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想很简捷地沿着最后一条贯穿我论文的途径去验证另一个故意挑衅的论点:关于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我想说,正因为观看人们用以迎接我这个论点的意识形态火焰的乐趣,就算我不曾把它提出来过,我也一定会发明这个论点的。这是一个严肃的论点,只要我们严肃地读解它,尤其只要对组成它的两个词语之一给予严肃的关注——不是那个像恶魔一样的词,而是“理论的”这个词。我说过,并且重复过,人的概念或范畴在马克思那里已经不起理论作用了。但遗憾的是,“理论的”这个用语被那些不想理解它的人忽略掉了。让我们试着来理解它。为了这个目的,我先要谈谈费尔巴哈(我翻译了他的一些文章)。没有人会否认费尔巴哈的哲学是一种旗帜鲜明的理论人道主义。费尔巴哈说:每一新的哲学都是带着“人”这个名称出现的。1而实际上,人、人的本质,是整个费尔巴哈哲学的中心原则。并不是费尔巴哈对自然没有兴趣,因为他的确谈到了太阳和行星,谈到了植物、蜻蜓和狗,甚至谈到大象,以便指出它们没有宗教可言。但是,在他谈到自然的时候,在他平静地告诉我们每一种类都有它自己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只是它本质的显现的时候,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他是在预先准备他的场地。这个世界由对象组成,其中尤其存在这么一个对象,使某一种类的本质在它那里得到成就和完善:它就是这一种类的本质对象。因而每一行星都有太阳作为它的本质对象,太阳同样是行星的本质对象,等等。场地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可以把注意力拉向人。人是他的世界的中心,就像他处在围绕这个世界的地平线的中心(即他的Umwelt[周围世界]的中心)一样。他的生活里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他的:或者不如说,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他自己,因为他的世界的一切对象,仅就它们是他的本质的实现和投射而言,都是他的对象。他的直观的对象只是他直观它们的方式,他的思想的对象只是他思考它们的方式,而他的情感的对象也只是他感受它们的方式。他的一切对象,就它们所给予他的东西从来只是他的本质而言,都是本质的。人总在人自身中,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人的领域,因为世界是人的世界,而人就是人的世界2——青年马克思从费尔巴哈那里拿来的这个简单的短句,在参加去年夏天莫斯科“黑格尔会议”的与会者蹭引起过一番学究气的讨论。太阳与星辰、蜻蜓、直观、智力和激情,凡此种种都只是通向决定性真理道路上的过渡――人不像星辰和动物,他的特殊性在于能够把他自己的类、他的类的本质、他的全部族类本质作为对象来拥有,这个对象是毋需归功于自然或者宗教的。通过对象化和颠倒的机制,人的类的本质以一个外在对象的、另一个世界的形式,在宗教中,被赋予了本身无法辨认的人。在宗教中,人把他自己的力量、他的生产力想象成一个绝对他者的力量,在这个他者面前颤栗,向他顶礼膜拜乞求怜悯。而这一点完全具有实践的意义,因为就是从这里产生了宗教崇拜的所有仪式,甚至产生了奇迹的客观存在;它们其实都发生在上述想象的世界里,因为它们――我引用费尔巴哈的话说――只是“愿望的满足”。3绝对的对象,作为人,因而在上帝那里碰到了绝对,但却没有认识到,他所碰到的就是他自己。整个这套哲学并不只限于宗教,它也涉及到艺术、意识形态、哲学,另外――鲜为人知的事实是――还涉及到政治、社会甚至历史。所以整个这套哲学都寄托在主客体本质的同一性上面,这种同一是通过人的本质力量在自我实现和异化中的展现而得到说明的:自我实现建立其对象;而异化则把主体和对象分离开来,使对象成为外在于主体的、物化的东西,并且把本质关系颠倒了过来,因为足以令人感到羞辱的是,主体发现自己受到以一个对象形式出现的自己的统治,而这个作为上帝或国家等等的对象,无论如何都不过是主体自己而已。一定不要忘记,我在这里只能概括其前提的这种话语具有某种庄严的意义,因为它要求把由宗教的或政治的异化所造成的颠倒重新颠倒过来;换言之,它要求把人的主体属性中的想象的统治颠倒过来;它号召人最终索回对于他的本质的拥有,这种本质从上帝和国家对他的统治中异化掉了;他号召人最终再也不是在宗教的想象世界里、在“国家的天国”里,或者在黑格尔哲学异化了的抽象里,而是在此时此地的尘世、在现实社会里实现他的真正的人的本质,即人的共同体、“共产主义”。人处在他的世界的中心,就这个说法的哲学意义而言,是指他的世界的原初本质和目的――这就是我们可以在强调的意义上称之为理论人道主义的东西。