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美国现代文学先驱之作《小城畸人》以独特叙述手法超越情节,描绘现代人心灵之孤独,其三位一体的叙述者将各自独立的畸人故事联结一体,整合了现代人的“畸人”体验,在叙述者、畸人、读者的共情中求得理解与救赎。
关键词:小城畸人;叙述者;共情;异化
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以短篇小说套集《小城畸人》(以下简称《畸》)确立了其在美国现代派文学传统中的先驱地位。包括序言性质的《畸人志》在内的22个故事描写了虚构小城温士堡中居民古怪行止下的内心孤独、彷徨与挣扎,以年轻记者乔治·威拉德的成长为线索结构成一部介于传统长篇小说与短篇小说集之间,具有整体审美意义的作品。《畸》不倚重传统情节线,以匠心独运的叙述手法挖掘现代人异化主题。其中,叙述者是传达深意的重要手段。
《畸》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该视角常见于史诗般的宏大叙事,叙述者不受时空限制,洞见所有人物内心,似乎亲历并理解所有事件。《畸》的叙述者以其组织功能最为特出。叙述者的组织功能与整个文本相连,旨在管理故事的内在结构和要素,处理故事各部分的相互关系。[1]这一功能在《畸》中是靠独特的三位一体结构实现的,起到了整合故事体系,在情节之外表意的效果。
畸人的孤独、受孤立、寻求表达与理解的挫折是《畸》最重要的主题,也是《畸》至今仍贴近当代读者心灵的原因。安德森似乎对现代人心灵的命运持悲观态度。每个畸人在感到孤独与遭到误解之后都奋力尝试沟通,却遭致更严重的孤立,甚至对自身都产生了误解。《畸人志》中说:“一个人一旦为自己掌握一个真理,称之为他的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过他的生活时,他便变成畸人。他拥抱的真理便变成虚妄。”[2]理性都失效了,心灵以何凭依?畸人们有的如乔治之母困在城中,磨灭了梦想却仍幻想外面的世界,有的如飞翼·比德尔鲍姆自守小城,逃避往事却永远甩不掉过去的阴影。不详的命运悖论在最后一篇乔治离开小城的《离去》中让惶惑达至高潮。从外部情节看,乔治的未来似乎也摆脱不了悲观的运数,但叙述者却以其三位一体沟通叙事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让读者看到了希望。
《畸》是《畸人志》中的老作家所做的“不是梦的梦”,其叙述者可看成是年轻记者乔治、老作家、老作家体内年轻的事物的三位一体。其中,乔治是倾听者、记录者。乔治直接参与的畸人故事有16篇,或为见证,或以年轻记者的身份成为畸人们倾诉的对象。乔治琐碎地记录着,却并不理解他见证或倾听的事件和内容,这也是畸人寻求理解却遭受挫折的重要表现,最典型的例子是描写乔治母亲的两篇。《母亲》中,乔治之母伊丽莎白坚信母子间自有一种深刻的感情联系,认为儿子具有自己曾经拥有却被扼杀了的可能性。为了保护儿子这种可能性,她向上帝祈祷,甚至一度幻想将代表世俗压力的丈夫刺死。然而乔治却不明白母亲对他深沉的爱与理解,伊丽莎白的语言与行动无力表达她心中的冲动与希冀,两人关于梦想与未来的对话总是以儿子的词不达意和母亲的无言以对尴尬收场。而在母亲之《死》中,伊丽莎白苦苦抗拒死亡的诱惑想向儿子传达的心灵的遗言,连同她藏在墙里的,象征梦想可能性的800元钱,最终没能让乔治知晓。乔治面对母亲那带着求诉神情的尸体,想的却是自己的事,当他回过神来,也仅仅在羞愧的悲痛爆发过后很快就忘却了。
《畸人志》的老作家是叙述者三位一体中象征成长的智慧的位格。老作家是否就是成长后的乔治是存疑的,但不可否认二者从“观察者”来考量有难以割裂的相关性。老作家想要抬升床以看到窗外的景色,他的观察受形而上的理解动机驱动,是对回忆,即其整个人生所见的观察。乔治则可被看做给老作家的观察提供原材料的回忆记录人。《畸》的叙事者时不时挣脱故事发展与读者直接对话,如在《手》中评论称,写这个故事是值得的,是诗人的职责,而畸人故事的深刻意义在被乔治记录时是不被领悟的。有理由认为,《畸》的叙述中许多插入的解惑之语出自叙述者的老作家这一位格。原本对乔治来说散碎平常的记录,在老作家这里获得了意义,畸人们从老作家这里得到了向乔治寻求而不得的理解。
老作家以成长的智慧去理解畸人仍是理性的努力,仍有可能因理性之谬误变成畸人,将他从这种危险中拯救出来的是他体内“年轻的事物”。这种事物存在于老人躯体中,却是年轻的,有可能是个女性,并且还能驱策畸人的长长队列入梦。[3]可见其超越时间、性别、甚至个体限制,知晓一切,理解一切,是所有畸人获得理解与救赎的关键。畸人故事中并非没有理解,只是理解多导向自身,以非语言的方式,在近乎神性醍醐灌顶的瞬间爆发,如《上帝的力量》中,牧师在窥视到跪祷的女教师的裸体后顿悟,成功地将自惭形秽的肉欲转化为对上帝的虔信,牧师感到自己得到了上帝的理解。像这样灵光乍现的理解与沟通的瞬间还有很多,此种体验是排斥理性的,却可直觉体悟。这类神秘的心灵体验乍看是谬误,其实却是畸人灵魂中的真理,要想将之表达与沟通,需要能消融一切壁垒的叙述者。“年轻的事物”既存在于畸人内心,以亲述的口吻展露心声,又存在于老作家内心,补充他智慧理性的理解,还启发式地存在于读者内心,让读者与书中畸人得以达到共情。共情是心理学术语,指体验他人思想、感情、感知的能力或过程,是非语言转化的,人与人之间同调的交流模式。[4]得到了理解,自然破除了畸形怪状的表象,露出了人们相通的本真。
《畸》这“不是梦的梦”带有梦境变形、碎裂的特征,正如现代人异化、破碎的生存状态,但也具有梦达成愿望的可能性,体现了作者整合破碎的努力。《畸》如同哈哈镜,反射着读者自身畸化的体验。畸人们表面相异、无法相互理解,实质上遭受着相同的挫折,展现出相类的勇气与追求。《畸》的叙述者以其三位一体沟通了人与自身灵魂、人与人的灵魂之间的鸿沟,赋予了“全知”特殊的意义,参与了作品有机整体的意义传达。理解与救赎如果没有出现于现实中,至少在作家的文学“白日梦”中,人的灵魂已经具备沟通一切、弥合一切、拯救自我的力量,体现了文学作品独特的理想主义品格。
参考文献:
[1] 胡亚敏. 叙事学(第二版) [M]. 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
[2] 舍伍德·安德森著, 吴岩译. 小城畸人 [M].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3.
[3] “Empathy.” The Cambridge Dictionary of Psychology [Z]. Ed. Matsumoto, David.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