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出身于官宦世家,是李鸿章的曾外孙女。童年张爱玲所体味到的生活方式是舒适、悠闲与慵懒的,也是充满矛盾的从物质条件上来说这是一个感官乐于沉溺的世界,是一个奢华、与世隔绝的自成一体的世界。与外界隔绝造成的静谧、迟缓的生活节奏也有助于一种纤巧精致的趣味的养成。因而张爱玲对身边物象、细节反复鉴赏、玩味,对眼睛所见的一切总是用心灵去体味。她所见的总是表象背后的事实。从心理和情感需求来看,张爱玲在高门巨族中过着的是一种孤独而凄凉的生活。她几乎从未享受过正常的家庭温暖.也没有能得到父母之爱,跟惟一的弟弟也没有共同语言,她逐渐形成了一种孤寂冷漠,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又对一切都抱有怀疑甚至敌视态度,在她的成长经验里积淀了过多的否定性情绪。她感到自己生活的那个世界。除了混乱就是冷酷,她实在无法产生对家庭、对周围环境的爱和温情。那时候,离婚比较少见,张爱玲的父母就走了这条路。离婚后张爱玲一直跟着父亲生活。因为继母的缘故张爱玲与父反目,被毒打后遭拘禁达半年之久,得了痢疾差点死掉,而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过问她的死活。“我父亲扬言说要用手枪打死我。我暂时被监禁在空房里,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墙,片面的、癫狂的。”[i](vzt曲’这种长达半年的窒息心灵的囚禁处境,以及在这种处境中在所产生的颠狂的心理感受,在她的内心深处种下怀疑与孤独的影子。心理上的压抑与对世人的厌弃恐怕已是根深蒂固。不幸的家庭生活使她从童年起就带上了强烈的个体孤独感。她把这种孤独感以她特有的敏感加以扩大,反映在她的作品中,欢乐和幸福都是个体的,是很有限的,而痛苦和孤独以及病态的甚至是变态的自私才是整个社会的,是永恒的。而且越是处身于热闹繁华中间,人物越显得孤独、落寞和无助。贵族血液并没给她带来什么幸福。不幸使她变得冷漠和自私,她对生活有着极为务实的态度,她文本中多次提到“自私”。在父亲的家里她没有归宿感,只好逃出家庭去找母亲。张爱玲的母亲显然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张爱玲曾在自叙传性质散文<私语>中回忆道:“最初的家里面没有我母亲这个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并没有让她得到她所想象的生活,她从母亲那里感到的只有生疏与淡漠,成长以后她的作品多次流露出对母爱的怀疑和不信任。母亲对她和她对母亲也许都是相当失望,母亲曾经说过希望她死也不愿她痛苦地活着的话∞。母亲和母亲的家曾经是张爱玲心目中光明与善良的圣地,一旦现实与理想的反差过于强烈,张爱玲的不设防的心理上所受的伤害远胜父亲和父亲的家给她的伤害,所以她日渐养成敏感内向的个性。从父亲和继母处受到虐待,又从亲生母亲处受到冷漠,她被这种遭遇引向了自我怀疑使她走上了内省、敏感、自我封闭的路。此外,孤独与寂寞,还有自卑和无所适从则不可避免地成了她早年生活中最重大的情感体验。几乎所有熟悉张爱玲的人都记得当初的她是如何的孤僻和不善与人相处,从可以查阅的文字记载我们知道,张爱玲除了炎樱之外,甚至没有一个较为亲密的同学。在她性格形成的过程中,她从母亲那里被引向了自我怀疑;从心理成长的角度看,她从母亲那里遭受的挫折更大。她曾经用自己的想象:“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不是好的。¨21她几乎是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从父亲的家逃到了母亲的家。然而,母亲对她的失望和她自己的敏感,抹杀了她们母女间的温情,现实与理想的强烈反差使得张爱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地陷落到了孤独、无所适从和怀疑甚至是仇恨之中口。张爱玲长大后回忆往事,才知道自己是很喜欢父亲的家的,而这时候的回忆则更多是因为对母亲及母亲家的失望。张爱玲自己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她对那种“春日迟迟”的暖昧与慵懒其实有着相当的留恋与怀念⋯(瞄)。元可挽回的失去对她的打击也是刻骨铭心的,这里的失去既包括父亲,也包括母亲,以及张爱玲自己,所以张爱玲始终有着失落者的心态。¨1长成之后的张爱玲除了对人性的怀疑和否定之外。有着更多的自伤身世和自怜的成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其创作很大程度上也许就是自己生活的一种主观显现,其中打满了作家本身的经历、体验、思索、情感的烙印,作者笔下的人物也是她对人类观察体验凝结的结果;当然,也有一些是作者间接得来的经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引发的作家的思考和显现角度都应该既有作家自己的创作心理在起作用,也有着深刻的历史及文化因素的笼罩和影响。而且,由于生活的经历作用于个体一般来说更为深刻,留下的情感记忆也将更为深刻¨。事实证明,儿童与父母的关系,儿童的早期经验对人格心理的发展有重要的作用。心理学研究结果表明,幼年生活中的缺失性经验要比丰富性经验蕴含着更丰富的人生况味。