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篇:生态哲学之解读
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大有希望的未来,可是伴随科学技术所产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生态危机,使我们人类的家园——地球面临危机。这些人类必须面对的许多社会问题、生态问题使很多人对与进步相关的实践表示出了怀疑。人的行动借助于技术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影响,哲学必须转向实践,也就是人的“行动”,对于人类行动的理性思考迫在眉睫。这种对行动的思考,本质上就是要思索“人类应该如何生存”的基本问题,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探索。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索涉及哲学的本体论,人类如何行动、如何生存涉及方法论、伦理观,生态哲学是哲学转向行动。生态哲学是生态文明的哲学基础理论。生态哲学是哲学,它给哲学赋予了新的使命。
一、行动的哲学——生态哲学
生态哲学、环境哲学是20世纪70年代在西方发达国家宣告诞生的新兴理论学科。它的产生显然与自然环境危机、生态危机有关,是出于忧患和关怀而产生。生态哲学、环境哲学的目的不是为了描述种种环境危机现象,也不是为了对环境危机现状进行科学的解释12。它是哲学的发展和继续。它意味着哲学历史使命的完成,同时也是哲学新的使命的开始。这种新的使命就是哲学转向对人的行动的思索。人应该如何生存?人的行动如何影响自然环境?也就是说,生态哲学、环境哲学就是哲学,是哲学本身,它不是哲学下面的一个分支学科。生态哲学、环境哲学基本在相同的意义上使用。
生态哲学是哲学发展的历史过程的必然。哲学在探讨了世界本体论之后回答了世界是什么的问题,哲学对人类思维的关注回答了人类怎样认识这个世界的问题。在知道了世界是什么、人怎么样认识世界之后,就是人应该怎样行动从而建立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这就是关于人的行动的哲学,人的行动与环境的关系的主题使我们今天把它称为环境哲学、生态哲学。哲学是时代的精华,每一时代都有每一时代的哲学精华。今天的时代精华就是要解决人与自然关系中人的行动问题。生态哲学、环境哲学肩负了这种使命并应运而生。
生态哲学是哲学转向行动。今天的技术异化、生态危机使人与自然的关系成为这个时代的焦点,如何行动成为哲学关注的主题。生态伦理学或环境伦理学就是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关注人的行动。它的出现就是哲学的新内涵。生态哲学和环境哲学基本在相同的意义上使用,它是哲学转向生态、转向环境,是哲学范式转变。主要是理论框架和概念体系的转换,是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和价值论的理论框架转变,最重要的是它的基本概念转变,要提出新概念,例如“环境问题”、“生态危机”、“自然价值”、“自然权利”、“生态文化”、“生态公正”,等等。关于“目的”,生态哲学、环境哲学认为,不仅人类有目的,生命和自然界也有目的,追求生存、追求存在是所有个体的目的;关于“主体”,生态哲学、环境哲学认为,不仅人类是主体,生命和自然界也是主体,它自主生存、自主发展。生态哲学、环境哲学反对经典哲学关于存在与价值绝对二分的说法,认为事物的存在和价值是同时的、统一的;关于“主动性”,生态哲学、环境哲学认为,不仅人有主动性和创造性,生命和自然界也有主动性和创造性,物质和生命的自主运动和发展,从而创造全部自然价值;关于“智慧”,生态哲学、环境哲学认为,不仅人有智慧,生命和自然界也有智慧。生存主体有价值,为了生存它们也有主动性,有评价能力和适应环境的能力,有智慧,有创造性3。对于现代西方哲学来讲,要达到这些概念新含义是不可能的。所有这些新的观念都直接关系到我们人类如何生存的问题,生态哲学、环境哲学就是要思考人类如何生存,让人学会生存。
在人类哲学思维的历史中,从哲学所关注的外在的主题和哲学内在的逻辑发展中可以看出生态哲学的出现是哲学发展的历史必然。生态哲学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有着深刻的时空历史背景。在时间维度的整体中,我们考察哲学的历史,可以体会到生态哲学是一种“哲学转向”,是一种新的哲学方向。这是哲学的外在展现,哲学的转向是哲学的外在展现,哲学的发展还有其内在逻辑。我们就从哲学外在转向和哲学的内在逻辑来解析哲学的发展历程,分析思维整体中的生态哲学思想,由此可以看出,生态哲学提倡关系、有机、整体,以此为基础关注人的行动,是生态性的哲学。
