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青(1899—1946?),本名俊生,字长青(又作长清、长卿),以字行,福建侯官(今福州)人。付梓印行于1933年的《文心雕龙杂记》,是他在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任教期间完成的一部著作。全书对《文心雕龙》逐篇加以校注(仅《议对》《才略》两篇未曾论及),内容包括主旨阐发、文字校勘以及对前人研究成果的征引和驳正。尽管其内容稍显单薄,分析尚欠周详,但依然是现代龙学史上一部颇具特色的著作。然而由于此书原为私人自印本(版权页上所署发行者为“福州铺前顶程厝巷叶宅”),故流传未广,知者寥寥。目前仅见詹锳先生在《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中对书中议论多有征引,而诸多龙学史专著却并无论及。本文拟钩稽相关史料,对其撰述背景和学术特点略作绍介平议。
一
在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颁行的《奏定大学堂章程》中,文学科大学中国文学门科目内明确列有“古人论文要言”,规定授课内容为“历代名家论文要言(如《文心雕龙》之类,凡散见子史集部者,由教员搜集,编为讲义)”。说明《文心雕龙》等传统诗文评著作已经被正式纳入现代大学的课程体系之中,用于进行专业的文学教育。根据1933年编纂的《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概况》,在该校当时的课程表中,选修科辞章类的“文学批评”一项里确实依照规定列有《文心雕龙》这门课程。由此不难推知,《文心雕龙杂记》原本是叶长青为教学之需而编著的一部讲义。
《文心雕龙杂记》卷首冠有陈衍、黄翼云所撰两篇序言,对此书多有褒奖。陈氏在序中说:“长青富著述,近又出视《文心雕龙杂记》,其所献替,虽使彦和复生,亦当俯首,纪河间以下毋论矣。读刘著者,可断言其必需乎此也。”推重此书议论精当,不但刘勰应当俯首拜服,纪昀等前代研究者更是相形见绌。黄翼云在序言中也同样提到:“长青叶先生劬学嗜古,著作甚富,迩笺《诗品》方毕,复取敦煌古本正今本刘著之舛误,使读者晓然于缣帛时代因传钞而脱漏,而臆改,致失其真,为之疏通证明,归于完善。更举诸家评本札记,矫其偏颇。其研虑之精,条举之密,皆至惬当可传。”对其在校勘、疏证等方面所取得的成绩大为称赏。然而揆诸事实,却令人感到两人所言均有揄扬失当之嫌。叶氏虽然利用敦煌出土的唐写本对《文心雕龙》加以勘订,却仅是罗列异同而并未判定是非;虽然征引过明清以来多家论说,但自己所做评断阐发其实并不多。陈、黄两位如此推许,固然有出于礼节考虑而不得不加以溢美的缘故;不过与此同时,恐怕还应该注意到此书原属于课堂讲义,其主要作用是为课堂讲授提示线索,在具体授课时,教师完全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借题发挥。因而只需粗陈梗概便已足够,并不要求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要对此书做出恰如其分的评价,必须充分考虑到这一前提。
陈衍此前对叶长青还有过另一番评价,因为涉及到《文心雕龙杂记》的学术渊源,值得再做分析研讨。他在1931年与前去拜望的钱钟书闲谈起叶氏,称其“人尚聪明,而浮躁不切实”,“《文心雕龙》《诗品》二注,多拾余牙慧”(钱钟书《石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对叶氏所著颇多鄙薄贬斥,就和自己在书序中的论调截然相反。其称赏固然多有溢言虚美,其苛责也不尽符合事实。叶氏早年就读于厦门大学教育系,确实因为喜好诗文、勤于治学而经常向时任厦大国文系主任的陈衍问学请益;而叶氏至无锡国专赴任后不久,就向校长唐文治大力推荐,聘请陈衍担任该校专任讲师,足见师生之间情谊颇深。