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贾平凹的《怀念狼》是一部紧扣人类生存意义、精神归属,寻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长篇小说,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看,小说则是一部带有浓厚男性中心主义色彩的作品。本文试图从三个方面阐释小说中男权制对女性的压迫。在角色安排方面,小说中没有女主人公;在男女角色的命名方面,体现着女性身份、地位的一种附属状态;此外,女性在被书写的过程中,女性形象遭受了严重的歪曲和贬低。
关键词:女性主义;男权制;平等;
长篇小说《怀念狼》是贾平凹先生新世纪之初奉献给世人的新作。它以都市知识分子的文化视角,以家族讲述的叙事话语,讲述了商周乡土之上人与狼之间的仇杀故事。有关它的研究国内已有不少,如吴尚华的《贾平凹〈怀念狼〉的生态批评解读》,韩鲁华的《人类生存的哲学思考——〈怀念狼〉释义》,张志平的《对一种生态伦理的诗意想象——贾平凹近作〈怀念狼〉解读》,高玉的《〈怀念狼〉:一种终极关怀》……纵观这些论述,重点多集中在生态的角度,阐述对人类生存命运的忧患。如果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看,会惊奇地发现,作品在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同时,也在宣扬着男性中心主义,鲜明女性形象的塑造成了整个小说的“空白之页”,女性在小说中完全处于被书写、被论述的地位。
1、女主人公的缺席
著名的女性主义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1939—)在《女人的小说》中说:“男人的小说是关于男人的。女人的小说也是关于男人的,但观点不一样。男人的小说里可以没有女人,除了可能的女房东或马;但女人的小说却不能没有男人。有时候男人把女人放在男人的小说里,她们一些部分被删掉了,例如头或手。”这段话深刻批判了以男性意识为立场的男性文学中对女性的歧视和歪曲,《怀念狼》就是这样一部以男性意识为立场的小说,通篇没有一个女主人公,女性角色的短暂出现都只是为了情节的安排,而她们没有自己的脑袋,更没有为自己说话的嘴。如在小说的开头,主人公高子明的妻子的出场则用一句话概括完毕:“妻子又只是喋喋不休着房子、汽车和街上又流行什么时装,她唠叨毕了,开始把什么巴拿马美容泥往脸上涂。”之后在文中直接或间接提到妻子的地方共有九次,每次所用的笔墨也极为谨慎,甚至不及其中一条狗和猫出现的次数。在回忆家族往事时,为了渲染祖辈与狼之间的仇恨,则略花笔墨描写了半夜起来上厕所被狼抓烂下身而死的大夫人,被匪兵轮奸的大夫人的女儿,带着一儿一女在苞谷地和一头病狼对峙半个时晌的二夫人,以及二夫人听到其丈夫被狼咬得只剩一颗头颅时吐血而亡的情景,都让读者触目惊心。此外,在主人公结伴寻狼,为狼拍照的途中,粗描淡写了一系列农村妇女的形象。如半夜投宿在一户人家碰到的头发蓬乱如斗、不爱卫生的刁婆子;跟烂头讨要狼奶的妇人;北山智斗小偷的老太太……虽然作者在描写这些女性人物时往往三言两语就能让她们的性格跃然纸上,生动鲜活,但她们都只是主人公寻求路上的匆匆过客,也只是小说的匆匆过客。这种为故事情节而特意塑造几个人物的手法使女性处于整个小说的边缘地带。王菲在《睁着眼睛的梦里》里,重审了女性在正宗文学中的地位,而且明确借用了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 1901-1981)的“阴茎之笔与处女膜之纸”的比喻,认为女性是“仿佛那将书写的空白之页,从一个作为主体的人沦为等待着阴茎之笔的白纸”。女性在正宗文学历史上是一张等待被阴茎之笔书写的“空白之页”,而对于《怀念狼》这部小说来说,女主人公的缺席就好比这部小说的一张“空白之页”。
当然需要明确说明的是,有些学者认为女性主义只是一种观点而不是一把度量作家作品的尺子,一切应取决于作品和作家的具体情况。《怀念狼》站在社会和现实的基石上,怀念的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理想,为了让自然与人类的冲突升级,突出作品主题,达到作者的写作目的。则应该选择英武的男猎手傅山作为主人公,且身上还要带着一股凶煞之气,“所到之处,野物要么闻风而逃,要么纠集报复,演出了一幕幕壮烈又有趣的故事在民间传颂。”(《怀》.6)那么这样的选择本身就是一种男权的体现,女猎手为何就不能成为小说的主人公呢?听到女猎手这个词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恐怕是质疑:“女人怎么可以成为英勇的猎人呢?”就像李银河在《女性主义》中所举的例子,“想象一下在报纸上出现这样一句对总统的评价:我想知道他是否能够像女性那样做个好总统。