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柳永艳词及女性形象塑造
柳永:风尘女子的代言人
在整个唐宋词史上,柳永都是一个极引人注目的人。这不仅因为他的词在北宋时期达到了“有水井饮处皆能咏柳永词”的地步,而且还在于其词带有一种特殊的、有别于正统文人的世俗化的市民色彩。即变“雅”为“俗”,着意用通俗化的语言表现市民的生活情调。而在其词中占据大多数的就是艳词,柳永正是以女性书写的方式,塑造了许多的女性形象,成为他生活的那个时代里的最为称职的女性代言人。
柳永出生在一个封建仕宦家庭,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儒家教育,与其兄三接、三复均负文名,世称“柳氏三绝”。柳永,原名三变,字景庒,后改名永,字耆卿,福建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因排行第七,故也称柳七,官至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
从家世来看,柳永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早年受母亲的影响很大。柳永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生活在父权体制下的中国传统女性,出身书香门第。但嫁入柳氏之后,也不得不落入为一个父权为中心的家长制家庭中的女子。他的父亲长期北上治黄,柳永几乎是被他的母亲抚养长大的。母亲经常会写一些想念他父亲的词:“甫又重逢又别离,未知何日是归期?盼书长怨马行迟。脉脉相思传锦字,秋水瑟瑟寄征衣,一腔心事赖君知。他的母亲所具有的女性的文弱气和才赋气都毫无保留的遗传给了柳永。他的母亲代表着封建时代的女性,权力被无情地剥夺,处于社会的底层,这让小小的柳永在心里就感到了不平。因此当柳永处在和她们一样的地位时,他便能够以一个平等的视角来关照对方了。从这个角度看,柳永后来艳词中女性代言书写就不是无水之源啦。
柳永,正是由于出生于一个官宦家庭,他不免养成追求仕宦的用世意志。但另一方面,他生性浪漫,有特别喜好音乐,精通音律,故“多游狭邪,善为歌词,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词,始行于世。”[1]而他这种生活的方式在那个封建伦理社会又岂能容忍,自然被视为有才无行浪子,而他的词也被视斥为淫mi之作。他的浪漫天性与其执着的用世意志就是一种矛盾,他却想要二者兼具完美,终究只能悲剧收场。然而也正是这种悲剧命运注定了他不平凡的一生,也教会了他站在全面的人性的角度去关照社会与人生,将自己“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与歌妓们的遭遇结合在一起,成为他们的代言人。
然而柳永并非是一开始就能够深入了解风尘女子的悲哀的.,年少时期的柳永在赴京赶考之时,正是处于一个歌舞升平时期。年少的他在这样的一个艳丽浮华的、风流散漫、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都市之中,他也是一个沉溺其中,并奉行及时行乐的人。这是他的词大多写明媚秀丽的山河和轻歌曼舞的歌女: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 发妆酒酽, 红脸杏花春。”
“心娘自小能歌舞, 举意动容皆济楚。 ”
“酥娘一搦腰肢袅 , 回雪萦尘皆尽妙。
这些女子仿佛就是毫无愁苦,只会轻歌曼舞,尽情享受的。这就反映了当时的柳永笔下的女性形象是没有思想和人格符号的,柳永对这些女子仅指停留在欣赏把玩的层面,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啊!然而,他在第一次落榜后,写下的《鹤冲天》传入了皇帝耳中。没想到,及临放榜, 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 何要浮名!”认可柳永的“浅斟低唱”,并以此为借口剥夺了柳永的“浮名”,迫使柳永打出了 “奉旨填词”的旗号。这次来自最高权贵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突然被打入了社会的最底层,只能够在痛定思痛之后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从此,咽泪装欢,玩世不恭,沉醉于烟柳之地。
