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信仰是人类社会生活方式之一,由宗教信仰聚集的社会集团在地球上占有一定的空间,因此成为一种区域现象。许多学者研究认为,宗教的产生和发展与地理环境有着重要的关系,美国地理学家辛普尔在研究宗教与地理的关系时,认为是在西亚“这种单调的沙漠环境里,自然而然地使人们产生了一神教”。辛氏的观点虽有过分强调地理环境对于宗教产生的作用,但是不可否认人文与自然地理环境是宗教形成发展的外在条件之一。趋于这种观点,我们在观察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时,亦可发现地理环境在宗教的产生和传播中发生的作用与关联。
一、贵州人文地理环境
贵州是中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内陆山区农业省份,省境由乌蒙山、大小麻山、大娄山、武陵山(梵净山)、云雾山、雷公山、月亮山等七大山系和乌江、南北盘江、红水河、赤水河、清水江、舞阳河、都柳江等七大水系间相分布组合构造而成。全省地貌以山地丘陵为主的特殊地理环境,最高地是贵州省赫章县韭菜坪,海拔2900.6米;最低点是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黎平县地坪乡水口河出省界处,海拔为147.8米;全省山地和丘陵的总面积占全省总面积的97%,平地只占3%,多是山间盆地和河谷平地。贵州不仅山多,而且水网密布,全省超过10公里以上的河流有984条,1000-5000公里的有49条,这些密布的水网与纵横的山脉,将整个贵州分割成众多狭小的人类生存区域。
贵州是古代苗瑶、百越、氐羌和濮人四大族系交汇之地,又是汉族移民较多的省,加之贵州地理环境的多样,山川阻隔,各种民族文化在这里形成多元的复杂体系,构成一个绚丽多彩的文化长廊。各民族在迁徙、流动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大杂居、小聚居”、“既杂居、又聚居”的分布状况。不同经济文化类型的民族,在贵州都找到了他们生存发展的空间,而且长期保持各自不同的文化。在贵州,就某一文化的局部区域而言,它与周围其他民族的文化显然不同,表现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特点,仿佛是一个“文化孤岛”。但从全省范围来看,这许许多多的“文化孤岛”,又显得千姿百态,融合成为“文化千岛”。这种多元化的共存、共生的展示,不仅在国内,而且在世界上也是十分罕见,这种多元复杂的人文地理环境也是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形成和发展的地理基础。
二、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架构
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类型除回族信仰伊斯兰教外,其他各少数民族大都信仰原始宗教。原始宗教亦有学者称为自然宗教,它是人类文明史以前的宗教形态,贵州各少数民族信仰的原始宗教,大体上包涵了自然崇拜、图腾崇拜、鬼神崇拜、祖先崇拜等内容,这是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的共性特点。
1. 自然崇拜。自然崇拜是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的形成基础,早在原始社会时期,生活在贵州山地的各民族先民们把直接关系到与自己生存有关的自然物和自然力加以神化,形成了万物皆有灵的观念,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由于各民族所处地理环境不同,其崇拜的对象也不同。例如,为了祈求丰收而崇拜土地,有些部族对风、雨、雷、电的崇拜,都属于大自然的崇拜。近山者则敬山神,近水者则祀水神,贵州少数民族普遍认为“万物有灵”,天地间的事、物,都附有“灵”,与人们的生存祸福相关。无论是山川河流、古树巨石、桥梁、水井等,都是崇拜对象。因此,有的山岭不能挖掘,古树不能乱砍,巨石不能开凿、爆破,如果违反,则认为会败坏“风水”,给村寨带来“灾难”。许多地方有新年初一,须敬祭“水神”,首次下河或到井里汲水之时,要携带神香纸钱插于河坎、井边,或点火焚化,而后汲水回家。在榕江县车江一带的侗族,逢年春初,全寨的妇女要备酒菜到井边“祭敬”,围井“哆耶”,歌颂水井给人们带来幸福,祝井水终年长流。许多地方出猎时,必须先敬“山神”,才能获得野物,否则失利,甚至发生意外。
