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关键词:越文化 高山族 宗教认同 洪水神话 蛇生始祖 鸟神崇拜
论文摘要:宗教认同是民族文化认同的核心内容之一,是民族认同的重要标识。民族间宗教认同的相似度越高,其民族的同源性就越强。通过比较古越民族与台湾原住民族在传说、典籍中所反映的宗教信仰,发现他们的宗教信仰非常相似,都表现为洪水神话、蛇生始祖的民族起源说和鸟神崇拜,可见古越民族与台湾原住民族在民族文化认同的根源上具有一脉相承性。
民族认同(ethnicidentity),是社会成员对自己民族归属的自觉认知,它来自于民族之间多样性文化的互动。—个民族在同他族互动的过程中产生了强烈的历史、语言、文化及社会等多方面的认同意识,进而把我群(in—group)与他群(out—group)区分开来,形成具有特定宗教信仰、语言系统和风俗习惯的文化认同体系,因此民施人同的核心是.化认同,其表现是对丑有共同宗教、语言和风俗习惯的文化确证。民族“受文化因素的强大支配远远超过了受遗传因素的支配”,民族的存在是“文化的存在,放弃文化就是放弃我们自己”…。因此民族文化认同具有持久的凝合力和强大的生命力。而在民族文化认同的核心层面宗教认同具有最强的忠诚度和感召归属感,是一民族区别于他民族的主要标识。本文试从宗教认同的视角,考察越文化与台湾原住民族文化中的宗教信仰问题,从而指出越文化与台湾原住民族文化在民族文化认同的根源上具有一脉相承性。
宗教是民族认同的重要标识,是文化认同的核心内容,是作为识别民族的基本特征而存在的。西方民族学之父泰勒在其经典着作《原始文化》中明确指出,宗教是识别民族的必备特征,宗教根植于民族内在的心理认知中,“有那么一种情况,一个民族具有其特有的服装,特有的工具和武器,特有的婚姻法和财产法,特有的道德学说和宗教教义。这种情况是一个显着的事实,而我们对这种事实之所以很少注意,只是我们在这种环境中度过自己的一生。”泰勒还进一步指出了宗教在民族发展过程中对民族认同说起到的重要作用,“人类具有特别有利于系统地研究文化的本性,这是由于人们的同心或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如此有力地激励着整个民族团结起来,采用共同的语言,信仰共同的宗教,遵守共同的习惯法,达到共同的艺术和科学水平。”
宗教作为民族文化认同的显着标识是通过民族的神话传说和图腾崇拜体现出来的。绝大多数民族都有关于民族起源的神话传说,而原始的神话传说总是带有浓厚的宗教性,神话传说孕育了宗教的产生,进而宗教又创造了民族起源的神话,并使这种神话有了特定的民族性和排他性。与此同时,又相应产生了民族的图腾崇拜,以区别于其他民族,形成共同的信仰。从古越文化与台湾原住民族文化的宗教信仰比较中,两者有着共同的宗教认同,即都有关于洪水的神话传说、蛇生始祖的民族起源说和鸟神崇拜。
一、洪水神话
越文化中关于洪水的神话传说即为家喻户晓的大禹治水的传说。大禹面对滔天洪水,吸取父亲鲧湮塞治水失败的教训,借助龙蛇神力,通过疏导的方式治水成功。《山海经·海内经》记载:洪水滔天,稣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命祝融杀稣于羽郊。稣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山海经广注》辑《山海经佚文》云:“禹治水,有应龙以尾画地,即水泉流通。禹因而治之”。《孟子·滕文公下》也记载了大禹治水的神话传说:“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禹疏九河,沦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
同样,台湾民族中也流传下来许多关于洪水的神话传说。台湾高山族的泰雅人、赛夏人、布衣人、卑南人、排湾人、鲁凯人、雅美人的起源传说里,都有关于洪水的描述。台湾学者马腾岳在其《泰雅族文面图谱》一书中记录了泰雅人起源于洪水时期的传说,“许久以前,洪水暴涨,淹没了许多部落。洪水退去后,天地间只剩下一对逃往大霸尖山的兄妹,妹妹便隐瞒哥哥说要帮他找妻子,随后用黑炭涂抹在自己脸上,装作外人与哥哥成亲,自此之后,泰雅族人才得以繁衍,而大霸尖山就成了族人的发源地。”赛夏族也留下了相似的洪水传说,“洪水退去后只剩下一对母子,为了繁衍后代,母亲要儿子到山洞的另一边娶一个文面的女子。这个女子其实就是母亲文面装扮的。后来他们将所生的小孩杀死,切成一块一块,丢到海中后就变成了人,肉变成的是赛夏族,骨头变成的是泰雅族,胃肠变成的则是汉族。这就是各族群的由来。”排湾人也认为他们的祖先起源于洪水时期,“太古之时,洪水泛滥,只剩下一对兄妹,妹妹想到人类不可灭种,乃自行刺面,骗得哥哥婚媾,但不幸的是,所生下的孩子都是残废,于是两人商议分离,一人到台东方面,另一人则到平地去,他们的孩子也相继离散,到达Raruk.ruk社的便是其中一子……现在的头目就是他们的后裔。”鲁凯人用其玛卡方言记录了洪水创世纪的传说:海水涌来,居民逃到山上住了五天。祖先沙布来将水退去,剩在地面的水,被雌雄两只狗喝干了。