生态哲学是哲学的逻辑完成。从外在的展现看,生态哲学就是哲学的新转向,从内在逻辑看,生态哲学的出现是哲学内在逻辑发展的完成。哲学的外在展现体现为哲学所关注的主题,不同的时代哲学有着不同的关注主题。在哥白尼之前,宇宙学认为,太阳围着地球转,哲学主题的表现是主体围着世界转,主体——人所关心的是世界的构成和物质的运动。哥白尼之后,宇宙学认为,地球围着太阳转,由于文艺复兴,人的地位得到了提升,哲学主题的表现是世界围着主体转,关心的是人的精神、人的意识、世界怎样为人服务。让世界围着人这个主体转的过程中,否定了世界的主体性,把世界完全降为客体。这是现代技术世界的哲学基础。然而,后现代又解构了人这个主体,倡导生态性的哲学,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关注人的行动如何与自然和谐,倡导生态的创造力。在人类理性的思维进程中,哲学在自己的历史中发展。生态哲学就是思维时空整体中的哲学的发展,是哲学对行动的关注,其主题是关于人这个主体如何与世界融合为生态共同体。这既是生态哲学的主题,也是哲学本身的新使命。
生态哲学作为一种新的哲学,是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它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哲学基本观点,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生态哲学是哲学的主题转向关系、有机、整体,以此为基础关注人的行动。哲学涉及自然、社会在内的整个世界。哲学最能代表人类思维的极致创造力,它是世界观和方法论,是时代的精华,是人类思维的创造,这不仅是在地球共同体整体背景下的创造,也是人类思维在时间历程整体中的创造。
二、生态哲学的涵义
生态哲学、环境哲学基本上是在相同的意义上使用,但是它们毕竟不是相同的词语,肯定有着不同的意义。
从词源上讲,环境是环绕我们的东西。环境哲学这一概念涉及“环境”和“哲学”两个词。首先我们可以肯定环境哲学的性质属于哲学,然后我们再来分析“环境”这一词语的含义。“环”意指东南西北、上下,四面八方皆可是“环”的范围;“境”就是场景、空间范围。这和英语里的environment含义相近,environment这个英语词汇里,vir这一词根有着环绕的含义,也包含着主体与周围环境的意蕴。从空间上说,个体可以被一切存在物所环绕1。所以,环境这一概念隐含着一个主体因素,它被所有的环绕物所包围。这一主体因素可以是植物、动物和人。环境哲学包含着主体与周围环境的意蕴。那么,主体与周围环境是什么样的本质关系呢?这种本质关系就是生态关系。生态哲学就是把生态学科学提升为哲学,以此来解读主体与周围环境是什么样的本质关系。或者可以说,环境哲学包含着主体与周围环境的意蕴,这个主体与周围环境的关系是生态关系。生态哲学就是解读主体与环境关系的,解读其生态本质关系。正因为如此,生态哲学与环境哲学在相同的意义上使用。
生态学(ecology)一词源于两个希腊词的组合:eco?源自希腊词oikos,含义是“家、房子”或“生活场所”,?logy意思是“学问”,组合起来的含义就是有关“家的学问”、“家务事”。“生态学”(ecology)与“经济学”(economics)的词根eco?相同,就此而言,所谓经济学economy和生态学ecology都是关于它的学问,?nomy是规则、?logy是体系,所以,有的学者称生态学是“自然的经济学”,经济学是“人类的生态学”。因此,从词源上讲,生态学是研究关于“有机体及其栖息的整体的科学”,用现代语言来说即是“研究生命有机体及其生存环境之间全部关系的科学”,是关于自然界的生物如何利用资源的经济学。生态学有着自己的自然科学渊源,生态学的概念伴随着生物学的发展而诞生。“生态学”一词是德国生物学家海克尔1869年提出的2。生态学是研究动物与其有机及无机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科学,特别是动物与其他生物之间的有益和有害关系。生物的生存、活动、繁殖需要一定的空间、物质与能量。生物在长期进化过程中,逐渐形成对周围环境某些物理条件和化学成分,如空气、光照、水分、热量和无机盐类等的特殊需要。各种生物所需要的物质、能量以及它们所适应的条件是不同的,由此也决定了他们的不同,这就是物种的生态特性。任何生物的生存都不是孤立的,同种个体之间有互助有竞争,植物、动物、微生物之间也存在复杂的相生相克关系。人类为了满足自身的需要,不断改造环境,环境反过来又影响人类。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扩大与多样化,人类与环境的关系问题越来越突出。因此近代生态学研究的范围,除生物个体、种群和生物群落外,已扩大到包括人类社会在内的多种类型生态系统的复合系统。人类面临的人口、资源、环境等几大问题都是生态学的研究内容。
“生态”与“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所谓“环境”是环绕某个中心的周围,对人来说,也就是环绕着人的自然界,即自然生态系统。它是人类一切活动所依赖的“场所”。人从自然中脱颖而出,就开始承受来自环境场所的压力,他必须不断克服这些压力才能生存和发展。人类自从学会利用火开始,凭借着智慧和技术,有了定居生活、语言交往、制度规范、宗教信仰,人的物质和精神需要因此而获得某种程度的满足——这就是文化(culture)。拉丁语cultura的本义即耕作、培育,以后才衍生出教育、修养、文化之意(cult又是崇拜、景仰)。文化最初就是以农业(agri?culture,即农耕,拉丁语ager=agri,即土地)的方式存在的。相比原始的采集、狩猎和捕捞活动,刀耕火种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是人类在自然生态系统中生生不息的进步。这是自然生态、人的生态、社会生态的展现。