在编撰《文心雕龙杂记》的同时,叶氏另著有《钟嵘诗品集释》(华通书局1933年版),同样作为授课时使用的讲义。陈衍所说的“《文心雕龙》《诗品》二注”,显然就是指这两部书而言。在《钟嵘诗品集释》中确实引述过陈衍的不少意见,书后所附《引用各书书目及著者姓名》中,也列有陈氏所撰《钟嵘诗品平议》和《诗学概论》。但在《文心雕龙杂记》中,却并无一言提及陈衍。就两人的关系而言,如果叶长青确实参考过陈氏的论著,绝无可能故意干没,或是讳而不言;陈衍更不会在序言中漠然置之,隐忍不言。因此,陈氏所谓“拾余牙慧”,只是指《钟嵘诗品集释》而言,《文心雕龙杂记》不过是连带而及罢了。
尽管《文心雕龙杂记》并非如陈衍所说的那样“拾余牙慧”,可的确参考过不少前人论著。仔细寻绎书中透露的诸多线索,结合叶长青的治学经历,也可以藉此大致考见其学术渊源。叶氏世居福建,叶长青自少及长又都在厦门求学,故与福建籍学者多有联系。《文心雕龙杂记》中征引最多的是籍贯同为侯官的吴曾祺所撰《涵芬楼文谈》。吴氏早年受聘于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协助筹建涵芬楼图书馆,不但利用馆藏编纂《涵芬楼古今文钞》,还“就平生所得笔之于编”,汇为《涵芬楼文谈》。他在书中开宗明义就说道:“昔刘彦和著《文心雕龙》-书,极论文章之秘,识者以为知言。”所发议论也每每依傍刘勰之说加以引申发挥。叶长青早年问学于吴曾祺,吴氏在为其所著《闽方言考》(中华书局1922年版)作序时,格外称许他“年少耆学,凡有述造,必期有用于世”,足见对其青睐有加。《文心雕龙杂记》在称引其说时,均尊称为“先师吴翌亭先生”,且对其议论深表赞同,没有任何批评商榷。另一位受到叶长青推崇的福建籍学者则是林纾。林氏所著《春觉斋论文》系统研讨文章写作之道,推崇《文心雕龙》为“最古论文之要言”。叶长青在称引其说时,均尊称为“林畏庐太世丈”,也未曾有过任何指摘商讨。
除了吴、林两位前辈乡贤,《文心雕龙杂记》中还征引过不少近现代学者的意见,同样能透露出特定的学术因缘。如同在北京大学任教的黄侃和刘师培,相继讲授过《文心雕龙》,并分别有《文心雕龙札记》和《文心雕龙讲录》流传于世。叶长青在1927年时考取过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通讯研究生,尽管黄侃早在1919年就已离开北大,刘师培也在同年辞世。但就常情推测,叶长青对北大知名教授的论著不会不加以特别的关注,对两人论说多有引述也在情理之中。另如在1927年至1936年担任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教授的钱基博,和叶长青有过一段较长的共事经历。钱氏也开设过《文心雕龙》课程,其《文心雕龙校读记》虽然要到1935年才作为“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丛书”的第十种正式出版,但叶长青在《杂记》中已经引述过其中不少片段,并称其为“吾友钱基博”,从中不难推想双方交谊之深厚。
在征引前代各家论说时,叶长青并非全盘接受,有时也会加以补正辩驳。清人纪昀所评《文心雕龙》在后世影响深远,叶氏在借鉴参考之余,也对其疏失提出过批评。如《文心雕龙·练字》篇强调撰写文章时,必须做到“避诡异”“省联边”“权重出”“调单复”。针对“调单复”一项,刘勰分析说:“单复者,字形肥瘠者也。瘠字累句,则纤疏而行劣;肥字积文,则黯黕而篇暗。”所谓“单复”“肥瘠”,当指文字笔画的繁简;所谓“累句”“积文”,则指笔画数相近的字积聚在一起。而纪氏有评语道:“复字病小,累句病大,故宁相犯。”误解了《文心雕龙》的行文脉络,将此与刘勰在讨论“权重出”时所说的“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混为一谈,以为“复”指前后文字重复,而“累”指牵累拖累。叶长青对此加以指正:“‘单复’论字画之繁简,其病相等,无所谓小大。‘累句’与下‘积文’相对,‘累’读上声。纪氏误为去声矣。至‘两字俱要,宁在相犯’,乃重出之事,与此条何涉?”要言不烦地匡正了纪昀的疏漏,对于确切了解原文颇有助益。