柳永虽然有着执着的用世意志,就像李白一样怀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信念,但是他长期不第,滞留汴京,穷困潦倒。出于人生低谷的柳永抱着“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心态,降低自己的身份,放下傲视权贵的“白衣卿相”的架子,以心换心,开始将笔伸向她们那个长久不被关注的世界“他长期生活在都市下,对社会底层妇女的境况比较地熟悉, 他同情她们,常以代言的方式表达她们的不幸。[2]他将她们的悲剧命运与自己的坎坷遭遇融为一体,道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之感。或许就是这种比较狭隘的共命运心里情绪,放大了他与风尘女子的情感共鸣。笔者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对秦观的“将生时之感打并入艳词”产生了影响。秦楼楚馆,歌女舞妓,柳永过着那种““依红偎翠”的生活。有了这种透彻的了解和体验之后他开始将笔端伸向下层妇女的内心世界,为她们诉说心中的苦闷忧愁“万种千般, 把伊情份, 颠倒尽猜量。”他的创作一方面可以消解释闷,另一方面又可以维持生计。
在中国的封建社会,女子地位低下,歌妓的地位更属低贱,没有独立的人格,更不会作为讴歌的对象把他们写进作品。柳永由于自己的身世之感,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她们,以其忧愁为忧愁,以其痛苦为痛苦,从多个角度多个层次的书写她们。
第一:他用满腔的热情描写了一群年轻美貌、心性温柔的歌妓形象。他笔下的歌妓,如花之妖烧,水之洁净,兰之芬芳。他常用美好的词汇来赞美她们。《玉女摇仙佩》中就塑造了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取次梳装,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词中女子可谓美若天仙,楚楚动人。“占得人间,千娇百媚”,作者一见钟情,爱恋之心顿生。也正是在这个形象中,洋溢着柳永对那些被压迫、被损害的人的爱,是一种高级、永恒的审美情感。
第二:赞美了风尘烟花女子的真挚的、忠贞不渝的爱情。世人也许皆道风尘女子的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但在六次中他们确是痴情女子的化身,是执著地追求爱情与幸福的多情女子。如《望远行》云:“永日画阑,沉吟独倚,望远行,南陌春残悄归骑”希望以此来感悟对方,博得爱。还写出了女子不见君的思君幽怨,如《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限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构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拌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第三:代歌妓批判谴责男子的薄情寡义。在柳永的陛下也并非所有的女子都是温柔软弱的,也有有个性的大胆的、泼辣的女子。如《锦堂春》:“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更敢无端?写出女子并非为求爱而委曲求全的个性。
第四:道出了烟花女想要洗心革面从新做人的愿望和心事。宋代**女严蕊在其《卜算子》词中所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既反映了身不由己的苦闷,又表达了她希望跳出火坑,赎身从良,重新获得自由的愿望。柳永的《迷仙引》:“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词反应了风尘女子对卖笑生活的厌恶和渴望得到“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的真正爱情生活愿望。
第五:柳永笔下的歌妓都是充满了聪明才智的。宋代歌女,不仅聪明美丽,能歌善舞,而且能作诗填词,甚至有的还能和柳永和词,如《惜春郎》“属和新词多俊格,敢共我勍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这就肯定了她们的价值,并且真实的映了她们的面貌。
在宋词中,也有很多文人如欧阳修、晏殊的笔下也出现了许多的女子,但他们对女子的看法,是以自己为本位,站在一个欣赏者的角度,她们希望从她们的美丽、温柔、多情中得到享受,却没有平等的交流。或者是把情感生活看作是自己性情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的生命。”[3]“但柳永不同, 他总是直接进入闺情之中, 体会或是承担那种种的喜乐哀怨, 从而用自己的心喊出闺阁的声音。”[4]有时他甚至亲自充当故事的主角, 将自己的情感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总之,在我国古代词史上,柳永是第一个站在全面的角度上观察和了解烟花女子的,从她们身上发现了真善美,代她们抒写怀抱,做她们忠实的、称职的代言人。这就使得他的艳词充满了女性人格魅力,闪出点点的人性光辉!