生态哲学、环境哲学、环境伦理学基本上是在相同的意义上使用。这是因为环境哲学、生态哲学是从环境伦理学上发展起来的。美国戴斯·贾丁斯在其《环境伦理学》一书中曾说,环境问题提出了像我们该如何生活这样的基本问题。这类问题是哲学上和伦理学上的问题,它需要用哲学上较复杂的方式来解决。1这就是被西方称之为的环境哲学,也是环境伦理学。环境伦理学把人的道德关怀扩展到生态环境。西方环境伦理学从人与自然关系的角度研究伦理问题,主要有四大理论派别: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生物中心主义、动物解放论和生态中心主义。它们都表示对人类包括子孙后代利益的关心,承认生命和自然界的价值,一致认为人类道德对象的扩展是必要的,这是人类道德的完善。虽然依据不同的理论,它们提出不同的道德目标、道德原则和规范,有非常激烈的争斗,但它们一致认为,维护生物多样性、保护环境是符合人类利益的。
环境哲学也被称为生态哲学。有很多学者认为,“环境哲学或生态哲学是生态伦理学的哲学理论基础。生态伦理学则是生态哲学的价值论表达”。这种观点不完全正确。这涉及对环境哲学或生态哲学概念的准确理解,涉及对环境哲学性质的把握,还涉及如何理解环境哲学的构成。
我们可以借助于英语词汇environmentalphilosophy来理解环境哲学的概念。environmentalphilosophy的重心在philosophy,即哲学上,这就是肯定了环境哲学的哲学性质。同样,在相同的意义上所使用的生态哲学,即ecologicalphilosophy中的强调重心也是philosophy,即哲学,这是指“生态哲学”;而philosophyofecology的含义重心偏向ecology,即生态学,这是意指关于“生态学的哲学”。就像philosophyofphysics是物理学的哲学,philosophyofchemistry是化学的哲学,philosophyofbiology是生物学的哲学一样。它们都是关于一门科学学科的哲学。我们在这里所讲的环境哲学、生态哲学不应该是关于一门科学学科的哲学,而应该从具体科学的层面升华出来,站在更高的角度、更高的层面来进行研究的哲学。所以,我们所说的环境哲学、生态哲学是从生态学理论及方法提升起来的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它是用生态学关于生态系统整体性、系统性、平衡性等观点来探讨、研究和解释自然及人与自然之间相互关系的一门学问。因此,环境哲学、生态哲学实质是一种生态世界观。
环境哲学、生态哲学既然词汇重心含义在哲学,这就决定了生态哲学、环境哲学的哲学性质。environmentalphilosophy的含义侧重在哲学,而philosophyofenvironment的含义是关于“环境的哲学”。如果把环境哲学理解成关于“环境的哲学”,即philosophyofenvironment,那么,就会有“环境哲学是生态伦理学的哲学理论基础”这种不正确的表达。正确的理解应该是:环境哲学的构成之一是生态伦理学。既然环境哲学性质是哲学性质,属于哲学,那么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和伦理学的相互之间的关系也适用于环境哲学。所以,“生态伦理学是生态哲学的价值论表达”,生态伦理学是环境哲学、生态哲学的构成之一。
三、生态哲学的构成及研究内容
既然生态哲学、环境哲学是哲学本身的发展和继续,那么,生态哲学、环境哲学的构成与哲学的构成就是一致的。哲学是世界观和方法论,是关于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类思维的概括和总结。哲学的构成有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生态哲学的构成也应该包括这三个方面:生态本体论、生态认识论、生态方法论。生态本体论体现了生态世界观。对于生态认识论,我们可以从人类哲学思维的历史中来考察,考察人类思维历史中的生态哲学思想,并研究哲学发展的内在逻辑。而生态方法论就是环境伦理学、生态伦理学。由于生态哲学是哲学转向人的实践、人的行动,哲学在关注世界、关注人的思维之后,关注人的行动就是发展的必然。环境伦理、生态道德就是人的行为规范,因此,环境哲学才会在环境伦理学领域里率先发展起来。
生态哲学是从环境伦理学或生态伦理学发展起来的,这是它的第一个构成。它是关于人行动的哲学。生态哲学是哲学转向生态、转向环境,是哲学的范式转变,人的行动与环境的关系是它的主题。由于生态哲学是哲学转向人的实践、人的行动,哲学在关注世界、关注人的思维之后,关注人的行动就是发展的必然。这使得生态哲学成为哲学逻辑之完整的发展。关注世界、关注思维、关注人的行动是哲学的进程。转向行动的关注就是关注伦理道德。环境伦理、生态道德就是人的行为规范,因此,生态哲学才会在环境伦理学领域里率先发展起来。环境伦理学把人的道德关怀扩展到生态环境。道德是行为准则,是人们在社会中活动时应遵守的普遍规则,是引导人们作出选择和行动的价值符号。那么价值就是道德哲学的基础。由价值导出的权利使得自然价值、自然权利成为生态伦理学的基础理论研究内容。