晚清孙诒让所撰《札迻》是校勘学名著,其中涉及《文心雕龙》的虽仅有十余条,却以考订精审而著称。《文心雕龙·奏启》篇末赞语有云:“皂饬司直。”孙氏有校语云:“‘饬’,疑当作‘袀’。《续汉书·舆服志》云宗庙‘均服袀玄’,刘注云:‘《独断》曰:“袀,绀缯也。”《吴都赋》曰:“袀,皂服。”‘皂袀’,即‘袀玄’也。”今人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等均采纳其说。叶长青在引述其说后则有按语称:“孙说非是。袀为戎服,何与奏启?”所云“袀为戎服”,系据顾野王《玉篇》所释。而作为孙诒让重要佐证的左思《吴都赋》注,其正文原作“六军袀服”,据李善注:“《左氏传》曰:‘袀服振振。’”所引《左传》见僖公五年。而今本作“袀服振振”,杜预注:“戎事,上下同服。”陆德明《释文》:“均,如字,同也。字书作袀,音同。”可见叶氏提出的疑问确然有据,而孙氏所作校改颇为牵强,不能轻易采信。
除了纪昀、孙诒让等前代学者,叶长青对同时代学者的意见也时予商讨。如黄侃在《文心雕龙札记》的《夸饰》篇中全文引录章太炎所撰《征信论》,认为“其于考案前文,求其谛实,言甚卓绝,远过王仲任《艺增》诸篇,兹录于左,以供参镜”。叶氏对此颇不以为然,强调说:“夸饰乃文章应有之事。黄侃引其师章君《征信论》以释兹篇,殊为未当。征信辨事实之情伪,何与夸饰?所谓‘酌诗书之旷旨,剪杨马之甚泰’者,酌剪而已,夸饰又安可废哉?篇中历举汉赋,意在惩侈,亦其旨也。”认为章氏论旨与刘勰并不相同,不能任意附会。另如《文心雕龙·乐府》曾提及汉武帝时“朱马以骚体制歌”,前人对此并无诠说。范文澜在《文心雕龙讲疏》(天津新懋印书局1925年版)中依据《汉书·佞幸传》所载“是时上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认为此处“‘朱马’当是‘司马’之误”。叶氏则辩驳道:“近人范文澜谓‘朱马’当为‘司马’之误,非也。唐写本正作‘朱马’,下文‘缪朱所致’一语,亦可证。”根据唐写本指出范氏之说不可信从,且从书中寻找内证来证成己说(按:叶氏所言“缪朱所致”亦据唐写本,今本《文心雕龙》作“缪袭所致”)。范氏后来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中也参酌陈汉章的意见,修正了自己原先的看法,认为“朱或是朱买臣”,“买臣善言《楚辞》,彦和谓以骚体制歌,必有所见而云然。唐写本亦作‘朱马’,明‘朱’非误字也”。叶氏的研讨虽不及其细致深入,所作判断则准确无误。
二
除了援据诸家议论,间或加以商榷驳正之外,叶长青对前人忽略的地方也时有措意,或诠释全篇要旨,或分析文句含义,或校订文字讹误,都有一些较为独到的心得,值得参考借鉴。兹各举一例,略作阐述。
刘勰在《序志》篇中交待《文心雕龙》全书五十篇的结构特点,“位理定名,彰乎大衍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可知除《序志》篇相当于自序而可暂置勿论外,第四十九篇《程器》实际上处于全书殿后压阵的位置,其作用无疑不容小觑。但前人往往未能尽窥其深意,纪昀就浮泛地以为“此亦有激之谈,不为典要”,“观此一篇,彦和亦发愤而著书者”。叶长青对此篇的性质和作用做了更为周详缜密的分析:“兹篇为本书之终篇。四十八篇以上,文之体用具矣。殿以《程器》者,体用,华也;程器,实也。无器何有于用?孔门四科,首德行而末文学,故孔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又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盖德行为文之本,有德有文,相得益彰;无德无文,徒为文过济恶之资。宇宙间何贵有此文哉!然则以上四十八篇,与兹篇等量齐读可也。