参考文献:
[1]柳永著,高建中校.乐章集·例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谢桃坊 柳永词选评[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3][4]过常宝 柳永的文化角色与生存悲剧 [J] 东方丛刊,2003(12)
汇情于景,借景抒情
柳永(约987年—约1053年),崇安(今属福建)人。北宋词人,婉约派创始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宋仁宗朝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由于仕途坎坷、生活潦倒,他由追求功名转而厌倦官场,耽溺于旖旎繁华的都市生活,在“倚红偎翠”、“浅斟低唱”中寻找寄托。作为北宋第一个专力作词的词人,他不仅开拓了词的题材内容,而且制作了大量的慢词,发展了铺叙手法,促进了词的通俗化、口语化,在词史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景佑进士,官屯田员外郎。为人放荡不羁,终身潦倒。死时靠妓女捐钱安葬。其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词作流传极广,“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有《乐章集》。生平:柳永的父亲、叔叔、哥哥三接、三复都是进士,连儿子、侄子都是。柳永本人却仕途坎坷,景佑元年(1034年),才赐进士出身,是时已是年近半百。曾授屯田员外郎,又称柳屯田。词作极佳,流传甚广。其作品仅《乐章集》一卷流传至今。描写羁旅穷愁的,如《雨霖铃》、《八声甘州》,以严肃的态度,唱出不忍的离别,难收的归思,极富感染力。柳永一生都在烟花柳巷里亲热唱和,大部分的词诞生在笙歌艳舞、锦榻绣被之中,当时歌妓们的心声是:“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永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是他的歌妓姐妹们集资营葬。死后亦无亲族祭奠,每年清明节,歌妓都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七”或“吊柳会”。柳永的一生太倒霉。第一次赴京赶考,落榜了。第二次又落榜。按说,补习补习,完全可以东山再起。可不服输的柳永就是沉不住气,由着性子写了首牢骚极盛而不知天高地厚的《鹤冲天》。发牢骚的柳永只图一时痛快,压根没有想到就是那首《鹤冲天》铸就了他一生辛酸。 没有几天,柳永的《鹤冲天》就到了宋仁宗手中。仁宗反复看着,吟着,越读越不是滋味,越读越恼火。特别是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真是 刺到了宋仁宗的痛点上。三年后,柳永又一次参加考试,好不容易过了几关,只等皇帝朱笔圈点放榜。谁知,当仁宗皇帝在名册薄上看到“柳永”二字时,龙颜大怒,恶恨恨抹去了柳永的名字,在旁批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几本关于柳词的书《乐章集校注》薛瑞生校注 1994年中华书局出版 《柳永词新释辑评》2005年中国书店出版 《柳永词选》2005年中华书局出版 《柳永》赵长征 2006年10月五洲传播出版社 《柳永集》孙光贵,徐静校 注 2003年岳麓书社 柳永词论第一节 柳词雅俗结合的风格 摘自《论宋六家词》(赵仁珪) 柳永(约980~1053)对词的贡献主要体现在对内容的拓展、雅俗结合的风格的建立、慢词体制的创建三个方面。而雅俗结合的风格最能体现柳永继承与革新相结合的精神,也最受后人的关注,成为褒贬不一的聚讼话题。一、如何说价柳词之俗 多数论者只盯信柳词之俗,并对其持强烈的贬斥态度,某些论者虽承认柳词雅俗结合,但贬其俗显然胜过称其雅。前者如《能改斋漫录》称柳词多"淫冶讴歌之曲";《苔溪渔隐丛话》称柳词 多"闺门淫蝶之语";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柳词格固不高"; 冯煦《篙寇词论》称柳永"好作俳体,词多亵渎”;黄升《唐宋诸贤 绝妙词选》称柳词"长于纤艳之词,然多近俚俗,故市井之人悦 之";徐度《却扫篇》称柳词"声态可僧"、“为风月所使";又云: 其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之人尤善道之。 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雕,柳氏之作殆不复称于 文士之已然流俗好之自若也。说得最为激烈的当属王灼的《碧鸡漫志》: 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 后者如李清照《词论》称柳词"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四库提要》称柳词"所作旖旎近情.故使人易入,虽颇以俗为病,然好之 者终不绝也";说得最为分明者,莫如刘熙载的《艺概·词曲概》: “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长,善于叙事,有过前人。惟绮罗之态,所在多有,故党风期未上耳。 ”这些批评实在过于片面。这倒不在他们只见其俗,不见其雅,而在他们缺乏"历史"的眼光。词的源头有二,一是唐五代的 民间词,一是唐五代的文人词,而民间词还对文人词产生过直接 影响,换言之,词的根本源头还是来自民间。这一点只需读一读 白居易、刘禹锡等人的杨柳、竹枝词一类的作品就可以明了。