我想,大家会同意,原本采纳了费尔巴哈关于人的类本质和异化的难题性的马克思,后来跟他决裂了;而且大家也会同意,与费尔巴哈理论人道主义的这次决裂,在马克思思想的历史上曾经是一个根本性的事件。但我还想走得更远一些,因为费尔巴哈是一位奇怪的哲学人物,他具有“泄露天机”这样的癖性(如果可以容我这么说的话)。费尔巴哈是一位供认不讳的理论人道主义者,但是在他背后站着一整排的哲学前辈,他们虽然没有勇敢到如此公开地承认这一点,却一直在从事人的哲学,哪怕是用一种遮遮掩掩的方式。我决不至于贬低这一伟大的人道主义传统,它的历史功绩在于为反对封建主义、反对教会,以及反对它们的意识形态专家进行了斗争,在于赋予了人以地位和尊严。不过我想,我们也决不至于否认这样的事实:这个产生了伟大菱和伟大思想家的人道主义意识形态是和上升的资产阶级密不可分的,它表达了这个阶级的渴望,同时转译和传递着经由新法律体系(被修改成资产阶级商业法的旧罗马法)所认可的商业的和资本主义的经济要求。人作为自由的主体,自由人作为其行动和思想的主体,首选在于人能够自由地占有和买卖,在于成为法律的主体。我想直截了当地在这里做出这样的断言:除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例外,古典哲学的伟大传统都是在它的各种体系的范畴中进行着再生产的活动――既对人认识的权利,也对人行动的权利进行着再生产。用人认识的权利,它制造出它的各种知识论的主体,从“我思”到经验主义的和先验的主体;用人行动的权利,它制造出经济的、道德的和政治的主体。我相信――但显然不能在这里证明――自己有权这样断言:通过被划分和伪装成不同的主体的形式,关于人、人的本质或人的类的范畴在古典的、前马克思主义的各种哲学里都起着根本性的理论作用。而当我谈论某个范畴所起到的理论作用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说,它是和其他范畴息息相关的,不改变整体所发挥的功能,就不可能把它和整套东西割裂开来。我想我可以这样说:除了少数几个例外,伟大的古典哲学都以含蓄的形式表述了无可争议的人道主义传统。如果说,费尔巴哈用他固有的方式“泄露了天机”,如果说,他把人的本质毫不含糊地摆在了整个事情的中心,那么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能够逃脱使古典哲学通过划分不同的主体而把人掩盖起来的那种限制。这一划分――为了让问题简单一点,我们就说划分两种主体吧――使人成为一个知识的主体和一个行动的主体。这是古典哲学的一个特有的标志,它可以防止这种哲学做出费尔巴哈那种异想天开的声明。费尔巴哈自认为能够克服这一划分:他用人类主体自身属性的多元性取代了各种主体的多元性;而且他认为自己能够从性行为出发去解决另一个政治上的重要难题――个人与类之间的区分,理由是性行为克制了个人(因为它总是要求至少应该有两个人存在),并且已经创造出了人类。我认为,从费尔巴哈进行思考的方式可以明显地看出,早在他之前,哲学的主要关怀就是人。区别在于,人是被划分为不同的主体,还是被划分为个人与类。由此可见,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远远不止是清算费尔巴哈而已:它的矛头同时既对准了现存的社会和历史哲学,又对准了古典哲学传统,因而也通过它们,对准了整个资产阶级意识形态。
我要说,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首先是一种哲学的反人道主义。如果我刚才这番话还有些道理,那么你只须把它跟我前面讲到的问题对照一下,也就是对照一下马克思跟斯宾诺沙和黑格尔在反对关于开端和主体的哲学这一点上的亲和关系,就能够看出我的意思了。其实,如果你考察一下那些文本,如果它们可以被认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正文本的话,那么你是找不到人这个范畴以及它的任何过去的或者可能的伪装物的。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那些论点构成了仅有的一点马克思主义哲学存在的整体,并且引起了五花八门的解释。但是我看不出它们怎么可能允许任何一种人道主义的解释:相反,它们注定要排除这样的解释,把它看做唯心主义的一个品种,并且注定要让我们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去思考。但是我们还没有结束,因为我们还必须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反人道主义――也就是说,必须理解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形态和历史的理论不把人的概念当做中心的做法。