二、蛇生始祖的民旗起源说
越族的神话传说中流传着蛇生始祖的民族起源说。越人奉为始祖的禹,《说文》云:“禹,虫也;从,象形。”,《说文》云:“兽足蹂地也。”顾颉刚先生据此考证:“我以为禹或是九鼎上铸的一种动物,当时铸鼎象物,奇怪的形状一定很多,禹是鼎上动物最用力者。”从而得出禹是一条虫的观点。“虫”的古体字即“虺”,指毒蛇,根据闻一多先生的考证,《说文》所云“禹,虫也”的“虫”,“在卜辞里又与‘巳’同字,并即虺蛇等字所从出。再则‘巳’向来读如‘辰巳’之巳……在金文里是“已然”之已……与禹双声,声近则义近,所以禹已都是蛇名。”《史记·夏本纪》日“禹为姒姓”,“姒”与“巳”同文,姒姓即巳姓。实则“巳”、“蛇”古同字。所以禹、姒都是蛇名。禹不但本身是蛇名,其家世也与蛇结下不解之缘,根据神话传说,禹母修巳,禹妻涂氏(即女娲)均为蛇人。张澍粹集补注本《世本·帝系篇》云:“禹母修巳,吞神珠薏苡,胸拆生禹。”《说文》云:“巳,四月阳气已出,阴气已藏,万物见,成文章。故巳为蛇象形,凡巳之属,皆从巳。”因此禹母修巳即长蛇。禹妻涂氏,《史记·夏本纪》记载:“禹日:‘予取涂山’。”索隐引《系本》日:“涂山氏女名女娲”,正义引《帝系》云:“禹娶涂山氏之子,谓之女娲,是生启”也。而女娲在神话传说中为人首蛇身,故禹妻涂氏也为蛇氏族。
同样,台湾高山族也相信他们的祖先是蛇的化身,“昔日洪水袭来,淹死所有人畜。当时有一神灵入山看见蛇卵,仔细观察,见卵内有人形影子,后来蛋破而出现人,是我们的祖先。昔日,在pinaboakasan有一根竹子裂开,里面生出许多神。蛇成长后化为人,是我们的祖先。据说排湾族各部落的头目都是蛇的后裔,故凡是头目的家族成员,不论男女皆得在身上刺上蛇纹的黥墨。男的刺在胸、背、上肢;女的则刺在手背和手臂上。另外,他们住家的下横梁上,也会画上或雕上蛇的图案;而那些檐下的蛇都环绕着女阴。”排湾人“文身的起源是因头目家的祖先为蛇生或太阳卵生之故,后裔刺蛇纹或太阳纹借以怀念祖先,并表示其出身之与众不同。”着名人类学家林惠祥先生也曾经考察过台湾高山族蛇生始祖的起源,高山族人认为蛇是其祖先,“昔有二灵蛇,所产之卵中生出人类,是为我族之祖先”¨。台湾高山族的神话传说中大量地提到蛇,我们从其工艺作品中也可窥得一二(见下图)。从图中人们可以发现人和蛇联系之密切,蛇或为人身体的一部分,或人蛇互相环抱,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熟悉的互动情感,由此可见该族与蛇之亲密关系。
台湾高山族排湾人木雕蛇纹运用
三、鸟神崇拜
图腾崇拜是民族的文化标志,是区别于他民族的标识。越文化与台湾原住民族的文化中都包含了鸟神崇拜,蕴涵着民族的相似性。
越民族是盛行鸟图腾崇拜的民族,无论从河姆渡文化和良渚文化的考古发现,还是古籍文献的记载,都显示了越族是一个以鸟为图腾的民族河姆渡遗址出土了一大批雕刻或堆塑鸟图像的器物。质料有镶牙、骨、木和陶,其中有“双鸟朝阳”纹象牙雕刻蝶形器一件、圆雕象牙鸟形匕五件、连体双鸟纹和钻刻鸟纹骨匕各一件、堆塑双飞燕器盖一件、木雕鸟形蝶形器二件。据此林华东先生在其专着《河姆渡文化初探》中就明确认定鸟是河姆渡人的图腾崇拜,并认为对后世的越族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就制作精细的双鸟朝阳象牙雕刻蝶形器、圆雕象牙鸟形匕、连体双鸟纹骨匕等等,均足以表明鸟是河姆渡人的图腾崇拜。此种鸟的形象多作钩喙,显为猛禽类的鸷鸟之属,它曾对以后的良渚文化氏族和三代时的越族产生过深远而又重大的影响。”在良渚文化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的有关鸟的玉器,并且在玉琮、玉钺和三叉型冠饰中均雕有鸟。出土的陶器中也出现了大量的鸟纹,因此林华东先生指出“良渚先民也是鸟图腾崇拜”。