民间词以俚俗取胜,文人词以儒雅取胜,二者本来各臻其致。但上述批评家却忽略了民间同的源头而只看重文人词的传统。当然, 出现这种倾向也是有原因的,即民间词到宋代以后逐渐消亡,而 文人词却不断发展,久而久之便会以雅为正声,而以俗为邪音。 词之雅化经历了漫长的时期,唯其漫长.才使人长期受它的熏陶,觉得本应如此。我们不妨简略回顾一下这一进程。 词雅化之始可首推到五代的"花间"词人。《栩庄漫记》云: "花间十八家,约可分为三派:镂金错彩,缛丽擅长,而意在闺 帏,语无寄托者,"飞卿(温庭筠)一派也;清绮明秀,婉约为高, 前言情之外,兼书感兴者,端己(韦庄)一派也;抱朴守质,自然 近俗,而词亦疏朗,杂记风土者,德润(李[王旬])一派也。"(《全唐五代词》卷五引)且不说李[王旬]一派是否真的“近俗”,即以温韦而 论,显然都是精工高雅的,只不过一个"镂金错彩,缛丽擅长", 一个"清绮明秀,婉约为高"而已。温庭筠确有些"意在闺纬,语无寄托”的词,但这些词着色浓丽,刻画精细,形象繁复,富于 装饰美,正像欧阳炯《花间集序》所言:"名高白雪,声声而自合 鸾歌;响遏行云,字字而遍谐凤律",一看即知为文人士大夫手 笔。更何况他还有不少缘情体物、寄托婉深,如"梧桐树,三更 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更漏子》之 六)之类的雅作,"神理超越,不复可以迹象求矣”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韦庄词更是"清艳绝伦,初日芙蓉春月柳.使人想 见风度"(同上)。与温庭筠相比,"飞卿下语镇纸,端已揭响入 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同上)。总而言之,"庭筠工于造语,极为绮靡"(《苔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七)与"端已词情深语秀"(王国 维(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都是士大夫高雅能事之两极,是词摆 脱民间俚俗,进入文人高雅圈的第一个里程碑。 接下来是以李煜为代表的南唐词。南唐词不仅写艳情,而且抒真情,开始突破词为艳科的樊篱,拓宽了词的意境和内容。 "南唐中主'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 美人迟暮之感”(王国维《人间词话》)。至李煜以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后,一景一物,触处皆悲,最为凄婉,"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黄升《花庵词选》卷一)也,"所谓以血书者也"。(王国维《人 间词话》)词至此"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 大夫之词"(同上),这是因为"温书虽藻丽,而气颇伤促,意不胜辞。至此君,方为当行作家,清便宛转,词家王孟"(《诗薮·杂 篇》)。请注意,词本产生于民间,按理说质朴俚俗的民间词才应 是"当行本色",但至李煜,诗化的抒情词一跃而变为"当行",足 见词文人化、雅化现象已多么强烈和普遍。 再接下来是以晏殊为代表的北宋初期词。"宋初诸家,靡不祖述二主,宪章正中(冯延巳)。"(冯煦《篙庵词话》)"晏同叔得其 俊,欧阳永叔得其深。”(刘熙载《艺概·词曲概》) 特别是晏殊的词"风流蕴藉,一时莫及,而温润秀洁,亦无其比"(王灼《碧鸡漫 志》)。甚至"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苔溪渔隐丛话》前集卷 二十六引晏几道语)。不但不作妇人语,而且不作村俗酸腐语, "尝览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王作 篆。'公曰:'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故余每吟咏富贵,不 言金玉锦绣,而惟说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 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故公自以此 句语人曰:。穷儿家有这景致也无?'”(吴处厚《青箱杂记》)他的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院溪沙》)之类的作品,不但善于捕捉纤细的感受,抒发深蕴的感情, 而且能暗示出对人生所持的理性态度,已经是纯乎又纯的文人之 词了。说到晏殊与柳永之间的雅俗之别,不能不提及他们之间的一场正面冲突: 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问:“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张舜民《画墁录》)如前所述,斥柳词之俗,多始于北南宋之交及之后,唯独这一条 为特殊,它出现于柳永同时。如果说晏殊之前的温、韦、后主等 人还仅限于默默地发展雅词,那么到晏殊,则已公开的贬斥俗词了。至此,雅俗之争已被明确地提出。 到北宋中期苏轼等人笔下,是尚雅还是尚俗,已成为不成问 题的问题,俗词已被雅调排斥得毫无市场。在词人的本能意识 中,词似乎本应是一种"要眇宜修"、言长意永的新诗体,而优雅 婉约本应是它的基本风格。这时的有识之十所关心的不再是鄙俗之风是否已荡除干净,而是如何在尚雅的领域内开辟新天地,在婉约的一统天下另树新风格。最成功的实践者就是苏轼。"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便人登高望远。 