也许我们应该先讨论两种反对意见。事实上,我们当然应该这样做,因为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出。第一种意见断定:任何按上述方式来构想出来的马克思主义理念,都将以漠视人、麻痹他们的革命斗争而告终。但是《资本论》通篇都在讲被剥削者从原始积累时期到成功的资本主义时期的苦难,它的写作也是为了有助于把他们从阶级奴役下解放出来。然而这并没有妨害马克思,相反却迫使他对具体的个人进行抽象,从而在理论上把他们看成是关系的简单“承担者”――而这就是在同一本《资本论》里,在分析造成他们被剥削的机制的过程中讲到的。第二种意见用人道主义意识形态的实际存在来反对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因为这些意识形态尽管一般说来是为资产阶级的领导权服务的,却同样有可能在特定的环境下、在特定社会阶层内部,而且甚至以宗教形式,表现出群众对于剥削和压迫的反抗。但是,只要你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不仅承认意识形态的存在,而且要根据它们在阶级斗争中所起的作用来判断它们,这也就不成其为问题了。在这里当做赌注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是从人的本质出发,从自由的人类主体、需要、劳动、欲望的主体、道德和政治行为的主体出发去解释社会和历史的那一类理念企图。我坚持认为,马克思之所以能够创立历史科学并写出《资本论》,只是因为他跟所有这些五花八门的人道主义理论企图进行了决裂。与整个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相反,马克思声称:“社会并不是由个人构成的”(《经济学手稿(1857-1858)》),4而且,我们的“分析方法”,“不是从人出发,而是从一定的社会经济时期出发”(《评阿?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5针对在《哥达纲领》中宣称“劳动是一切财富和一切文化的源泉”的那些人道主义的和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者,他还反驳说:“资产者有很充分的理由硬给劳动加上一种超自然的创造力”。6有人还想象出比这更断然的决裂吗?后果可以在《资本论》中看到。马克思表明,归根到底决定着某种社会形态并且让我们能够理解它的东西,不是什么幻想出来的人的本质或人性,不是人,甚至也不是“人们”,而是跟经济基础不可分的那种关系,即生产关系。同时,与一切人道主义的唯心主义相反,马克思表明,这种关系不是人与人的关系、面对面的关系,不是主体、心理学的或人类学的关系,而是一种双重的关系:人群与人群的关系,其本身又关系到这些人群与所有物――生产资料――之间的关系。你能够想象出来的、具有最大可能性的一种理论上的神秘化,就是认为各种社会关系都能够归结为人与人的关系,甚或人群与人群的关系:因为这就是假定社会关系是只牵扯到人的关系,然而实际上它们同样牵扯到物,即从物质的自然界中取得的生产资料。马克思说,生产关系就是分配关系:由于它把生产资料归属于某个阶级,因而它也同时把人们分配到了各阶级中。阶级就产生于这种分配过程中的对抗,分配过程也就是归属过程。所有个人生来都是这种关系的一员,因而也都是能动的,是关系的一员,就像是自由签订的契约的一方那样,所以他们才受到关系的束缚;而正因为他们受到关系的束缚,所以他们也才成为关系的一员。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它使人理解马克思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把人们只看做是关系的“承担者”,或者说,是由生产关系所决定的生产过程中某种功能的“载体”。这绝不是因为他把具体生活里的人归结为简单的功能载体:他在方面像这样看待他们,是因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生产中(也就是在剥削中)把他们归结成了经济基础内部的这样一种简单功能。实际上,被看做生产当事人的生产的人,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而只能这样:他被规定为关系的简单“承担者”、简单的“功能载体”,完全是匿名的,而且是可以相互替代的,因为如果他是工人,就可以把他扔到街头,如果他是资本家,他就可以发迹或者破产。总之,他必须服从于作为剥削关系、因而作为对抗性阶级关系的生产关系的规律;他必须服从于这种关系及其作用的规律。如果你不对无产者和资本家的个别具体的规定、他们的“自由”或者他们的个性进行理论的“归结”那么你就不可能理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个人进行的那种严酷的实践的“归结”,即把他们只当做经济功能的载体,此外什么都不是。但是,把个人当做经济功能的简单载体给个人带来了后果。