即先读兹篇,而后读四十八篇亦可也。又‘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者所以求道。彦和首《原道》而终《程器》,示我周行矣。”首先从华实相辅的角度,认为此前的四十八篇具体阐明作文的宗旨和技巧,而《程器》则论述文人的品德和识见,应该等量齐观,相互参酌,方能相得益彰。其次又从道器贯通的角度,认为《程器》篇与首篇《原道》遥相呼应,体现出刘勰对文学创作的终极要求,以及在结构安排上的良苦用心。这样的研讨言之有据,鞭辟入里,颇能启人深思。在此之后,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李曰刚《文心雕龙斠诠》等都表达过类似的见解,詹锳《文心雕龙义证》更是整段迻录这番议论,足以说明叶氏在此颇有见地。
刘勰在讨论各体文章的写作之道时,会逐一追溯其源流嬗变。由于涉及的文章体裁种类繁多,又都需要归结至“文能宗经”的主旨,有时不免令人颇感费解。如《论说》篇提到“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并举毛苌、孔安国、郑玄、王弼等各家经注为例,认为这些著作“要约明畅,可为式矣”。然而注释典籍毕竟和撰作文章的情况不同,刘勰所言似乎颇为牵强,纪昀就认为“训诂依文敷义,究与论不同科。此段可删”。叶长青则细予考辨:“注释者依文敷义,分别训诂,文虽散杂,然总会全注则论矣。《世说新语·文学》篇:‘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可证。又《朱子语类》:‘汉儒解经,依经演说。晋人则不然,依经而作文。’亦可证。”不但从体式上推究刘勰立论的依据所在,指出将典籍中分散的注释整合连缀,仍然具有“论”体的特点,还援引《世说新语》中的事例和《朱子语类》中的议论作为佐证,对于准确理解刘勰的原意,提供了重要的借鉴。詹锳《文心雕龙义证》便迻录了这段分析,以供读者参考。
《文心雕龙》版本繁多,讹脱误衍的情况较为严重。叶长青虽然利用唐写本做过了一些文字校订,但受客观条件所限,或许也与课程性质有关,并未广搜各本,详勘异同。不过他对文字学、训诂学一直都持有浓厚的兴趣,此前就撰有《闽方言考》《文字学名词诠释》等。在《文心雕龙杂记》中,也偶尔可见他针对文字校订所做的探讨。如《序志》篇中有云“虽复轻采毛发,深极骨髓”,叶氏有按语云:“‘采’疑作‘釆’。‘釆’,辨也。‘釆’‘采’形近而误。此即‘毛举其目’之意。”虽然并没有版本上的直接依据,但形近致误的情况在《文心雕龙》中并非鲜见。叶氏在此适当运用理校,所述似也不无可取之处。
三
在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任教期间,叶长青先后开设过不少专书研读课程,除了《文心雕龙》之外,还有《诗品》《文史通义》《汉书·艺文志》等,并撰有《钟嵘诗品集释》《文史通义注》和《汉书艺文志问答》等相关著述。在这些不同领域的深造自得,也推动了他对《文心雕龙》的细致研究,彼此之间构成前后贯通、相辅相成的关系。
《钟嵘诗品集释》(华通书局1933年版)剪裁排比各家论说,间或加以按断,基本反映了当时《诗品》研究的整体格局和最高水平。由于《诗品》与《文心雕龙》同时出现于齐梁时期,后世学者往往会对两者加以比较,叶氏当然也不例外。如刘勰在《明诗》篇中历数诗歌发展的源流递嬗,《文心雕龙杂记》中就屡屡引录钟嵘《诗品》作为参照,并有按语称:“彦和、记室,各有短长,此自仁智之见耳。”又如在《事类》篇中,叶氏征引《诗品序》中“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等议论,指出“语虽论诗,实与彦和相发。兹篇亦针砭时弊者”。既提示读者比较刘勰、钟嵘意见的异同,又指出双方殊途同归的特点。