关于生态哲学的第二个构成——生态认识论的研究,我们可以从人类哲学思维的历史过程中研究生态思想的历程。哲学涉及自然、社会在内的整个世界。在时间维度的整体中,我们考察哲学的历史,分析哲学在每一个不同的时代所关注的主题,这种不同时代哲学所关注的主题就是哲学外在的转向。由此可以体会出今天的生态哲学是一种“哲学转向”。哲学转向生态,生态哲学是一种新的哲学方向1。这是哲学的外在展现,哲学的转向是哲学的外在展现,哲学的发展还有其内在逻辑。
在人类哲学思维的历史研究中,探讨哲学内在逻辑的演变历程也是生态哲学的研究任务。古希腊哲学是哲学的逻辑起点,对物质世界的认识同时肯定了“世界是真实存在的”的本体论原则以及“认识必然可能”的认识论原则。从这两个自明原则可以推出“关系是普遍存在的”的关系原则和“世界是过程的”的过程原则1,它们又是建立在理性必然性基础之上的。理性何以必然?对理性必然性的探索从古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经过中世纪的宗教曲折,哲学从近代走向现代,理性存在之根据的探索肯定了有机性原则的逻辑必然性。本体论原则、认识论原则、理性原则可以推出关系性、过程性、有机性逻辑必然性。生态哲学提倡关系、过程,强调整体和有机。从哲学外在转向和哲学的内在逻辑来解析哲学的发展历程,分析思维整体中的生态哲学思想,这是从认识论维度研究生态哲学思想。内在的逻辑演变和外在的转向的研究共同揭示生态哲学的产生就是哲学本身的走向。
生态本体论是生态哲学的第三个构成。科学——人类思维的创造极致经过400多年的蓬勃发展,沿着哲学所开启的视野,肩负着认识自然的使命。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家转变为今天的科学家,科学把不断划分、不断解剖的自然揭示给我们,从分析的层面回答了哲学上关于世界是什么的悠久问题。哲学把认识世界的任务交付给了科学,那么生态哲学本体论的阐明就离不开认识世界的科学理论。正如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的创立离不开19世纪的自然科学成果。
自然观或生态自然观是生态哲学本体论的首要问题。宇宙论可以说是自然观的另一个别名,它与地球共同体的相关研究都属于生态哲学本体论研究的重要内容。从宗教神话、古代理性思维、近代天文学和现代物理学等方面对人类宇宙观演化进行探讨,揭示当今世界生态危机的实质是人的宇宙观、价值观和人生基本信念的危机。作为生态哲学科学基础的生态学科学、地史地质学、相对论、量子力学、系统论、混沌理论等如何支撑生态哲学、如何深化生态哲学理论是有关生态哲学本体论的研究所回避不了的。具有最彻底生态性的过程哲学是生态哲学本体论研究必不可少的。借助于过程哲学对宇宙的演化过程、生命的进化过程、技术的发展过程进行分析,解析“生态纪”思想所蕴含的“地球的地质——生命过程”的生态本体论内容,可以丰富和深化生态哲学本体论的相关研究,这对于建设生态文明有着重要意义。
作者简介:李世雁
第2篇:再谈中国生态哲学的几个问题
中国的生态哲学有非常丰富而深刻的内容,但是在讨论中不断会遇到一些问题,现在我提出来,谈一点个人的看法。
一
首先,正如有些人所说,并且现在还在重复着,生态学包括生态哲学是一个现代名词,它是从西方传来的,如同“哲学”一词是从西方传来的一样,他们断然认为中国并没有生态哲学。但是,从西方传进来的学科名称,有些是中国古已有之,有些则是中国没有的,这是一个事实。比如哲学是中国古已有之的,生态哲学也不例外。只是哲学一词在西方古代就出现了,而生态哲学则是自西方现代才出现的。西方的生态哲学同西方传统哲学特别是西方近代哲学有很大区别。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西方生态哲学是在经过自我反思之后,对西方传统哲学进行批判中产生的;而中国的生态哲学则是与中国哲学一脉相承的,也就是说,它是中国哲学题中应有之义。西方有哲学,中国也有哲学,这是从共性上说的;中国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这是从特殊性上说的。研究一种哲学,特别是从比较的意义上研究某种哲学,只有掌握其特殊性,才能深入。生态哲学也应当如此。中国的生态哲学同西方的生态哲学有共性,也有各自的特殊性。