古籍文献方面,《越绝书》、《吴越春秋》等古籍中记载了大量的关于越人的鸟神崇拜。《越绝书》和《吴越春伙》记载了大禹教民鸟田的神话。《越绝书·外传纪地》记载大禹治水成功后,巡狩大越,“无以报民功,教民鸟田,一盛一衰。”“大小有差,进退有行,莫将自使。”《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载:“禹崩之后众瑞并去,天美禹德,而劳其功,使百鸟还为民田,大小有差,进退有行,一盛一衰,往来有常。”张华《博物志》也记录了越人信仰鸟伸的传统习俗。“越地深山中有鸟,大如鸠,青色,名为冶鸟.越人谓此鸟为越祝之祖”,“是圣^化感鸟兽,故鸟赦为民佃。”所以林华东先生认为在越唉鸟被人格化,并逐渐形成一种超越自然的亲属关系,鸟被视为神灵。罗香林先生也认为“以某一鸟类为图腾祖而见属于於越”。
台湾原住民族也对鸟表现出了神意的崇拜,台湾高山族人相信鸟具有通神的功能,认为因为神鸟的帮助才有了祖先的产生。泰雅族人相信正是因为神鸟的相助,他们的祖先才得以产生。“很久以前,大坝尖山有一个奇特、巨大的石头,日夜发光,动物们想知道石中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鸟中三王西西里克、乌鸦、拉鸟倭便聚在一起想办法移动它,乌鸦和拉鸟倭用尽各种办法,但石头动也不动,西西里克只轻轻地用脚碰巨石一下,一时间雷电交加、烟雾弥漫,巨石一分为二,出现一对俊男美女,他们从裂石中走出高喊:‘泰雅’,此二人便是泰雅族的祖先。” “树生鸟兽,鸟兽生人类始祖男女,他们长大后结为夫妇,生下一子。男子死后,母亲以黥面的方式再同他的儿子结婚,其后世子孙遂繁衍不已。”副台湾原住民族相信鸟有通神的功能,因此鸟占成为高山族人日常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早在清代就有记载台湾原住民族利用鸟占决定活动的事例,台湾原住民“无姓氏,不知岁月,惟凭草木听鸟音以节耕种。……父母而外,无伯叔甥舅之称,平日以射飞逐走,殪獐杀鹿为事。”曹族人将要团体狩猎时,在出发前一日先把团员集中在部落会所,由一位年长者负责指挥在当夜先行梦卜,梦吉时翌晨在社举行鸟占,听山雀鸣声及飞来方向以决定吉凶。占得吉凶后方公布号令,团体出发。南澳泰雅人流传着利用sileq鸟进行占卜的传说。古时,有许多种鸟聚在一起,大家比赛谁最有能力可以推动一块大石头。最先由山雉来推,它从上面一看,觉得石头太大,知道自己推不动,就没肯下来试。接着很多鸟来试,一一都不成;一只大鹰试了一下,把石头动摇了,但也没有推动一点;最后轮到sileq,大家都笑它不自量力,身体那么小,却想推动石头。Sileq不管别人的嘲笑,从远处飞下,并si—si一地叫两声,冲到大石边,果然把石头推动了,大家于是推选sileq鸟为最聪明的鸟。人们知道了也就选用sileq鸟帮助解决疑难的事,凡遇到出猎、出草或其他有关种作的事,在开始之前都要先听sileq鸟的叫声,或观察它飞行的方向和状况,然后决定是否应采取行动;假如sileq鸟叫声不吉,而勉强采取行动时,一定要碰到困难,如打猎受伤,出征失利等。
四、结论
宗教的产生不是凭空的,它产生于一定的自然环境中,表现为对自然力量的崇拜。虽然洪水传说是世界性民族起源的传说背景,然而越族和台湾原住民族都拥有洪水神话传说,恰恰说明了两个民族在起源时间上具有相似性,而蛇生始祖的民族起源说和鸟神崇拜则进一步说明两个民族产生于山会平原之中,拥有共同的地域环境,这种环境正是古越民族生活的地域环境,正如着名历史地理学家陈桥驿教授考证的“古时大越所在地是山会平原,是一片沼泽平原,自然环境和钱塘江河口的沼泽滩地基本相同,候鸟大批来到这里,是理所当然的”。这与现在台湾原住民族居住的海洋生活环境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台湾原住民族在其根源上有着与越族相似的生活环境。再从台湾原住民族鸟神崇拜中的鸟原型sileq是一种小鸟,也说明是属于山会平原类鸟种,与海洋环境中的鸟类有很大区别,而与古越大地的雀类有很多相似性,故也可作为例证。根据文化的相似性理论,文化相似度越高,其民族的相似性就越强而作为文化认同的核心内容宗教认同,其相似程度就具有决定性的因素。这恰如台湾着名学者王孝廉在考察中国各民族创世神话和信仰后得出的结论,台湾原住民族的主要成分是由古时越人迁徙而形成的。“台湾高山族,是来自中国大陆东海的沿海。其中大陆渡海的古越人,时间较早,人数也多……这些来自大陆的人群,或许即是构成台湾高山族的主要成分。”因此在根源上越文化与台湾原住民族文化在民族文化认同上存在一脉相承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