询问详细的情况,杨溢没有办法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他们便不断地提醒黄炜再仔细想想孔齐之前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对杨溢有什么学术上的指示从而能推断出他的什么计划,毕竟高智商的人是不喜欢把话说的太明白的。霎时孔齐的一句话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可是表面上黄炜还是很镇定地不停重复着:“真的没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杨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遍地演算,三台量子计算机一起运作,终于得出了一个数字让黄炜恍然大悟般猛敲自己的脑袋。等到夜深了,直觉告诉杨溢这个时候不应该睡觉,他穿戴整齐来到学校的物理研究所,用自己的身份卡进去了教学楼来到孔齐的办公室。办公室还是那个样子,尽管之前被调查员查了无数遍但是出于对科学家的尊重他们搜查之后又物归原位,连那台古老的CD机都没改变位置,依然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播放相同的旋律。杨溢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不慌不忙地躺在沙发上,呼吸着旧科技时代的空气。缺少了净化器的过滤,屋子里弥漫着树木和泥土的潮湿味道。杨溢出生在量子技术大爆炸之前,但脑海里都是些短暂的童年记忆,而这个屋子却把这些记忆都保留了下来,那些原始而自然的味道。时间仿佛真的没有在这里起到过作用。杨溢每天在深夜来到这间办公室,天亮了再出去。终于在第五天晚上,他疲乏地躺在沙发上恹恹欲睡的时候,听到了房间里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孔齐挺拔地站在黄炜面前,眼神一如既往的矍铄又坚定,他微笑着说:“不愧是我的学生,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杨溢面对孔齐溢于言表的赞许没有过多的精力表示高兴,他急切地问:“这么说外面传说的是真的了?你真的造出时光机了?”孔齐没有急着回答杨溢,他在阴暗的屋子里走到他最熟悉的椅子上,如释重负地靠上它。杨溢追到孔齐的办公桌前说:“我猜你会回来这里,音乐还在放,你不会彻底离开的。可是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所有人都在找你。”孔齐扭扭脖子说:“你猜到了大概,但是细节你猜错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这里有个地下室,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那里。”杨溢不想知道什么地下室的事情,他敲敲桌子说:“你知道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有多危险吗?”孔齐不紧不慢地问:“这几天除了你,你还看到几个没有经过允许就能进入研究所的人?”杨溢愣住,孔齐说:“我到底还是个科学家,这点防御能力还是有的。”杨溢被他现在的慢条斯理打败了,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说:“我用了你的意见把我的贝尔不等式延伸论的一个公式用九阶方程算了一遍。”孔齐终于被吸引来了注意力,兴致高昂地问道:“算出来了?”黄炜说:“嗯,算了两个星期,一开始怎么都算不出来,后来我加了一个常量系数,终于算出来。”孔齐明知故问道:“加了什么?”杨溢重重地说:“3乘以10的8次方,光速。”孔齐满意地笑笑说:“那你知道你得出的数字有什么意义吗?”杨溢颔首,用不确定的声音回答说:“把空间扭曲一定倍数所需要的能量,我想,应该是时光倒流30年所需要的能量吧。”孔齐大笑说:“好!很好!”杨溢不解地问:“所以我用的那个公式算是时间灰烬理论的佐证?”孔齐说:“这不重要,时间灰烬理论即将不存在,告诉你这些无意义。”杨溢说:“请原谅我的不自量力,但是我还是想阻止你。”孔齐问:“阻止我做什么。”杨溢说:“阻止你回到过去。”孔齐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觉得你有那个能力吗?”杨溢说:“所以我说我是在不自量力,但是我还想再告诉你一遍,我知道你要回去做什么,可是你知道这个代价吗?把她救下了相当于改变历史,已经存在的事情和物质是不能被改变的,其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而且那个扭曲空间的能量值你是早就知道的吧,你准备用什么做能量源,要把整所学校甚至整个城市夷为平地吗?”“人。”面对杨溢的连连追问,孔齐镇定地吐出一个字。他坦然地说:“把人体量子化作为能量源,一个人所具有的不管是物理上还是精神上的能量完全地发挥出来能制造出一个黑域,这是我两年前得出的理论,不过也是在上个星期我才找到了一个适当而精确的量子化的数值。”杨溢说:“你准备用谁?”孔齐指指自己的胸口说:“我自己。我已经在我身体的各个部分植入了芯片和磁力场圈,没有什么会被毁灭,甚至连一把椅子都会完好无损。”杨溢被震撼到了,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激动地说:“把你自己量子化你会灰飞烟灭的!”孔齐幽幽地说:“所以我也在我的身体上安装了法拉第笼保证我自身的完整性,刚刚才完工,嗯……法拉第笼真是个很有用的东西。”杨溢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水,他又紧紧地逼问说:“可是量子化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就算你保证了完整的身体穿越到三十年前把她救下来接下来你还怎么办!你该怎么生存?”孔齐淡淡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回到过去然后生存下去的问题,我只想要回那5分钟的时间,让我追上她,说出一句话,就够了。”杨溢的眼神顿时放空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落到了他的脑子中,他此刻的战栗在孔齐安稳的呼吸声中是那么的脆弱和渺小。时间灰烬理论在孔齐的概念中,其实是指在她离开他的那一刻之后,世间万物都成了一片灰烬。而这个人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研究该怎样扭曲时空,仅仅是为了回到那一刻说一句我爱你,然后和她一起死掉。在即将破晓的暗黑黎明里杨溢找到了孔齐闪烁的瞳孔,仿佛是在被孔齐的眼神又一次质问:为了一个你爱的人,你能走多远。孔齐站起身走到窗户前,说:“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和历史的联系控制在指数效应以下,不管民众怎么看我都只是精神层次上的影响。相信我,历史不会因为没有我而有所改变,2025年的金融海啸依然会席卷全球,第四次科技革命还是会在2035年左右爆发,南北韩战争不会就此停止。就算是时间灰烬理论也不会因为我而永远无法出现,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他弯下腰关上CD机,骤然停止的音律让房间变得拥挤而干燥,杨溢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知道这时候孔齐已经下定决心要真正离开了。孔齐路过杨溢的时候按上他的肩说:“身为你的导师,给你上最后一堂课吧,对于女人来说,做什么事情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做,只要和真心爱你的人一起,困苦甚至死亡都不足以让她们畏惧,别用男人的懦弱伤害她们,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时间不是借口,花三十年活在遗憾的痛苦中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痛苦会让你分不清身处的是现实还是梦境。”孔齐说:“我一直都把现在当成一场漫长的梦,等梦醒了,我就又能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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