我们说,中国的生态哲学是与中国哲学一脉相承的,是因为中国生态哲学要解决一个根本问题,即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在这一点上,中国生态哲学与中国哲学是一致的,都是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用中国哲学的话说,就是“天人合一”。“天人合一”包括丰富的内容,暂时不谈。应当指出,西方生态哲学也是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也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从思维方式上说,它与中国生态哲学是一致的;但是与西方传统哲学不太一致,因为西方传统哲学主张人与自然是分离的、对立的,用中国哲学的话说,是“天人相分”的。当然,西方的生态哲学,其内部也有分歧,有人类中心主义和非人类中心主义之分。这种分歧反映了西方传统哲学对西方生态哲学影响之不同:前者带有明显的西方哲学的印记,有工具主义的特征;后者与中国生态哲学更接近。
那么,中国古代的生态哲学对现代社会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中国古代生态哲学是生态文化的一部分。中国有极丰富的生态文化,其中包括生态科学和生态哲学,但生态哲学居于核心地位,起着指导作用(有人只主张生态科学的作用而反对生态哲学或形而上学,这是片面的,也是错误的)。任何哲学都有时代性,生态哲学也不例外。但是,一种哲学如果是对深层的普遍问题有所解决,则具有永久性价值,中国的生态哲学就是如此。它不是已经过时了的或者死亡了的某种遗产或陈列馆里的陈列物,它是活的源远流长的文化生命。直到今天,它不仅对中华民族,而且对全人类都有重大意义和作用。尽管进入近现代以后,中国的生态哲学和整个传统文化都受到了冲击,但这并不说明它已经过时。它不仅对现代社会的健康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正面作用,而且对现代社会的负面影响及所谓“现代性”也有非常积极的批判功能,因为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亦即天人关系问题,关系到人类如何生存发展的根本问题。这是人类面对的永恒的问题,而中国生态哲学对此有独特的解决,正是这种解决对人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但是,从历史的角度看,毕竟有古代社会和现代社会,也就是前现代和现代以及后现代的关系问题。任何哲学包括生态哲学都要落在现实社会并在现实社会中发生作用。那么,中国古代的生态哲学如何在现代社会发挥作用呢?我认为需要分析批判和反思精神,这包括两个方面:对古代生态哲学的批判反思和对现代社会现实的批判反思。前者涉及古代生态哲学如何同现代社会结合的问题;后者涉及人类应不应该转变生存方式的问题。这是一个双向互动交流的问题,有一定的复杂性。但如果不是固守现代理性的计算能力和个人欲望的无限膨胀而不放的话,人类就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
我们经常听到和看到这样一种说法,中国古代的优秀文化包括生态哲学,如果要进入现代社会,就必须经过“现代转化”。这个说法看起来很有道理,但仔细分析起来,却有一些问题悬而未决。何谓“现代”?这里有一个理解问题,在理解中的主要问题是缺乏分析和批判意识,即“现代”意味着什么。又何谓“转化”?这里有一个态度问题,同样是分析批判意识的缺乏。如果是抱着完全迎接现代化的态度而不加分析,毫无批判地看待现代社会及其“现代性”,那么这所谓“现代转化”就是接受“现代性”,包括接受其负面影响;如果是以批判的眼光看待现代社会及其“现代性”,那么这所谓“现代转化”是否意味着转化其形式,从而陷入形式主义?这样说绝不是反对现代化,也不是主张回到过去。这样说的意思是,要用理性分析和批判的态度全面总结现代化的经验和教训,以避免走弯路,特别是在生态的问题上。一些西方国家已经作了反思和批判,在国内的生态问题上已经作了很大努力,收到了一定效果;而我们有着丰富生态资源的国家,反而面临严重的生态危机,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吗?最近,中国在继承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对生态文明建设的问题极端重视,作出了极大努力,特别是在减排的问题上作出了重要的承诺,受到世界的赞扬,这说明中国是有能力解决生态问题的,并对世界做出贡献。
毫无疑问,古代的生态文化包括生态哲学,要在现代社会发生作用,必须与现代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相结合,也就是找到现代的形式。但是,从根本上说,古代生态哲学是能够适应现代社会的,因为古今的问题是一样的,道理也是一样的,因此,必须对中国的生态哲学有充分的自信和极端的尊重,认识到它的现代价值和意义,包括对现代社会的“治疗”作用,并与西方生态哲学、生态文化展开积极的对话和交流,在继承和发扬固有成果的基础上,吸收西方现代生态哲学的成果,从而做出新的贡献。
二
我们说,中国生态哲学主要是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其中人与自然构成不可分割的联系,任何一个方面都不能或缺,既不能离开人而谈论自然,也不能离开自然而谈论人。也就是说,它既不是单纯的自然哲学,也不是单纯的人的哲学,而是人与自然相依相存和谐发展的哲学。中国的这种生态哲学有哪些特点呢?
