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雪国》的开篇,我们跟随主人公岛村穿过长长的隧道,来到雪国的世界。 岛村以旁观者的视角俯视着雪国的一切,而在他眼里, 生命本是徒劳,一切本无意义。 赶鸟节不过是孩子们嬉戏的徒劳,驹子写读书笔记和日记也是徒劳,每天晚上奔走于各式各样的酒席,陪酒、表演,为病重的未婚夫行男筹钱治病更是徒劳。就连她对自己的思念爱恋也不过就是徒劳二字。 面对竭尽自己所能认真生活的驹子:“连要洗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的……”“不把日常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是安不下心来的……”“虽然明知收拾好,还会给弄乱的,但总得去管它,否则放心不下……”她尽全力追求生命之美,每次见岛村,都要换一件不同的赴宴服。家里的“衣柜虽旧,却是上等直纹桐木造的……”“朱漆的针线盒闪闪发亮,显得十分奢华……”“她从十六岁起就把读过的小说一一做了笔记,因此杂记本已经有十册之多……”她写日记,“不论什么都不加隐瞒地如实记载下来,连自己读起来都觉得难为情哩。” 岛村内心也确实一次次被驹子的爱打动,特别是当驹子弹起琴时,驹子身上所散发出的人性的光辉,连无为徒食、把一切都看作虚无的岛村也在驹子的琴声中深受触动。一向文风冲淡平和的川端却把这一段写得慷慨激昂: 这不仅仅是弹拨的力量,更是她旺盛的生命本能在向这世界呐喊咆哮。而这种热烈的对生命的爱虽然确实在某一个时刻打动了岛村,但终究,对于没有能力承受这样生命热情的岛村来说,爱如捕风,求而不得,一切不过是场徒劳: 在《雪国》中,徒劳一词前后一共出现了十二次之多,几乎是从头至尾在岛村空荡的躯壳里回响着、撞击着。这个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作者川端康成的内心精神世界的外在映射。 徒劳是一种经历生离死别后在生命深处留下的创伤。生命总是向死而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切的挣扎不过是徒劳。 2岁丧父,3岁丧母,7岁祖母亡,15岁时祖父亡。 [1] 川端康成在15岁时就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孤儿,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留给他的是不知所措的孤独以及亡者远去的背影。 过早接触死亡,使得后来,死亡与徒劳的主题成为他创作中挥之不去的一抹阴霾。尽管身为作家的川端康成十分厌恶在作品中表现出这一点,然而毫无疑问,这种情结在川端的笔下不自觉地流淌,形成一股隐蔽的暗流,波涛暗涌。 川端在祖父生命的最后时刻并没有守在祖父身边,而是跑去隔壁房间,取出一只蜡迹斑斑的白木烛台,点燃蜡烛,开始阅读日本著名诗人岛崎藤村和土井晚翠的诗集。过于深刻的悲伤使川端康成无法目睹亲人在自己眼前死亡。但是这一举动直到一年后还遭到一位表姐的责难,表姐说:祖父只剩下你一个亲人,那种时候你不守候在他身旁边,这也太薄情了! 笔者认为这一经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川端《雪国》的创作过程。正是由于那个夜晚那个孤独无依的少年始终住在川端心里不曾离去,所以川端在写作《雪国》时,设计了这样一段情节:驹子固执地拒绝去看望临终的行男,面对岛村的指责,驹子说:“不,你误解了。”“不,我不愿意看一个人的死,我怕。”这话在岛村听来“好似冷酷无情,又好似过分多情,岛村有点迷惑不解了。”外人看来难以理解,但驹子的所思所想,驹子的恐惧想来应该是源于川端康成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颤栗。 幼年的体验使川端的内心深处对死者以及他们所存在的国度,在满怀恐惧的同时,又充满了温柔的眷恋。在《雪国》中,叶子在大火中坠落死亡是整个小说的最高潮,叶子坠落的瞬间被拉伸成为一个长长的慢镜头,连她肌肉痉挛的细节也没有错过: 作者安排的这场意外的火灾,使得叶子在大火中丧生。但是失去生命的叶子,却获得了灵魂上的超脱。 此在世界肉体生命的消失意味着彼岸世界新生命的诞生,叶子的死恰恰维护了其自身的纯粹与洁净。 我们可以认为,川端出于“生是无常的,而死亡才是永恒的。因此,生是徒劳,死是必然的”这一无常思想,安排了这一场火灾,让最美好最纯粹仿佛世间不应有的生命——叶子走向消亡,在悲凄而凛冽的死之间摆脱人生的徒劳与命运的无常,在死后的世界获得永恒的安宁。 川端说过,《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因怜惜美丽的浮舟而让她奔赴清净的境界,因而,我们可以认为《雪国》的结局或许是川端对于叶子最温存的安排了。【注释】 [1] 参见叶谓渠:《川端康成传》第一章《独影自怜》,新世界出版社2003年 【参考文献】 [1]川端康成著,叶渭渠,唐月梅译《雪国》,南海出版公司2011年6月 [2]叶谓渠《川端康成传》,新世界出版社2003年 [3]叶渭渠,唐月梅《20世纪日本文学》,青岛出版社1998年 [4]何乃英《川端康成小说艺术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 [5]乔迁《川端康成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年3月 [6]千叶宣一、唐纳德•金、叶谓渠《不灭之美——川端康成研究》,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6月 [7]长谷川泉《川端康成作品研究》,八木书店1969 来来来,随手打赏一块钱,给睡不醒公子攒钱买星巴克的樱花杯。最最心水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