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宗教-哲学”的“三阶段论”是黑格尔运用历史辩证法思维,对艺术在表现“绝对精神”过程中所处位置的判断。他的辩证法“是指被称为绝对精神的一个有机整体的展开运动;通过这些运动,精神在经历从被视作存在的不完整状态的自然到精神或思想的转化后得以实现。这种转化发生于本体论和历史这两个层次上。”而“三阶段论”是在历史层次上关于艺术地位的思考。作为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集大成者,“黑格尔以一种深刻的历史感将艺术置于人类精神的发展史中,并以这种精神发展史为设定艺术之使命的标尺,把人类对艺术的需求看作一个过程,而不是一种追求美的不变的天性”。黑格尔认为,人类历史本身便是一个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是理念逐渐辨识自我的过程。在他本人的“精神至上”的思想体系中,艺术作为完成该过程的一个阶段,有其自身的职能和使命所在。黑格尔认为主要是“要把精神从有限世界的内容和形式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要使绝对真理显现和寄托于感性现象,总之,“要展现真理”成为认识和表现神圣性、人类的最深刻的趣旨以及心灵的最深广的真理的一种方式和手段”。这样综合一下,不难看出,黑格尔关于艺术的职能有着明确的设定,即“以感性的形式揭示精神和真理”,但是通过对于精神历史发展地深入研究后,他发现,企图以艺术的这种功能去达到最高目标是不可能的。或者说,单纯的依靠艺术一者是无法达到解释真理的最终目标的。“以感性形象解释真理”只能是一个阶段性的暂时对策,在整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中,艺术本身功能的局限性决定了它只能作为其中的一个阶段和环节存在。所以黑格尔指出:“从这一切方面看,就它的最高的职能来说,艺术对于我们现代人已是过去的事了。因此,它也丧失了真正的真实和生命,已不复能维持它从前的在现实中的必需和崇高地位,毋宁说,它已转移到我们的观念世界里去了。”那么,这里的“艺术对于我们现代人已是过去的事”就意味艺术已经成为了“历史”,也就是说,在他看来,任何艺术都是过去的艺术。然而,精神认识自我,真理被不断揭示的过程并不能结束,还必须有新的形式来完成“最高的职能”,这个“最高的职能”是“精神的完全认识自我”。基于这一点,艺术单单只靠“感性形式揭示”是不够的,所以在“历史”这一维度它也就“终结了”,然后进入下一个阶段,即以宗教担负起“展现真理与精神”的责任,最后走到哲学。也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因为艺术本身还有一种局限,因此要超越这局限而达到更高的认识形式。”
显然,这种“艺术-宗教-哲学”的归纳结果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有其合理的逻辑关系,“由艺术到哲学的转化,归根结底,是精神脱离物质,思想脱离感性”。这里表明,三个阶段的划分是试图达到“绝对理念”这一最高目标而产生的结果。在黑格尔的阐释中,比之其他两者,艺术起到的是“敲门砖”的作用,它一度作为展现真理的唯一方式而存在,但后来因其单纯以感性形象表现精神的局限性而被“终结”。
按照黑格尔所想,人类早期的各种艺术表现形式,在当时而言,对于表现崇高之物是最恰当的选择。比如,在古希腊时代,各种史诗和悲剧大量出现,雕塑艺术水平颇高,这些早期的艺术形式用各种感官激发人们对于心灵和精神的审视。以史诗为例,大约成书于公元前六世纪的《荷马史诗》代表了当时希腊人关于精神的一切寄托,塑造了阿喀琉斯和俄底修斯这样的英雄,表现了他们对于祖先的崇拜,对自然的抗争,对身为“人”这一社会角色的肯定。这些无疑是那一时代的西方人精神情况的表达。艺术在当时借由史诗这一具体形式完满地表现了所谓“心灵的真实”,由此作为其表现真理的唯一方式存在。但随着历史发展,史诗的这种作用弱化了,推而广之,其他形式的作用也开始变小,因为新的形式不断出现,这些新的艺术形式弱化了艺术本身作为表现“绝对精神”能力水平,黑格尔观察到这种现象并进行了分析,其观点是:艺术的表现形式在不断“变脸”和多元化,而随着这种变化,艺术原先作为可以表达“心灵认识其真正旨趣的最高的绝对的方式”的地位开始动摇了,黑格尔看到的实质是:艺术已然不足以承担这一责任,所以他说“我们尽管可以希望艺术还会蒸蒸日上,日趋于完善,但是艺术的形式已不复心灵的最高需要了。我们尽管觉得希腊神像还很优美,天父,基督和玛利亚在艺术里也表现得很庄严完善,但是这都是徒然的,我们不再屈膝膜拜了。”。从此,艺术走下神坛,也就被“终结”了。它开始作为娱乐,作为欣赏的对象,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了,这就是艺术的结局。