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问)为皂隶, 而柳氏为舆台矣。"(胡寅《酒过词序》)不但柳氏之俚俗已匍匐于 脚下,就连温氏之艳丽也服膺于堂前。 再到北宋末、南宋初,人们就以回顾历史、盖棺论定的口吻来谈俗论雅了,这就出现了前边所引的种种评论。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满柳永之俗的论调多 出于两宋之交以后,而此前只有晏殊曾明确表示过不满。这是为什么呢?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在论定历史时,缺乏历史的眼光。他 们始终生活在文人词占统治的时空中,因此就只以文人词的模式来评价柳词,他们距柳永最近的也将近百年。不要小看这近百年 的差距,它正是词诗化、雅化的关键时期。在这一时期及其以后 成长起来的词人,从小念的是文人词,长大作的是文人腔,在他 们的头脑里,文人词是词的唯一体统、唯一源头。当他们偶尔转过头来,看到从前有位不避俚俗,专爱写"凤枕鸳衾"、"锦被余 香"的柳永,自然要把他视为郑卫淫声加以排斥了。我们有理由 相信,那时的人虽距词的产生较我们为近,但他们对词的源头的 认知却较我们更少。那时民间词己很少流传了,对唐五代的民间 词更无人搜集整理,出版流传,只有个别的好事者,将它抄录后 藏之于鸣沙山中,长时期地与世隔绝。因而那时的人几乎就没有 接触过民间词,更谈不上把民间词视为词的真正源头,并对保有 民间特色的"俚俗"有公允的、历史的评价了。直到20世纪初, 鸣沙山的石窟才重见天日,人们才发现在文人词出现之前己有那么多、那么好的民间词了。而民间词的好处恰在于它在俚俗中有奇趣,因而我们应站在善于继承民间词传统这一角度上,对柳词 的俚俗作重新的评价。 人们批评柳词之俗多集中在"淫冶"、"亵渎"、"为风月所使°,概言之,即嫌其多作艳词,且多直露语、市井气。再说透一 点,即嫌其多性感描写。其实这类词在敦煌词中比比皆是,这类描写恰恰是这类题材的"古调"。如: 幸因今日,得睹娇娥。眉如初月,目引横波。素胸未消残雪,透轻罗。口口口口口,朱含碎玉,云髻婆姿。《(凤归云》) 华烛光辉,深下屏帏。恨征太久镇边夷。酒醒后多风 醋,少年夫婿。向绿窗下左喂右倚,拟铺鸳被,把人尤泥。 须索琵琶重理。曲中弹到,想夫怜处。转相爱、几多思义。却再叙衷鸳余枕,愿长与今宵相似。(《洞仙歌》)。两眼如刀,浑身似玉,风流第一佳人。及时衣着,梳头京样,素质艳丽青春。善别官商,能调丝竹,歌令尖新。任 从说洛浦阳台,漫将比并无因。(《内家娇》) 另外如"十指如玉如葱,凝酥体雪透罗裳里"(《倾杯乐门》),“雪散 胸前,嫩脸红唇"(《内家娇》),"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鱼歌子》)等不一而足,难以遍举。这类描写和柳本的"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集贤宾》),"重揩云雨,再整余香被"以十二时))以及晏殊所鄙视的"彩线慵拈伴伊坐"不是如出一辙吗? 其实,《花间》、《南唐》以及宋初诸子又何尝不写艳情呢?又何尝没有直露的描写呢?如李后主即有"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一斛珠》),"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菩萨蛮》)的肉麻描写。只不过他们更多一层含蓄典雅的面纱,更多一些"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温庭筠 《菩萨蛮》)之类的深婉描写而已。 我们可暂不评价俚俗直露与典雅含蓄之间的优劣,而单论写 艳情:既然同样是写艳情,柳永敢于在文人雅词方兴未艾、民间 俗词濒于断绝之时,大胆地背弃时尚而直承源头,这有什么可非 议的呢?有记载说,柳永在少年读书时,偶然得到一首民间流行 的俗词《眉峰碧》:“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镇日相看末足时, 忍便使,鸳鸯只。 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柳永非常喜欢它,便把它题在墙上反复吟咏,终于悟出了作词之法。从这条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柳永是 有意地以俗为美的,柳永的这种做法在当时不但无可厚非,而且相当大胆;不但有胆,而且有识;不但不俗,而且反俗。因为在 当时含蓄典雅地写艳情正是"时俗"风气,柳永能反时俗而行之, 未尝没有一些反潮流的气魄。如果再用"史"的宏观角度加以反思,柳永能跨越支派,直探本源,使艳词的本色得以保留并发扬,这种做法是应予以肯定的。 二、柳词之俗的具体体现 柳词风格上的雅与俗和柳词所表现的内容题材紧密相关。 众所周知,柳词在内容上的拓展与贡献主要集中在三方面。一是描写自己与歌妓的艳情生活,二是描写抒发自己羁旅行役的生活和感慨,三是描写都市生活、城市风光。大致说来,描写艳情的作品多以俗取胜,描写旅况及都市繁华的作品多以雅取胜,当然二者都不是绝对的,俗中可能偶现雅调,雅中可能不断俗情。如前所述,不管从审美取向还是从文学渊源看,很难对雅与俗作绝对的判断。但在具体作品中总有具体的表现与得失,对此我们又应予以公允的评判。l.艳情词。柳永描写自己与歌妓艳情生活的词总的说来是比较俗的,表现又有三个方面。 一是毫不避讳,甚至是欣然自得地写自己的情场生活。