中国生态哲学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或主要不是认识与被认识、改造与被改造的主客关系,自然界是有生命的,而且是创造生命的,自然是一切生命创造之源,因此自然是有价值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然是真正的创造主体。但是中国的生态哲学也承认人是主体,不过是实现自然价值的现实主体;也可以说,人与自然互为主体。它说明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双向的。但是,从人的方面说,这样的主体就不单纯是认识论的主体,而是生命创造及其存在意义上的价值主体,即实现生命创造的主体,人与自然构成了一种价值关系。
人作为自然界的创造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但人又是自然界的特殊部分,在自然界具有特殊地位,发挥独特的作用。人是有理性的,除了组成社会、构成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以外,与自然界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完成自然界生命创造的任务正是人的价值所在。我曾经说过,中国哲学是“生”的哲学,正如《周易·系辞传》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又说:“生生之谓易。”这是说,天地自然界以生命创造为德,而且是永不停息的不断的生命创造。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这也是说,天即自然界以生成万物为职责。那么,人在自然界起什么作用呢?起“裁成辅相”的作用,起“参赞化育”的作用,起“为天地立心”的作用;一句话,完成天地自然界的“生生之德”。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可与天、地自然界并立而为三,《周易》所谓“三才”之道就是这个意思。中国的生态哲学并不否认人是认识主体,但是在它看来,在认识主体之上还有德性主体,德性主体比认识主体更重要更本质。所谓德性主体,是说人以天地之德为德,天地之德(又称天德)是人的德性的来源,这是一个价值范畴。这是儒家的说法。按照道家的说法,德来源于道,“得道者谓之德”。两种说法有一致之处,其最高诉求是“上达天德”或“上同天道”。以天地之德为德的人,对自然界的万物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爱和关怀,保护万物的生命成为人的神圣使命。儒家有“仁民爱物”(《孟子·尽心上》)的思想,后来发展出“无物不爱”(朱熹)的思想;道家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的思想和顺应自然、自然无为的思想;佛教则有“万物有性”“众生平等”以及对生命尊重和慈悲的思想。这些都是发自内在的德性,而不是出于外在的某种力量。这说明人与自然有一种内在联系,而不是外部联系。自然界万物有生存发展的权利,人与万物是平等的,人并没有特殊的优越性,“仁民爱物”就包含这层意思。重要思想家张载又提出“民胞物与”的思想,认为人民是我的同胞,万物是我的朋友,所以人爱护和保护万物是出于人的内在需要,而不是出于工具性的目的。这与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学是不同的,这才是真正的可持续发展的理论。
由于中国的生态哲学提高了人的德性主体而压抑了认识主体,所以在中国没有发展出西方式的认识论学说,以及由此而来的科学技术发展(更没有所谓认识论的转向),这就限制了中国走上现代化之路。它的缺点在此,优点也在此,对此需要作出具体的分析。我们应该把科学发展和生态建设很好地结合起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绝不能因此而否定中国生态哲学所做出的伟大贡献。
中国的生态哲学以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为重要内容,它所追求的最终目的则是实现“天人合一”的境界。这就要求人们在自我修养和实践中不断提高自觉性,以便尽到人对自然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实现人与自然的理想状态。只有实现了“天人合一”境界,才能实现真正的生态平衡,实现人与自然的真正和谐发展,才能出现“鸢飞鱼跃”、活泼泼的气象。自然界因人而充满生机,人则在自然界如鱼得水般地自由发展。那么,什么是“天人合一”境界?天是什么?对这些问题众说纷纭,没有一致看法,我也表达一点自己的理解。
《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性、道、教构成人生的主要内容和活动,这也是生态哲学的重要内容。性由天命而来,亦即由天德而来,德性的展开即“人伦物理”,不仅有人间性的关系,而且有人与自然的关系,具体地说,就是人与人的伦理关系和人与自然之间的伦理关系,这就是道。道是性的实现,即人道与天道的合一。教则是为了完成道而实行的教化。这一套方法和过程都是为了完成人性而实现“天人合一”境界。这里所说的“天人合一”是境界形态的存在,即性与天道、天德的合一,也可以说是“天德流行”。“天人合一”是人生修养的结果,也是社会教化的结果,主要体现为人与人的社会和谐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其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居于基础地位,是社会和谐的前提条件,因为社会是建立在自然的基础之上的。没有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和谐就不能单独成立。这是中国生态哲学的独特之处。