所有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根本没有人会这样说话的。与此同时,在报纸上对一位女性总统竞选人做这样的评价(我想知道她是否能够向男性那样做个好总统)却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司空见惯。”显然这就说明,男尊女卑已经是一个深入人心的既定事实,恐怕连作家本人也要坦然承认这一点,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一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直到把一个常见陈述中的男性换成女性,才能发现日常生活逻辑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荒谬。可以说,这部小说中女主人公的缺席是必然的,男权制在现实生活中抑制了女性全方面能力的发展,也泯灭了小说塑造一些特殊女性角色的机会。
2、从人物名字看女性身份的附属
在《怀念狼》这部小说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和探讨的现象,整部小说中提到的女性没有一个拥有一个完整的名字。小说在提到女性人物时,除了用妻子或老婆、母亲、老老外婆、奶奶、舅奶、夫人、妇人、老妪、老太太和女儿来指称外,还有一些全部只提过一次的人:一生收养了十个儿子过世了的汪老太太、媒婆子刘妈、烂头的老相好翠花、房东的儿媳妇香香、长得像金丝猴的金长水的闺女。在提到男性人物时,有“我”高子明,猎人傅山,与二人结伴而行的傅山的老队友穆雷(外号烂头),小说中还有一些干系不大的角色,有些也是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次的人,但作者却都给了他们姓或命了名,这是有别于女性人物的。一个邻居叫顺成,大熊猫特派专员叫施徳,其助手是姓黄的专家,一个姓秦的娶媳妇,被狼咬死的新郎官王生,傅山的队友有:海根、成义、杀人狂尤文(外号狼挖脸)和王伟,贩卖娃娃鱼的姓蔡的,革命者刘志丹,用小孩撞车讹钱的郭财,雄耳川的喜生、德顺、栓子、荀兴、五丰和根保。在命名上,严重的男女失衡比例是男女身份不平等的表现,从以上列出的名字也可以发现在父权社会中,女性没有真正的自我,她们对自身的认识和定
位只能以男性为坐标,也就是说,她们只能以“某某的母亲”、“某某的妻子”的身份出现,即一个“他的”,而不是“她”。女性身份的附属是由于在古代社会,男性的话语权力操纵者整个语义系统,如“妻与己齐”、“妇者服也”、“后”、“命妇”、“内子”这些语言就是男性话语权力的产物。此外,女性结婚后还要冠夫姓,这是中西方都存在的一个现象,女性结婚后就成了男性的附属品,以附属的身份出现在男性的称呼后面。这充分体现着男性才是社会的主体,女人是社会的客体,更是男人的客体。两个世纪以来,世界经历了两次女性主义运动的高潮,女性主义运动向所有造成女性无自主性、附属性和屈居次要地位的权利结构、法律和习俗挑战。这部小说创于21世纪的开端,女权运动虽一直在为全世界的女性赢得男女平等而努力,也取得了很多可见的成效,但男权制文化持续了数千年的历史,不是几次运动就能深入所有人心,让所有人改头换面的。贾平凹的意识形态中也还存在一些传统的男权思想,就无形地体现在他所设计的人物称呼中。
3、女性形象的贬低
《怀念狼》这部小说中直接描写女性具体形象的文字很少,间接在男性眼中或口中传达出的信息反而相对较多,在这些被书写的笔墨中没有崇高的赞扬,反而经常出现对女性形象贬低的话语,尤其是对妻子形象的塑造。“我”的妻子一出场给读者留下的印象便是一个唠叨者和世俗的小市民,之后提到好心帮“我”治痔疮也只是一个帮倒忙的形象。“我”回城后,描写“我”在街上因心急而遇到一连串不顺心的事,回家后却埋怨老婆不懂得宽慰人,还嘟囔“我”出差回来后脾气怪,并最终导致两个人的隔阂。烂头因患头痛病而老让他那个大块头老婆给他砸,以减轻疼痛,而他却说:“队长,我这媳妇是狼哩!”、“前半生是我打狼哩,后半生是狼打我哩!”(《怀》.42)妻子的形象完全是男性单方面的叙述,叙述者站在男性的角度贬低女性在作为妻子这一角色的不合格之处、甚至成了男性的敌人,与狼为伍了。于是乎妻子所谓的“不合格”便成为男性在外找情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小说中的“我”还拿老婆和情人作比较,“我已经琢磨好了,一旦我能得到一块金香玉,我是不会交给老婆的,要送就送我的女朋友,让她成为我的香妃”(《怀》.38)。女性作为妻子的形象在小说中得不到任何表彰和回报,完全处在被欺侮与被欺凌的贬低状态。小说中两个嫖客之间的对白则更是对妻子形象的颠覆性描写。
一个说:“又当嫖客呀?小心你老婆知道了和你闹!”