《文史通义注》(无锡国学专修学校1935年版)甫一出版,就得到过唐文治“文词博雅,意义纯正”(《文史通义注》引“唐蔚芝先生评”)的佳评。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文德》中推溯《文心雕龙》的学术渊源,认为:“古人论文,惟论文辞而已矣。刘勰氏出,本陆机氏说而昌论文心;苏辙氏出,本韩愈氏说而昌论文气,可谓愈推而愈精矣。未见有论文德者。”叶长青在《文心雕龙杂记》的《原道》篇中征引其说,又批评道:“章氏此说,未免厚诬彦和。《文心》开宗明义已揭橥文德,而《论衡》所著尚属在前。至谓本陆机而立论,尤为无据。《序志》篇固讥士衡‘照隅隙而鲜观衢路’也。”一方面指出章氏闻见不周,王充在《论衡》中对“文德”早有论述;另一方面则批评章氏立论偏颇,刘勰对陆机并非全盘承袭,而是多有批驳。其后在《文史通义注》中,他也同样强调“刘氏《文心》非所取于陆氏,章氏误矣”,两处所论恰可比观参照。尽管有时在《杂记》中并未明言,其实也参考过章学诚的意见。如《文心雕龙·杂文》篇在追溯连珠体的缘起时说:“碎文琐语,肇为连珠。”叶氏有注释说:“《韩非·储说》比事征偶,连珠之所肇也。”这个看法实际上就本自《文史通义·诗教上》。而叶氏在《文史通义注》中又针对章氏的这个意见施加按语说:“今韩非书无‘连珠’之目,《文选》注:‘傅玄叙《连珠》曰:“兴于汉章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对于了解“连珠”体的发展嬗变也可作为参考。
《汉书艺文志问答》最初在1936年至1937年的《国专月刊》上连载,至1940年才结集成书,由正中书局出版。叶氏在这方面的学术积累对其研讨《文心雕龙》同样多有裨益。如《文心雕龙·颂赞》篇中提到:“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而《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中著录有“《荆轲论》五篇”,据班固自注:“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可见司马相如所撰究竟是“赞”还是“论”,刘勰和班固的提法并不一致。由于原作早已散佚,也无法做出判断。近人李详在《文心雕龙黄注补正》中说:“详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故采入《颂赞》篇。若原是‘论’字,则必纳入《论说》篇中。”认为刘勰所见《汉书》与今本文字不同,试图以此来折衷调和“论”“赞”之间的差异。刘师培在《文心雕龙讲录》中则索性不予深究,认为司马相如之作“究为论为赞,今不可考”。叶长青在《杂记》中虽然引录李氏的意见作为参考,但并不认可,而是另作辨析:“论赞之论,与论说不同。相如曰论,班固曰赞,其实一也。果如李氏所言,则王隐曰议,刘昞曰奏,将入《奏启》《议对》之篇耶?”指出《荆轲论》之“论”当指“论赞”而言,因此“论”“赞”二者并无差别,班固和刘勰之间并无矛盾。他所举证的“王隐曰议”云云,实际上出自刘知几《史通·论赞》篇。刘氏指出历代史著中所附论赞的名称并不一致,“荀悦曰论,《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王隐曰议,何法盛曰述,扬雄曰撰,刘昞曰奏”,“其名万殊,其义一揆”。叶氏借此来反驳李详的说法,自然极有说服力。其后在《汉书艺文志问答》中又涉及这一问题,叶氏再次强调“论、赞同实异名”,并明确征引《史通·论赞》篇作为佐证,和《文心雕龙杂记》所述一脉相承。
综上所述,可知叶长青在治学方面涉猎颇广,在各个不同领域中的潜心钻研,为其研究《文心雕龙》提供了不少重要的借鉴。而在具体讲授《文心雕龙》《诗品》《文史通义》《汉书·艺文志》等各种专书时,既可以各有偏重,又能够彼此参证,形成前后贯通、相互交织的学术视野。这不仅是《文心雕龙杂记》卓具特色的地方,也是叶长青在治学方法上对现代学者的一个重要启示。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