柳永虽是一位官场失利的不幸者,将近五十岁才考中进士步入仕途, 但这也恰恰成全他成为一位情场的幸运儿,使他能在青壮年时期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流连于“平康巷里”,“连日疏狂”(《凤归云》), 甚至“往往经岁迁延”(《戚氏》)。正像后人所录那样: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叶梦得《避暑录话》下)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 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之。(金 盈之《醉翁谈录》丙集卷二) 柳永对此在词中也有过描写: 迁延,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玉蝴蝶》) 因而妓女和柳永的关系是相当亲密融洽的,他们组成了一个以浪 子柳永为中心,一大堆风尘歌妓为羽翼的才子佳人集团,柳永曾 自豪地说"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两百年后引柳永为同调的关汉卿的两句曲词"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 浪子班头"也可视为柳本的写照。而柳永所作的《传花枝》在自负风流方面并不亚于关汉卿的《一枝花套·不伏老》。词曰: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 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刷扮,能(口兵)嗽,表里都峭。每遇着、 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 阎罗大伯曾教来, 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沽取 百十年,只恁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情个、掩通著到。 可见,他与妓女的关系十分亲密,他对自己的这种风月生活也颇 为自得,这在词里表现得也相当大胆、直露、毫不虚伪,毫不做 作,公开宣称"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鹤冲天》),公开鄙视 "名缰利锁,虚费光阴"(《夏云峰》),颇有些反传统道德的意味,令一般酸腐文人为之乍舌侧目。在和妓女的交往中,不排除玩弄 狎邪的成份,但更多的是彼此的友情与互相的慰藉,是歌妓们对 他的偏爱与他对歌妓们体贴。妓女的出现无疑是一种社会病态,但柳永与歌妓们却在这种病态现象中保持了一种和谐融洽的关系。据宋人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因及杨湜《古今词话》记载,柳永 "沦落贫窘,终老无子,掩骸僧舍,京西妓者鸠钱葬于枣阳县花山。”“每遇清明,多载酒肴,饮于耆卿墓侧,谓之吊柳会。”此 足以证明歌妓与柳永之间确实存在深厚的感情。 二是对女性作充满色相的具性化、世俗化的描写。这一点和敦煌词中的同类作品极其相似而和前代及同代的诗词家不同。唐五代文人多把女性当作观念的象征加以描写,如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天,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后,弄妆梳 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显然,这位女主人公决非勾栏中的姐妹,而是洁身自好而 又孤寂慵懒的观念性的女性象征。又如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钅工) 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位女主人公虽是歌女,但显然己被作 者当作理想性的观念加以改造了。总之,他们笔下的女性多非现 实生活中可确指的人物。而柳永则不然。他描写的就是他生活中 遇到的实实在在的某个歌妓。柳永与他们之间不再是重帘深处难 以捕捉的幽情密意,不再是只重精神寄托的理念爱慕。在柳永笔下,男主人公就是以风流才子自命的柳永,女主人公就是一个个具有备自真实面目的卑贱的歌妓。总之,他写的都是"这一个", 而不是"那一类",都是具型化的实指而非类型化的泛写,根本观 念发生了明显的世俗化的下移。 在柳永的词中,我们可以数出一大堆歌妓的名字及她们各自的妓艺;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木兰花》)佳娘棒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木兰花》)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姿偏持俊。(《木兰花》) 酥娘一溺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木兰花》)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 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扌妥),奸(实应 为三个“女”字叠加)字中心著我。《西江月》)所谓"'奸'字中心著我"' 即在'三个女'子之间加上我一个,亦即"四个打成一个"之意。 此外,从柳词中我们还能看到秀香、英英、瑶卿等人的名字。 其中感情最深的当属虫娘。