“天人合一”境界既是人的精神存在状态,又是一种客观存在,达到了主客观的统一。“天人合一”境界也就是仁的境界,因为仁来源于天地生生之德,由于受私欲蒙蔽不能实现,克服私欲便能实现仁的境界。大儒朱熹说:“天地以生物为心,所生之物以天地生物之心为心”,所以“人心有仁”(《仁说》,《朱子文集》卷六十七)。天地有没有心,是中国哲学也是中国生态哲学所讨论的一个重要问题,其结论是:天地并无像人心一样的心,但就其重要性而言,天地又有心,“生物”就是天地之心,也是天地之德。仁是人所具有的,而仁不是来自别处,就来自天地生物之心,所以,仁归根结底是从“天人合一”出发的,仁的实现则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从“天人合一”开始,最后达到“天人合一”,实现了新的飞跃,达到了新的统一,完成了真正的最高存在。这中间之所以要经过实践努力,是因为这种实践努力就是克服人自身不断膨胀的私欲,以保证这种境界的实现。另一方面,人的生存需要向自然界索取,因为自然界是人类生命的唯一来源,也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唯一来源,但人类生存发展的需要是无限的而自然资源是有限的,因此,人在向自然索取的时候应该“取之有道,用之有节”,限制物质欲望,享受人与自然和谐之乐,这也是一种仁者之乐。
现在,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天究竟是什么?天有没有超越性?如果有超越性,它是不是绝对实体,即人格化的上帝或绝对精神?我认为,自孔子、老子之后,在中国哲学包括生态哲学中,天主要是指自然界。按照冯友兰先生的意思,自然界只是天之一义,此外还有主宰之义、义理之义等。现在看来,其他各义都与自然界有关。当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时,如果解释成“天能言而不言”(冯先生语),那么再进一步,就是“天本无言”了。联系到孔子的“知天命”与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论语·公冶长》)等说法,就更能说明这一点。天生成万物而无言,只能是自然界,“天命”“天道”则是从价值本源上说的。天不仅是生生不息的自然过程,而且是价值之源,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天有超越性,但不是超越的绝对实体,即上帝或绝对精神。天是整体,也是过程,天是在生生不息的不断创造生命的过程中存在的,不是静止不动的实体。天作为最高存在,表明这是一种过程哲学不是实体论哲学。这同时说明,自然界是有内在价值的,它不仅是生命创造之源,而且是一切生命的价值之源,这就是天的超越性。我们可以说天即自然界有二重性,但不是二元论,它是自然界作为整体存在所固有的不同层面。庄子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就有这样的意思。自然界的神圣性即在此。
有人把这种哲学与西方斯宾诺莎的“神即自然”相比较,将其说成是泛神论。两者在某些方面是有相似之处,但是斯宾诺莎的哲学是实体论,中国哲学包括生态哲学是过程哲学,这一点是不同的。这种不同体现了中西哲学在总体上的不同。对中国生态哲学而言,天的神圣性或神性表现在它的价值创造上,这种价值创造与人的生命直接有关,所以人对天有一种亲近感、敬畏感。孔子说:“迅雷风烈必变。”(《论语·乡党》)当自然界出现异常现象时,人的精神和行为立刻发生改变,战战兢兢,以反省自身是否做错了什么,这种时时警惕的行为正是生态哲学宗教性的表现。也就是说,人对自然界的尊重、敬畏以及对自然界的惩罚的警惕,是生态哲学宗教意识的集中体现,也是天的超越性的集中体现。
三
有一种比较流行的看法认为,中国只有道家提出了真正的生态哲学,儒家只重视社会和人生问题,在生态问题上没有多少贡献。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误解!说道家对生态哲学做出了贡献是对的,说儒家对生态哲学没有贡献则是错的。如前所举孔子的例证说明,儒家从孔子开始就很重视生态问题,提出了许多生态哲学的重要思想,只是我们过去的研究很不够。孔子之后的孟子、荀子等儒家重要人物都继承发扬了孔子的思想,比如孟子提出的“仁民爱物”的思想,将孔子的仁扩展到自然界的物,主张对万物实行仁爱。荀子提出的“开源节流”(《荀子·礼论篇》)的思想,主张开发自然界,但索取要有限度。汉朝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其所说的天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然界,包含有生态哲学的内容,他还提出了“天人合一”思想。儒学发展到唐宋出现了新儒学运动,产生了新儒学理论,提出了一系列深刻而丰富的生态学说。如周敦颐的“窗前草不锄”“与自家意思一般”;张载的“乾坤父母”与“民胞物与”(《正蒙·西铭篇》),大其心以“体天下之物”(《正蒙·大心篇》);程颢的“天人一本”“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二程遗书》卷二十七);朱熹的“生生之理”(《语类》卷五)、“仁者天地生物之心”(《仁说》,《朱子文集》卷六十七),“格物致知”以“爱物”(《语类》卷十五),“公而仁,仁而万物一体”(《语类》卷六);王阳明的“草木瓦石皆有良知”,“致良知”以实现“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大学问》),这些思想都是对生态哲学的重要发展。
新儒学即宋明理学还有一个重要贡献,就是吸收佛、道思想以形成“三教合一”的新理论。我们不能说新儒学已经完成了“三教合一”,但是朝这个方向前进了一大步。事实上,新儒学之后,佛、道已经式微,其很多理论已被新儒学吸收,成为新儒学理论的组成部分。比如,道家关于“自然”的思想和“道”的思想,佛教关于“万物有性”和“自性”以及“尊生”的思想,在新儒学特别是在程颢、朱熹、王阳明等人的思想中有明显的体现。