不是马克思这个理论家像这样对待他们,而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把个人当做可以相互替代的功能的载体,就是――在作为资本主义根本性阶级斗争的资本主义剥削内部――无可挽回地在血肉之躯上给他们标出价码,把他们归结为只是机器的附属物,把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丢进工厂的地狱,把他们的工作日延长到极限,给他们刚够把自己再生产出来的报酬,并且创造出那去庞大的劳动后备军,从中可以获得其他的匿名载体,以便对那些正在受雇、能够有幸得到工作的人施加压力。但与此同时,它也将创造出工人阶级斗争组织的条件。因为正是资本主义阶级斗争――即资本主义剥削――的发展本身创造了这些条件。马克思不断强调一个事实:正是资本主义的生产组织不仅通过把工人群众在工作场所集中起来,不仅通过把他们混杂在一起,而且首先是通过把劳动与日常生活的严酷纪律强加给他们,从而强行给工人阶级上了阶级斗争的课程。工人们所蒙受的一切,结果只能反过来在共同行动中反抗他们的雇主。但是要让这一切发生,工人们就必须成为其他关系的一员,受到这些关系的束缚。实际上,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不能只归结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因而归结为它的经济基础。没有上层建筑的帮助,没有归根到底由生产关系所决定的法律-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关系,阶级剥削就不能够维持――也就是说,不能够对自身存在的条件进行再生产。马克思除了在几处简单地提一下之外,并没有进行这项分析。但是从他说过的每件事中,我们都能推定,这些关系也同样是把具体的个人当做关系的“载体”,当做功能的“承担者”;人们只因为受到这些关系的束缚而成为关系的一员。例如,法律关系从实在的人中进行抽象,目的是把他当做简单的“法律关系的载体”,当做能够拥有财产的简单的法律主体,哪怕他仅有的财产就是他赤条条的劳动力。例如,政治关系同样从活生生的人中进行抽象,目的是把他当做简单的“政治关系的承担者”,当做自由的公民,哪怕他的投票只是增加了他所受的奴役。再例如,意识形态关系同样从活生生的人中进行抽象,目的是把他当做不是服从占统治地位的观念就是反抗这些观念的简单主体。但是所有这些关系各自都把实在的人用作它的承担者,仍然决定着他们的血肉之躯并在那里打上印记,就像生产关系所做的那样。而且因为生产关系就是阶级斗争的关系,所以正是阶级斗争归根到底决定着这些上层建筑关系,决定着它们的矛盾,也决定着它们借以在经济基础上面打下烙印的过度决定作用。
而且,正如资本主义阶级斗争在生产内部为工人的阶级斗争创造了条件一样,你可以看到,法律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关系也能够――恰恰通过它们所强加的限制――为这一斗争的组织和意识做出贡献。因为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确实是在资产阶级关系的框架内,并从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那里来学习政治的。众所周知,资产阶级只有把广大群众都纳入自己的斗争,才能够****旧政权、****它的生产关系和它的国家。众所周知,资产阶级只有把工人拉进自己的政治战线(随后当然又屠杀他们),才能打败大土地所有者。通过它的法律和它的意识形态,也通过它的枪弹和它的监狱,资产阶级在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阶级斗争中教育了他们,其方式之一就是迫使他们理解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和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无关,迫使他们挣脱后者意识形态的桎梏。正是在这里,“归根到底”及其在“大厦”内部产生的矛盾作用可以干预进来,对上述那些悖论现象的辩证法加以说明。马克思不是借助于人这个荒谬的概念,而是通过完全不同的概念――生产关系,阶级斗争,法律的、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关系――来理解那些现象的。在理论上,“归根到底”所发挥的功能使我们能够说明从经济斗争到政治、意识形态斗争这些阶级斗争形式之间的差异和不平衡,进而说明这些斗争之间存在的相互影响,说明这种斗争存在的矛盾。因此,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正如在历史唯物主义内部起作用那样,意味着拒绝把对社会形态及其历史的解释植根于那种抱有理论企图的人的概念――就是说,作为开端性主体的人的概念,因为就在这个概念里找到了他的需要的开端(Homo oeconmicus[经济人])、他的思想的开端(Homo rationalis[理性人])、他的行动和斗争的开端(Homo moralis, juridicus et politicus[道德人、法律人和政治人])。