开始,柳永被 她"温润"的性格和"持俊"的举止(见上引《木兰花》所打动,认为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绣成丛,就中堪大属意,最是虫虫"《集贤 宾》)。后来柳永科场失意,又得到虫娘的慰藉,更加感激她,决 心下次科场夺魁后好好报答她: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 终难得。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况渐逢春 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征部乐》)再后来不知何种原因,两人之间的交往受到限制,但柳永 对虫虫的痴心仍一往深情。"近来云雨忽西东。消恼损情悰。 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 终。"(《集贤宾》)由于柳永所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歌妓,所以他不但了解她们的妓艺,也了解她们的心愿;不但热爱她们的 姿色,也同情她们的遭遇,他可以向这一个个具体的人表达一个 个具体的关切。他十分了解她们的基本愿望,并认为她们有权实 现这种愿望: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拌伊坐。和 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定风波》) 他更幻想着能带着她们脱离苦海,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何妨携手同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迷仙目》) 且相将,共乐平生,未肯轻分连理。(《尉迟杯》)应该说,这里 不但有柳永对歌妓的同情因素,而且有在感情下移后所出现的平等色彩。因为他所面临的就是眼前的你和我,他所希望的就是如何共享你和我之间的这份感情。这虽然是世俗的,但却是实在的。三是在描写情场生活时充满了功名事业与狂荡风流的矛盾, 这种矛盾在前后期表现出较大的差异。 前期,柳永虽也热衷功名,但更看重风情,当二者发生矛盾 时,他一方面对功名难就充满牢骚,一方面又能以加倍的恣狂作 为排遣。著名的《鹤冲天》就是这种矛盾心情的生动写照: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句。未遂风 云便,争不恣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苍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据(《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载,仁宗皇帝读到此词后十分不满。"及 (下次)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自此,柳永索性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但柳永终是一个封建文人,终难彻底摆脱传统思想,那种 "定然魁甲登高第"的思想始终没有断绝,最后在将近五十罗时, 终于在更名后考中进士,步入仕途。经过不断的宦游漂泊,生活 坎坷,柳永的社会人生之感逐渐深沉,玩世狂荡之心逐渐收敛。 特别是按宋制,士子及未火朝籍者可出入民间妓院,一为朝廷命 官就失去了这种自由。因此晚年的柳永不得不改变青年时的狂 荡,而对一直心向往之的风月生活持一种留恋而又无力挽回的态 度,不断唱出浪子暮年无可奈何的人生悲哀与情场失落。如《戚氏》云: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 延。"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念名利,憔粹常萦 绊,追往事,空惨愁颜。"又如《迷神引》下阕曰: 旧赏轻抛,到此成游宦。觉客程劳,年光晚。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帝城赊,秦楼阻,旅魂乱。芳草连空 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 如果说他人写人生漂泊多与官场失意相结合,柳永则带与情场失 意相结合;他人在"帝城赊"时常感慨"长安不见使人愁"时,柳永 则常感慨"秦楼阻;他人在抒发文人雅调的时候,柳永则常常拖 着一条世俗的尾巴。 纵观上述所分析的几个特点,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柳永总是以世俗的角度写自己与歌妓之间那份实在的、具体的、 真切的感情,这就决定了他的风格必然是俗的。而这种俗在艺术 上又有一些具体表现。三、柳词之雅的具体表现 柳永词并非一俗到底,也有很多雅的成份,对此前人多有指 出,且一致给予较高评价。如苏轼早就指出"世言柳耆卿曲俗, 非也,如(八声甘州)之'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 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赵令畴《候靖录》卷七引苏轼语)又如: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沦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 冠群流,倚声家当尸而祝之。如竹(土宅)《词综》所录皆精金粹 玉,以屯田一生精力在是,不似东坡辈以余事为之也。