但是,进入近现代以后,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中国的生态哲学和整个古代传统文化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与西方文化特别是西方哲学的传入直接有关。由于受西方哲学的影响,很多学者“以西解中”,中国传统哲学,包括生态哲学特别是儒家的生态哲学受到批判,很多丰富而有价值的内容消失了,这是一个可悲的结局。尽管如此,在某些哲学家尤其是新儒家那里,中国生态哲学的内容以新的形式被保留下来了。比如马一浮对理学家思想的解释和发挥,熊十力从“天人不二”“体用不二”到“万物一体”的生命关怀,冯友兰的“接着讲”所包含的生态意识和对仁学的发展,就是如此。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谈谈中国生态哲学在中国哲学中的地位和作用的问题。前面谈到中国的生态哲学与中国哲学是一脉相承的,这只是一个初步的认识,是很不够的。进一步的理解是,它关系到在新时代条件下,如何理解古代生态哲学的重要性和意义这样一个问题,同时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换一个视角从一个更深的层次上理解传统哲学及其与生态哲学的关系。我们会发现,这些问题具有更新的意义,即生态哲学出现以前所没有的新意义,这也是哲学发展中的一个转折。这并不意味着要改变它的内容,而是通过重新解释真正“回到原点”,即回到它的最原初也是最本质的出发点,显现它的意义。
首先,生态哲学不是中国哲学中的一个分支,如同美学、伦理学一类的问题;也不是中国哲学的一部分,如同本体论、方法论之类的问题。它是整体性的,是同中国哲学同行的、相伴随的。它要解决的基本问题也是中国哲学要解决的基本问题,即“究天人之际”的问题,亦即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其解决的方式也是一样的,即主张“天人合一”。如前所说,“究天人之际”和主张“天人合一”是中国生态哲学的基本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它是最基础性的问题,是最普遍性的问题,其他各种问题都要依靠这个问题的解决而解决。总结中西哲学的历史也会发现,这个问题是共同的基本问题。
其次,它要解决人在自然界的地位和作用的问题。所谓生态哲学,主要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人的活动对生态起决定性作用,人在自然界居于何种地位,就会起何种作用。值得注意的是,这也是中国哲学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中国生态哲学主张,人不仅是认识主体,更是德性主体即价值主体,所谓价值主体是相对而言的,因为自然界是创造生命和创造价值的主体,人只是实现价值的现实主体。因此,人对自然界负有重要的责任和使命,即伦理和道德责任,这是中国生态哲学最主要的内容,同样也是中国哲学的重要内容。儒家仁学的发展绝不限于人间性;道家关于“道”的学说更是如此;佛教关于“性”的学说也是如此。值得重视的是,中国的生态哲学和中国哲学一样,都主张人对自然的责任,出于人的德性,其之所以需要人性修养,是为了克服私欲,实现人性的自觉,对自然界的万物尽到责任,实现和谐相处、共同发展的目的。其达到的最高境界,就是“天人合一”。
再次,“天人合一”境界的进一步发展就是“仁者以天地万物一体”的境界,它进一步体现了有机整体论的哲学。庄子早就提出“万物一体”的思想,并有“天在内,人在外”的“天人合一”思想。庄子的思想被宋明理学家程颢吸收,进而提出“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浑然与物同体”的学说,这是儒、道融合的进一步发展,使中国的生态哲学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仁是儒家哲学的核心,仁的实现是由“爱人”而推及“爱物”,这是从孔孟以来就有的生态思想。至于“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是将人与天地万物视为一个生命整体,人是生命整体的一部分,与万物处于亲密无间的平等地位,而且视万物为“本吾一体”,即将万物看作我的生命的组成部分,有一物受到伤害,就如同自家生命受到伤害一样,爱护和保护万物,就如同爱护和保护自家生命一样。这种将人自身与自然界的万物融为一体的生态哲学,并不是降低人在自然界的地位,而是提高人的责任意识,使人生活得更有意义,从而享受到人生的乐趣。
可见,中国的生态哲学处于中国哲学的核心和基础地位,达到了中国哲学的最高成就,代表了中国哲学的独特贡献。从一定意义上说,中国哲学就是生态哲学。当然,中国哲学还有社会层面的问题,还有人生问题,而且在这些方面多有贡献。但是,这些问题都与生态哲学有关,都是建立在生态哲学之上的,因此这些问题现在又被称为政治生态、社会生态、文化生态等,这显然是生态哲学的进一步运用,说明生态哲学的普遍意义及其在一切问题中的重要地位。
在过去的历史中,人类的其他问题有突出地位,生态问题没有凸显出来,那是因为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尚未出现严重的问题,因而未受到重视。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特别是进入工业化社会以后,生态问题越来越突出,以致出现严重危机,关系到人类的生死存亡,这才引起人们的重视和反思:原来生态哲学是哲学发展的最新阶段,也是一切哲学问题的基础。可以预料,在未来世界,生态问题越来越重要、越来越迫切,将成为哲学的根本问题。这是不可避免的人类命运。
可幸的是,中华民族从古代开始就认识和体验到生态问题的重要,虽然没有生态哲学的名字,却有实质上的解决,即将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作为出发点,即“原点”,提出“天人合一”的哲学,对人类做出了贡献。“回到原点”就是走向未来,这就是结论。
作者:蒙培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