一个说:“我给她明说了,和婊子上床快活么,人家会叫床,和你在一搭,我是奸尸哩么。老婆说,叫床,叫床谁不会?可我们干起来了,她双手拍打着床沿叫:床呀,床呀!气得我一脚把她蹬开了。不一样吗么,老婆和婊子那是两回事嘛!”(《怀》.77)
这些荒诞的男权性话语中无不透露着:女性社会地位的低下,且甘心处在男权的压迫下,无半点追求平等的意识。不管是妻子还是妓女,她们都只是男性的一个性对象,在性生活关系的位置上完全处在客体的被接受状态,麦金农有一个相当惊世骇俗的说法,她说:“做一个女人就是做一个被操的人……男人操女人;主语-动词-宾语。”小说中从各方面对女性赤裸裸的贬低,都是对女性形象的一种诋毁。我们不能指责作家为性别歧视者,但他在书中所描绘的妻子形象,以及多次描写妓女主动拉客的场景和一些荤段子,无不透露着一种男权高高在上的态度,也反映了一种对男性的青睐高于女性的态度。此外,借助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的话,书中的女性形象“成了镜子,这些镜子具有魔术般的、美妙的力量,按两部于自然的尺度反映出男子的形象”,小说中用极少的语言所描绘的这些畸形的女性形象也只是为服务于她们隶属的男性,男性的性格和形象为了得到全方位淋漓尽致地展现,便可“不择手段”地从贬低他们关系最直接的女性形象做起。
根据以上三方面的论述,基本可以认定《怀念狼》是一部男性中心主义色彩十分浓重的作品,对于男性形象的成功塑造是以女性被缺失、匿名、歪曲为代价的。尽管书中也有少量描绘女性勤劳、善良、坚忍的一面,但正如保玲•欠尔所说,所有男人写的关于女人的书都应加以怀疑,因为男人的身份如在讼案中,是法官又是诉讼人。这种居高临下对女性的肯定其实是变相地塑造男人心中“贤妻良母”的美好形象。贾平凹用人狼之间的战争拷问人类生存的意义、寻找人类的精神归属,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谐,手法固然值得肯定,其中追求人与自然平等共处的境界更是值得赞扬,“人虽是万物之精华,从生命的意义来说,任何动物、植物和人都是平等共处的”(《怀》.122),但在追求人与自然平等的同时,不能忽略人类的另一半也是需要平等相待的。小说中还提到:“看风水是把山川河流当人的身子来看的,形状像女人阴部的在风水上是最讲究的好穴。”(《怀》.131)有学者认为这是贾平凹在借用女性生殖器的意象表现女性的生命力,笔者认为小说的地理背景是山川河流,正寓意着女性,主人公一山山、一坳坳的走来,是对山川河流这种自然环境的征服,亦是对女性的征服,强大的男权将女性踩在他们的脚下,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说一个女人生下来时是“香”的,随着她年龄的增长,直至从女儿的身份变到人妻、人母,她生活的这个男权社会会把她身上的“香味”一点一点地抹去,直至成为被男权社会塑造的女人,就像波伏娃提出的那句脍炙人口的名言:“一个人并不是生而为女性而是变成女性的。”女人本来是拥有和男人一样的权利和地位,社会分工让人变成了女人和男人,女性身上的“香”也让男性身上的“汗水”和“精液”浸没了。小说中一个被称作香香的女人说:“我做姑娘时真的是香的,嫁了这家来,香才消失了”(《怀》.96)。小说中女性的地位、身份和形象无不显示着她们那“无香”的待遇。
到目前为止,全世界的女权运动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追求男女平等是一条未完的路,还需要人类共同的努力。从对女性地位的总体看法上,女性主义的一个重要观点是:女性的地位是衡量一个民族文明程度的最好尺度。为了民族文明程度的进一步提升,有必要对传统的社会性别观念和男权制进行坚持不懈地批判,并不断提高女性自身的独立、自由、平等意识。只有这样,女人失去的“香味”才能一点一点地重新获
得,有一天女人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只属于自己的人。
参考文献:
. Cambridge: Ha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
作者简介:尹婷(1986--),女,湖南人,中南大学硕士,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