(宋 翔凤《东府余论》)屯田,北宋专家,其高处不减清真。长调尤能以沈雄之 魄,清劲之气,写奇丽之情,作挥绰之声。……一词之命意 所注,确有层析,如画龙点睛,神观飞越,只在一二笔,便 尔破壁飞去也。盖能耆卿之骨,始可通清真之神。(刘文焊《与人论词遗札》) 还有人为只见柳词之俗不见柳词之雅打抱不平:耆卿为世訾(敖方│此字本为上下结构│)久矣,然其铺叙委宛,言近意远,森秀幽淡之趣在骨。耆卿乐府多,故恶滥可笑者多,便能珍重下 笔,则北宋高手也。(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柳七亦自有唐人妙境,今人但从浅俚处求之,遂使金荃兰畹之音流入挂枝黄莺之调,此学柳之过也。(彭孙逼《金粟 词话》) 柳词之雅亦与其题材内容密切相关。如前所述,柳词具有三大题材,这三大题材对前代都具有突破意义,即情场生活、羁旅 行役、都市风光。表现第一种题材是以俗为主,表现后两种题 材,则是以雅为主。 足够的了解以及真挚的情感是一篇好文章的关键。
柳永词中的市井女性有着真实的情感和平凡的生活情致,不同的生活经历和成长环境,决定了不同阶层的人们不同的生活方式、审美趣味和情感形态。由于家庭背景和所接受的文化教养方式都存在较大的差异,与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相比,市井女子们受封建礼教的束缚较轻,受正统文化的熏陶浸染也较少。她们敢于追求婚姻幸福,敢爱敢恨敢妒敢怨、心直口快、直率泼辣,性格外露有时不免落个轻狂浅薄的罪名。柳永笔下有很多极富个性的市井女性,《定风波》(自春来)中就有典型的市井女子的形象: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词中的女子,有着“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的美好设想,想要丈夫天天留在家中陪伴自己。她认为青春年少时的男女恩爱才是至高无上的,至于功名利禄、仕途经济统统可有可无。“针线闲拈伴伊坐”的市民生活乐趣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壮志截然不同,在正统士大夫看来是俗气和离经叛道的。但却最真实地反映了市井女性的愿望,展示了下层妇女的生活,让我们认识了当时市井女性。 春来姹紫嫣红的美景反而勾起了她的愁绪和思念,春愁中,她漫不经心、百无聊赖,思念中不禁怨恨心上人薄情,去了这么久,音讯全无,这是女子无限后悔。 时至今日,所说的是无一件再能实现。下片直截了当地抒写她的悔恨和变态的希望。“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在这里她又沉浸在痴心的幻想里,如果他不离开,那就要受她管束,整日如影随形的陪伴她,自己则轻松的坐在他身边做些针线活。作为一位女子,她的要求就这么一点点,只要做到这一点点,也就不至于虚度少年光阴了。这首词体现的是一种十足的下层平民意识和平民风度。包含的是对爱情生命中的男女不平等这种非人文化现象的严厉的谴责,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妇人在爱情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追求自我实现的深切的呼唤。“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的市俗爱情生活与“小红低唱我吹箫”的正统士大夫的爱情生活是格格不入的,似乎俗不可耐,但这恰是真实典型的市民生活,它是实实在在的。“莫离别,长相守”的心情在词中表现得很强烈。坦率、直白地抒发相思之情,这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无法企及的。她感到离别给自己带来的烦恼和痛苦,并且痛快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及爽朗、无所顾忌的性格。什么功名富贵、仕途经济、统统都是可有可无的。“针线闲拈伴伊坐”的市民生活乐趣。与士大夫所推崇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决不相同,尤其是女性口吻的叙述,但俚语俗言的运用,用儒学的观点来看,真是俗不可耐目,离经叛道的。但词人正是通过对她心理觉醒的细致描绘,成功地刻画了她大胆、爽朗、无所顾忌的性格,展露了市井妇女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宋词中以妇女为描写对象的作品数量很大,但大多写恋情,而以少女郊游游春生活为内容的却不多,柳永笔下的就更少《河传》淮岸。向晚。圆荷向背,芙蓉深浅。仙娥画舸,露渍红芳交乱。难分花与面。采多渐觉轻船满。呼归伴。急桨烟村远。隐隐棹歌,渐被蒹葭遮断。曲终人不见。此词描写江南采莲女轻盈优游的欢快生活,既象一幅动人的水墨画,更像一曲悦耳的民间乐章。静美的田园中出现了一群采莲女,姣好的面庞出现在荷叶中,让人分不清哪是人面,哪是荷花。此外,少女的身影也出现在下面的词中:“是处丽质盈盈。巧笑嬉嬉,手簇秋千架。”(《抛球乐》晓来天气浓淡)展现了清明节的民间游艺;“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破阵乐》露花倒影)。三三两两的天真活泼的少女,互相赠送明珠翠羽一类的饰物,相随相伴,向远处散去。这些多姿多彩的市井女性形象是宋代商业经济的繁荣对当时市井女性的生活影响的真实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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