2. 图腾崇拜。原始宗教进一步发展,一些民族和部落出现了图腾崇拜。图腾崇拜是在自然崇拜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这种形式的崇拜出现在原始社会的后期,其流行范围相当普遍。被当成图腾物的动植物被当作图腾崇拜的直接对象,图腾也是氏族或部落的标记和名称。图腾崇拜的崇拜物一般都是自然物,与各民族先民的生活息息相关,或为大树巨石、或为珍禽猛兽、或日常可见之物,成为图腾的自然物,往往被认为拥有某种神秘力量,并与本氏族有着某种亲缘关系。贵州各少数民族由于生活环境的差异,其环境生活的动植物群落不一,而不同环境中的不同动植物对于人们生活的重要性也不同,因此不同民族、不同环境下作为图腾物的选择也有所不同。因此在图腾崇拜中体现出一种纷繁复杂的图腾信仰,反映了各族先民赖以生存的地理环境的某些特征。
3. 鬼魂崇拜。鬼魂崇拜比自然崇拜与图腾崇拜有了进一步发展。这是原始人类进一步摆脱自然界与自我意识增强,强调自身存在的一种表现。贵州各少数民族普遍认为灵魂是与肉体伴随在一起的,当灵魂脱离肉体时便形成了鬼魂。鬼魂生活在阴间,他监视着部落成员与家族成员的行动,他能左右人们的祸福,如果有人违反了人们约定的道德行为规范,鬼魂就会对其进行惩罚;如果阳世中人遇到困难祈求其帮助,鬼魂就会施以援手,但是事后当事人要对鬼魂答谢。各民族采取不同的葬礼,实际上亦反映着鬼魂崇拜,认为死者灵魂能单独存在,所以要妥善处理好尸体,使死者感到舒适。一些民族甚至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到阴间极乐之地,一部分前往墓地,一部仍留在家中,暗中保护家人。对于鬼魂认识,许多地方没有鬼神之分,只有善恶之分,善的鬼能够为人类带来福,恶的鬼会给人类带来灾难。于是,很多地方产生了复杂的鬼神祭祀礼仪和驱鬼仪式。一方面通过媚神娱鬼,使阴间中存在的鬼神能够为自己服务;另一方面,通过一定的驱禳鬼仪式,将恶鬼驱离,不给自己造成灾害。因此,鬼魂崇拜中还包含许多巫文化的特点。
4. 祖先崇拜。祖先崇拜是以祖先亡灵为崇拜对象的宗教形式,它是宗教发展过程中,由图腾崇拜发展而来,是从亲缘意识中萌生、衍化出的是本族始祖先人的敬佩思想。祖先崇拜又分始祖崇拜、远祖吴嵘: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中的地理因素透视崇拜、家祖崇拜。祖先崇拜的出现,使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从自然崇拜向人为宗教转变。
三、地理环境对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的影响
(一)山地环境是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形成的基础
自然地理环境,是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诞生的基础,也是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产生之源。在原始社会,由于生产力十分低下,贵州各民族先民们对自然环境的依存度非常高,人类改造环境的能力远远不能与自然的力量抗衡,人完全被大自然所主宰。同时,人们的思维能力和智力水平都十分低下,不仅尚未形成独立于自然的自我意识,还对自然界的许多自然现象不能做出科学的解释,做出合理的阐述。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更多地借助于幻想和想象去解释自然,解释自己与自然的关系。这就导致了对于世界的虚幻反映和愚昧观念,从而把许多事情都归诸于神灵的力量,于是产生了最早的宗教意识。
复杂的山地环境也决定了贵州宗教文化的内容。由于山地环境山高坡陡、叶茂林深、虫豸出没,加之地质灾害、洪涝灾害频发,人们对自然界的依存度很高,为了适应环境,获得食物,在复杂的自然环境中,不断探索出适应自然的农耕经济方式,在贵州主要有山地耕猎型、山地耕牧型、丘陵稻作型、刀耕火种型。由于没有发达的农牧业,这里的居民大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此把对自然界的尊崇放在了第一位,偶然的灾害如地震、洪水、干旱、瘟疫等等,人们都会幻想冥冥之中有神灵在主宰这一切。于是便产生了许多崇拜神祗的活动和行为,由于环境的复杂性,以及不同环境下人们操持的生产方式的不同,近水者祭水神,近山者,则祀山神;稻耕人群要祭田神、秧神、牛神;捕猎者则要祭猎神。于是产生了丰富多彩的多神信仰和崇拜。