如上文所提,艺术试图用感性形象表现真实,表现真理,从而达到感性形象和真实的一致。但是,“真实”的本质具有无限性。在黑格尔的体系中,这种真实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在不断发展,往真理推进,达到“绝对精神”的领域。那么,以此推断,以感性形象为特征的艺术,在表现真实的时候,做到“一致”就止步了,他表现的真实是“精神认识自我的某一阶段”,但由于这种认识必须要进行下去,艺术就无法跟上它的步伐了。这就类似于一种错位——“艺术和真实的错位”,“真实”的本质还未找到,而艺术已经不能再向前——尽管它的形式还是变化多端的。需要指出的是,这是基于黑格尔所处时代的艺术发展状况做出的判断,“在黑格尔看来,到了他那个时代,艺术已经达到了它的完满阶段,即达到了‘完满的内容完满地表现艺术形象’的阶段,人们就不再满足用艺术的形式表现绝对精神了。”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艺术的终结”就是用感性形象展现真理时逐渐显出“无力感”的状态的表达。因为,不可否认,感性的形象具有无法避免的有限性,但是人类
认识真实自我,挖掘心灵真实的过程是无限的,“绝对精神”本身是无限的。对于将外在的真实表现出来这一点,艺术可以做到,而更重要的是,要将内在真实一样完满地表现出来,这时候,艺术就显得乏力了。如果始终以艺术作为唯一手段,无疑是对这个无限发展的过程强制性的赋予有限的形式,这本身是矛盾的,再奢求达到内外完满真实的展现,更是不可能。这种处理是“对无限者的一种束缚与压制”,是“螳臂当车”。这样看来,一旦真实超越了的艺术依赖的感性形式所能表达的极限,艺术一度至高无上的地位就不复存在了,成为过去的事,并让位于更先进的形式——宗教和哲学。或者说,从宗教出现开始,艺术便被“终结”了,因为有了一种更先进的方式可以更好的表现“真实”这一最崇高目标。这种真实“是指永恒的至高者、最崇高者,是超越了感觉和外在事物的直接性的真正实在的东西,用他的术语,是自在自为的东西,是在历史中起着统治作用的永恒力量,是‘绝对’”。至此,艺术的阶段性使命就完成了,宗教将以更好、更先进的方式推进表现“绝对”的过程的进行,然后到某一阶段,哲学又代替宗教,继续下去。
相对于艺术,宗教和哲学的优势在于:前者 “在这上面加上虔诚态度,即内心生活所特有的对绝对对象的态度”,这里表现为,宗教突出了主体意识的显现。如果说艺术是单纯的以感性形象去展现“真实”,那它始终也只是停留在黑格尔所说的“客体性相”,没有他所谓的“主体的内心生活”。宗教在艺术的基础上弥补了这一点,它侧重于观念,侧重于内在的主体性。而哲学更进一步,将主客体统一起来,表现为:一方面,对于艺术的“客体性相”,它加以归纳和整理,成为一种严密的思想,这种思想是将艺术依赖的感性形象凝练为“最高形式的客观事物”的结果;另一方面,对于偏重于主体性的宗教,哲学继承这一点并加以深化。因为,宗教本身强调虔诚的观念,这是一种主观性的态度,而态度本身仍然未达到绝对的自由思考。哲学完成了这一点,它开始思考这些观念本身的内容,也就形成了思考的主体性。这样一来,主客体的统一,感性和理性的统一全都在哲学中里完成,哲学成为表现“绝对”最适合的方式,它自由思考的程度最深刻,对于真理的把握最为准确。
由上述分析看来,在人类精神发展的历史语境中,“艺术终结”的含义基本解释为:艺术无法完成它的最高使命,即上文所说的“成为认识和表现神圣性、人类的最深刻的趣旨以及心灵的最深广的真理的一种方式和手段”,于是它交由宗教和哲学去一步步完成这项工作,但它本身不会消失,它的表现形式依然存在着,外显为各种具体的类型,这就是艺术本身的变化发展过程,黑格尔将其归纳为艺术的三种类型,即: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这是对艺术内部运行情况进行分析得到的结果。
总而言之,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无论在他个人的“绝对理念”体系中,还是在当代的语境里,都不意味着单纯的结束。事实上,随着时间流逝,关于艺术的“终结论”思想仍然在不断发展着,并且促进了艺术本身形式的多样化。当代社会中,这种终结观被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以丹托为代表的艺术批评家在黑格尔的基础上,做出“二次终结论”,提出了诸如“艺术逐渐转变为艺术哲学”等重要的观点,将“艺术终结论”不断丰富下去。
★基金项目:中央民族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 K2014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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