因为,一旦你从人出发,你就不可避免要受到唯心主义的诱惑,去相信自由或创造性劳动是万能的――也就是说,你只会完全“自由”地屈服在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万能的脚下,这种意识形态的功能就在于用人的自由力量的虚幻形式来掩饰和强加另一种力量――更加真实也更加有力的资本主义的力量。如果说马克思没有从人出发,如果说他拒绝了从人的概念里对社会和历史进行理论的推导,那么这是为了要和上述神秘化进行决裂――这种神秘化不过是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为基础的意识形态力量对比关系的表现形式而已。因而,马克思从产生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上述作用的结构性原因出发(正是这种原因维持着你应当从人出发的幻觉)马克思从一定的经济形态出发,而在《资本论》的特殊情况下,则是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在上层建筑中被它归根到底决定着的那些关系出发。而且每一次他都说明,这些关系决定着人并给他们打上印记,以及它们如何在人们的具体生活中给他们打上印记,而通过阶级斗争的体系,活生生的人又如何被这些关系的体系所决定。在1857年《导言》里,马克思说:具体是许多规定的综合。7我们可以把他的意思加以变通,然后说:具体意义上的人是被关系的许多规定[决定]的综合所决定的,他们受到这些关系的束缚并成为其中的一员。如果说马克思没有从那个作为空洞观念的人(也就是被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所压倒的人)出发,那么这是为了最终得到活生生的人;如果说他从把活生生的人当做“载体”的这些关系那里兜了圈子,那么这是为了最终能够掌握支配着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具体斗争的各种规律。我们应当记住,从关系兜圈子,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使马克思远离活生生的人,因为在知识过程的每一个环节上,也就是在他分析的每一个环节上,马克思都说明了每一种关系――从归根到底起决定作用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到法律-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关系――如何在人们的具体生活中给他们打上印记,使他们的生活受到阶级斗争的种种形式和作用的支配。马克思的每一次抽象都与这些关系所强加给人们的“抽象”相一致,而正是这种严酷的具体“抽象”把人变成了受剥削的工人或是剥削人的资本家。我们应当记住,这个思维过程的终点――它所导致的“思想具体”――正是那个给具体现实下定义的许多规定的综合。马克思就这样把自己放在阶级的立场上,并且考察了阶级斗争的大量现象。他想要帮助工人阶级去了解资本主义社会的机制,去发现自身生活在其中的各种关系和规律,从而支援和指导它的斗争。除了阶级斗争之外,他没有别的对象;他的目的是帮助工人阶级进行革命,从而最终在共产主义条件下消灭阶级斗争和阶级。我必须老老实实承认,对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这个论点所能提出的惟一比较严肃的反对意见是与《资本论》当中回到异化主题的那几处文本有关的。我故意说“主题”,因为我不认为提出这个主题的那些段落具有理论的意味。我是想说,异化不是作为一个真正深思熟虑了的概念,而是作为现实事物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彻底的思考,以至于让马克思能够把它们指出来;它们便是工人阶级组织和斗争的形式,当时这些形式才只是冒出地平线而已。所以,《资本论》里的异化主题可以说是作为还没有形成的一个或一些概念的对象生产出来。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我们就能够理解,巴黎公社如马克思所愿,使得异化这个主题变得多余了,就像列宁的全部政治实践所做的那样。事实上,异化在巴黎公社以后就从马克思的思想中销声匿迹了,而且在列宁大量的着作里从没有出现过但是,这个难题不仅仅影响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它也纠缠着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工人运动相融合的历史形式不放。这个难题今天公开摆在我们面前了:我们一定要考察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