另外从贵州少数民族宗教信仰中的图腾崇拜来观察,作为图腾物的对象,大多是自然环境中常见之物,或是与生活息息相关之物,因此,居于水边的民族,多以鱼、蛇、龙等为图腾;以水牛为图腾的,大都是从事稻作农耕的民族;以飞禽走兽为图腾的,大都是山区耕猎民族。图腾物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各民族居住的自然环境,这一点就有如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常以马和狼为图腾物,而贵州各民族种类繁多的图腾物亦侧面地证明了贵州山地环境的复杂。
(二)山地环境对贵州宗教文化发展的影响与地域性宗教文化的形成
山地环境对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的发展与传播起到的阻碍作用,使少数民族宗教文化在相对封闭的区域内独自按规律发展,虽然它的发展速度缓慢,但这种发展从来没有停止,最后各自都发展形成了一定的区域宗教文化,如都柳江流域的侗族萨岁崇拜,这是贵州都柳江流域侗族原始宗教中最为重要和神秘的内容,萨岁被当地侗族当成本民族的守护神加以崇敬,关于萨岁崇拜的形成和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纯粹的土地崇拜,侗族是一个农耕民族,土地对侗族生存至关重要,侗族先民对土地的崇拜是首要的,因而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定居时,必先建立土地之神一萨的神祗和祭坛,正如侗族《祭祖歌》所唱的“未置门楼,先置地祗。未置寨门,先置‘柄地’,证明了萨岁的崇拜起源于土地崇拜。第二阶段,英雄崇拜色彩和祖先崇拜色彩加重,萨岁被具体指为古时候一名叫杏妮的侗族女英雄,萨岁被人格化并被尊奉为侗族保护神,衍成一种含有祖先崇拜、土地崇拜、英雄崇拜成分在内的复合崇拜。第三阶段,萨岁被尊为至高无上的祖神(“萨岁”在侗语中表示至高无上的圣祖母,在萨神系列里位置最高。其发展历程如部分历史学家或人类学家,在研究人类宗教信仰的过程时所发现,宗教是由最低级演进至最高级一从拜物(如大川,大山,大树之精灵而至多神教,而至一神教(相信多神,但以一神为主,而至独神教(只信独一之神,即上帝或真主,例如基督教与伊斯兰教。虽然萨岁崇拜并没有像其他宗教一样形成独神教,但是其已发展至一神崇拜的历程清晰可见,已经成为一种区域性的宗教文化现象。除了都柳江流域萨岁崇拜,其他如雷公山、清水江流域苗族鼓藏(祭相)文化;南北盘江流域布依族摩文化;武陵山、乌江流域土家族傩文化;都柳江流域水族牙娱崇拜;北盘江流域仡佬族山神崇拜;月亮山区域瑶族盘王崇拜等等,这些都是宗教文化区域性发展的结果。
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所显现出的这种强烈的地域性,有时甚至超过了民族的特性,如雷公山、清水江区域苗族鼓藏文化,这种宗教文化现象在贵州苗族中部方言区非常普遍,许多寨子每隔几年或十几年甚至数十年就要举行一次盛大的鼓藏祭祖活动,但是这种活动在贵州苗族的西部方言区和湘西方言区却没有发现,而在相邻的锦屏与榕江的侗族中,却存在与苗族吃鼓藏相似的习俗。另外如侗族南部方言区的祭萨活动是当地最隆重的宗教活动,但是祭萨活动在侗族北部方言区却没有,相反在都柳江流域的苗族和壮族中还存在相似的宗教活动。
贵州独特的地理结构不仅对少数民族宗教文化传播产生影响,也阻碍了其他宗教在贵州区域内的大范围传播,但是贵州山地所具有的山川、河流等自然景观往往又是其他宗教所寻找的宗教圣地所在,世界上大的如山川、河流,小的如岩石、洞穴,都是一些宗教寻找的神圣场所。其中以山川圣地居多,究其原因之一,与山川的地理特色一高度有关,因为普遍认为神祗的居住地为人类不可及处,如天空,而山川曾是人类接近神祗的唯一自然途径,所以山川被赋予神圣性。贵州的地理结构所造就的神奇山水便成了其他宗教寻觅的圣地,在佛、道教传入贵州以后,在贵州山地上出现了很多古寺名刹与道观,形成了许多有名的宗教景观,如在武陵山麓形成的梵净山佛教文化圣地,便是全国著名的五大佛教名山之一。
综上,贵州山地环境决定了贵州少数民族宗教文化的特点与属性,严酷的山地环境是原始宗教产生的基础,而山地环境的复杂性决定了贵州宗教文化的多样性。贵州山地环境的封闭性使贵州宗教文化呈现区域化的特点,其他宗教进入贵州以后,在与地理要素相结合下形成了一些特殊的宗教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