一个人童年的经验留存在记忆里的往往是一些很琐屑的、不重要的东西,那一时期中重要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有趣的事情.却在成人的回忆中未留下丝毫痕迹。琐屑的记忆之所以被保存,并不是它们的内容本身有什么重要性,而是由于它们的内容与另一种受压抑的思想间有着连带的关系。这种童年的记忆很可能是以被遗忘的隐蔽形式出现的,但它却深深地烙在个人的发展史上,永远影响着这个人的未来.无论是封闭的贵族家庭还是长成后的自我封闭,都使张爱玲的创作走向内省,取材更多是身边的人和事。。她的小说人物。可以说俯拾即来,和现实人物的距离只有半步之遥。在她生活周边的知情者,一看她的小说就知道她写的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对人物的感知很大成分上有着张爱玲身世的自怜,一个疯狂的父亲,一个冷漠的母亲,一个残忍的后母,这成为她日后许多小说中人物的原型。而她的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也几乎无一例外地是在缺少母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张爱玲不能放过来自外部的任何伤害,通过敏感的心理过滤,将种种被伤害感受做了放大处理之后,她更加意识到个体的无依无靠。过分敏感的特质发展为多疑的倾向,它使得张爱玲逐渐习惯于以谨慎怀疑的态度注意周围的人与事。张爱玲心灵上始终笼罩着落寞的阴影,这种落寞直接表现为很多时候张爱玲都没有归宿感,找不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她在<有几句话同读者说>一文中有这样一句:“栏杆外,很突兀地,有个比例不对的人形,像鬼魂似的”。其实张爱玲正是这个孤独的鬼魂。她的自传性质的散文和小说中都有不少文字细致地描绘这种找不到位置和归宿的无助漂泊的心理感受。这个鬼魂无法走进栏杆内的世界,任何时候都是游离于尘事之外的、孤独的,也因此是超然的、冷漠的。这种心理感受反映到创作中,则是一种相当冷静而挑剔的眼光。在这种眼光的照射下。人物言行背后隐秘的心态和动机暴露得格外真切。在她的创作中人物都是畸形的、变态的。女性被消解了善良贤惠和敦厚温良的传统特质,张爱玲凸现的是她们个性中的自私和冷漠,病态和残酷。母亲那里不再是温暖而安全的了,母亲也不再是爱、慈祥乃至神圣的象征,而成了父权社会的共谋者。张爱玲笔下没有慈母,却有着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为恐怖的母子、母女关系。有着最为冷酷残忍的母亲形象:曹七巧。张爱玲笔下的大宅院里的男性家长一类是早逝的,张爱玲笔下的另一类男性是一个被消解了失却了传统文化中的男性意识和责任感的群体。这类男性的尊严和主体意识荡然无存,他们依附于女性或者受制于女性生存;或者把女性作为谋求金钱的工具。张爱玲笔下的第三类男性则是有着身体和心理疾患的形象,他们不但不能成为家中女性的依靠和家庭的支柱,反而成为女性的拖累。这一类男性更是有着非常女性化的特征。这些男性形象未始没有张爱玲父亲的影子。虽然张爱玲的父亲并没有如此不堪,虽然她的父亲曾经试图骗光母亲的私房钱目的只是为了留住这个洋派的妻子,但这一生活场景在张爱玲的心中却投下了很大的阴影,即使长大成人这种存留在记忆深处的片段还是会时时显现,成为她创作的素材。作为父亲和丈夫的存在已经被极力淡化,甚至于完全消解,作为父亲和丈夫的男人应具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是几乎没有的。张爱玲对自己家族的感情是既排斥又眷恋,既憎恶又喜欢,既尖刻又宽容,既不甘心与它一起沉落又流连忘返。她无法斩断与她古老家族的种种精神联系。她的“家族情结”最终影响了她的文学观念、思想观念、文化视点、个人生活方式的选择及其作品的价值取向等等,从而导致她的小说创作独树一帜,风格迥异。张爱玲的“家族情结”,主要来自名门望族的日渐衰落和不幸的身世以及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她的家族背景使她与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产生奇妙的联系,出身与经历决定了她的选择:她的艺术世界建立在洋场社会一片没落的贵族人生的废墟上。张爱玲与她出生的。大家族”在思想、文化等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不仅表现在她反叛这一阶级,而且还表现在这种联系使她最大程度地汲取了封建士大夫思想文化中的可资继承的因素。在深深庭院中长大的张爱玲,一方面对古宅的繁华鼎盛有着无限的依恋,大家庭曾经有过的显贵、排场、荣耀,如同海市蜃楼般悬挂于她的理想上空;一方面她又从家境颓败中过早地领略到了人生那“惘惘的威胁”。她的关于童年家庭的记忆是灰冷、阴暗、恐怖的,同时也有些许的温馨、伤感和迷恋。她从小敏感聪慧,传统文化的熏陶与新文化的影响,使她能悟到人性的深处。她的家族成员都是她理想解剖的标本,其作品多是刻画这一阶层人性的空虚、伪善、无情和无奈。张爱玲对她的古老大家族的留恋、怜悯、温情、宽容与排斥、厌恶、冷峻、尖刻等感情交织着。张爱玲用她机敏的眼光察看世界,专注地体验生命历程中无处不在的生存威胁。她把一切大的题目浓缩在家庭生活的一幕或一角,认为平凡家庭平凡的悲歌是长久的;人的本质是自私的,人与人之间互相仇恨、嫉妒、鄙视和猜忌。她笔下的人物没有朋友、亲人,更没有“爱”,他们是畸形的、变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