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参看一下秦牧的论文《散文创作谈》
对我影响最大且最崇敬的人,鲁迅如果不是唯一最重要的,也是最重要的人之一。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恰恰相反,作为现代中国人我深深的引以为自豪。我眼中的鲁迅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 先生一生热爱祖国母亲,面对外辱“没有丝毫奴颜媚骨”(毛泽东语),倾其一生的精力为民族的觉悟和精神的改造奋斗打拼;或“郁郁独行”如“过客”(《野草/过客》),或“荷戟彷徨”如“斗士”(《彷徨/卷首诗》);先生执着自己的理想,直面惨淡的人生,在依稀微茫的血色中而奋然前行(《纪念刘和珍君》)。“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这掷地做金石声的自白,即使是在今天,又有哪一个具备起码良知的国人不为之动容? 我眼中的鲁迅是一个非常坚强勇敢的人。 他像马克思一样的把普罗米修斯当着自己的道德偶像,宁愿冒着巨大的个人危难,而“盗天火给人间”;先生在“风雨如磐”的“故园”,像一棵独立支持的大树,并不在乎腹背的受敌;面对着无边的黑暗,和做着各种鬼脸的妖魔,他的回答就是用他的一支“金不换”,一再地“举起了投枪”还有“匕首”(《野草》)。 我眼中的鲁迅是一个高尚的人。先生反抗着,并且肩负着广博的社会和人生的责任--他“肩着黑暗的闸门”,放青年人到光明的地方去(《坟》);心胸装着对每一位“弱者和幼小者”的博爱,包括对家人,对“黄包车夫”,和对每一个到书店里购买他的书的读者--他写到:每一块带着读者“体温的铜板”,都像“烙铁一样灸烫着”自己的心(《且介亭杂文》)。 我眼中的鲁迅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先生没有很高且完全的学历,也不是学文史哲的科班出身,但是他却成为一代文学巨匠思想泰斗;靠的就是勤奋和努力--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天才,只不过把别人“喝咖啡聊天的时间”都用来读与写罢了。 我眼中的鲁迅是一个严格要求的人。先生没有私敌,对自己的敌手严厉,至死奉行“一个也不宽恕”的政策;但对自己也非常严格。他说“解剖自己严于解剖别人”。他敢于在文章中说出自己皮袍裹着的“小”字,虚心向“引车卖浆者流”认输,敢于忏悔并“幡然自新”(《一件小事》);“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就是先生一生恪守的座右铭。 我眼中的鲁迅是一个真实不假的人。 先生敢怒、敢爱、敢恨、敢骂、敢笑。不做欺心之事:不弃对前妻朱安的道义责任,更爱红颜知己许广平;呵护小弟周建人有加,而对不肖的二弟周作人强忍决裂之痛;既敢于理性的分析和呼吁社会对于妇女解放的关注(贯穿于于早期的大量文字),又大胆地感性地指出个别女人的邪恶(见于晚期的杂文《阿金》),修正自己对于女性的偏颇的看法;既痛斥作威作福的“洋大人”和“假洋鬼子”、“西崽”,也真挚地感念跨洋的老师藤野先生的恩情。 我眼中的鲁迅是一个善于创新和继承的人。 杂文文体在他手中再生;小说史经他亲手开创;故事新编由他立体;短篇小说从斯得以成熟;散文诗体为他所立法;鲁迅的书法也是一绝。“旷世文章属阿Q”(郭沫若语)。实践已经证明:先生是我们伟大民族新文化的创造者和旧文化的继承者。他的十六卷集的创作,和十卷集的翻译,以及他的浩瀚的手稿挡案,是我们民族二十世纪文化和思想的百科全书,也是我们后人永远探索的不尽的宝藏。 “高山仰止,景行景止”,“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鲁迅的道德文章是我们民族的精魂,后世师法的高标我不敢说自己读懂了鲁迅,但我至少敢说忘掉了鲁迅的时代就是一个该灭亡的时代。我一直觉得,在近现代的作家中,只有鲁迅还算一个值得一提的作家。 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考试等因素,没有人会将鲁迅的杂文读上四五遍,可我已经记不清读过多少遍了,至今还在读着,而且必将永远地读下去。每次阅读,总有感悟,我不知道我读懂了多少,只知道我一次比一次懂得多。而且每次,都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不是矫情,不是做作,而是真的和鲁迅,我眼中最伟大的作者交流。 曾在《书屋》中看到这样的文章,是陈村的《看先生骂人》。陈村这样说:
杂文创作,是鲁迅毕生最重要的事业,是他心血的主要结晶和创造力的重要标志。正是他那博大精深和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的杂文创作, 确立了他在中国现代思想史、 文化史和文学史上无以伦比的地位。如果说,散文诗和记叙散文,分别表现鲁迅的个性和艺术风格的某一方面,那么在杂文中,我们却看到了鲁迅的灵魂,中华民族的灵魂。 鲁迅在《小品文的危机》中指出:现代杂文是“萌芽于‘文学革命’和‘思想革命’的”。这概括了中国现代杂文“打破传统的思想和手法” 的反帝反封建的时代特征。 “五四”新文化运动原先是以“文学革命”和“思想革命”为核心,猛烈批判传统的思想和文化,后来又扩展为广泛深入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这种广泛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 经常是以最便于攻战, 最便于启蒙宣传的杂文来进行的。这样,广泛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自然就成为中国现代杂文的主要内容。鲁迅一再强调,他倡导议论性和批评性的杂文,为的是进行广泛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为的是打破中国社会这一“黑色大染缸”,为的是改变中国愚弱的“国民性”,为的是推进中国社会改革的顺利进行。这既是鲁迅一贯的思想,也是他对中国现代杂文创作历史经验的深刻理论概括。 鲁迅杂文的内容,可以用、冷峻、深刻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来概括。具体说,它们是中国现代思想史和文学史上的珍贵文献,是中国现代“社会相”的大全,是中华民族斗争史图的描绘,是对中国国民灵魂的深刻解剖 鲁迅看问题的冷峻尖锐, 源于他“多疑”、 “尖刻”的现代智慧。他在《两地书》中,一再谈到自己的这一思维特点。“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我的习性不大好,每不肯相信表面上的事情”,常有“疑心”。他还在《我还不能“带往”》一文中指出:“我自己也知道,在中国,我的笔要算较为尖刻的,说话有时也不留情面。”所谓“仔细”、“多疑”、“尖刻”,正表明鲁迅思维的周密性,不肯轻信表面、主观、片面的观察所得出的简单化结论,而努力追求对社会现象及其矛盾着的各个侧面做精细的观察与思考。 写于1918年7月的《我之节烈观》,就很好地体现了鲁迅的这种思维特点。“节”(守寡)和“烈”(殉夫)是封建礼教摧残女性的“吃人”道德, 这个道德的始作俑者孔子对女性十分卑视, 他曾说过:“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鲁迅对此曾在《关于妇女解放》一文中加以诘难:“女子与小人归在一类里,但不知道是否也包括了他的母亲。”孔子还竭力表彰妇女为了愚贞而惨死的“妇道”。北宋理学家程颐恪守儒教的道德观,鼓吹“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南宋朱熹更张皇其说,于是妇女节烈之风,兴于宋元,盛于明清。直到民国,北洋军阀政府还在表彰“节烈”。鲁迅用怀疑主义的否定眼光考察在中国曾被当成“天经地义”的“节烈观”,一口气提出了十个疑问: (1)不节烈的女子如何害了国家? (2)何以救世的责任,全在女子? (3)表彰之后,有何效果? (4)节烈是否道德? (5)多妻主义的男子,有无表彰节烈的资格? (6)节烈这事何以发生,何以通行,何以不生改革? (7)节烈难么? (8)节烈苦么? (9)女子自己愿意节烈么? (10)节烈这事现代既然失去了存在的生命和价值节烈的女子岂非白苦一番么? 鲁迅像解剖尸体的医生一样,非常冷峻地把传统“节烈观”这具历史陈尸的里里外外、 前前后后、 正面反面,都做了透彻的探查剖析,层层驳斥了“表彰节烈”的荒谬悖逆。 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二集》的《五论“文人相轻”——明术》一文中说:“果戈理夸俄国人之善于给别人起名号--或者也是自夸--说是名号一出,就是你跑到天涯海角,它也要跟着你走,怎么摆也摆不脱。这正如传神的写意画,并不细画须眉,并不写上名字,不过寥寥几笔,而神情毕肖,只要见过被画者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夸张了这人的特长--不论优点或弱点, 却更知道这是谁。” 鲁迅很赞赏“五四”时期钱玄同创造的“桐城谬种”和“选学妖孽”,认为只有自己创造的“革命小贩”和“洋场恶少”差可匹敌。其实除此之外,还有“捐班文人”、“粪帚文人”、“商定文豪”、“文坛鬼魅”等等,也都是“寥寥几笔”,就把对象“神情毕肖”勾画出来,让它逃到“天涯海角”也甩不掉的。此外,鲁迅还经常借助于荒诞的相似来比拟,造成一些最意想不到、最新颖奇特的组合。他在《匪笔三篇》中也认为:“这种拉扯牵连, 若即若离的思想, 自己也觉得近乎刻薄”如: (1)在《新药》中, 他把黔驴技穷、 失宠落寞的党国元老吴稚晖,比作宫女泄欲余下的药渣; (2)在《商贾的批评》中,他把“一知半解”的大学生林希隽砍杀杂文的高论,比作“孔雀翘起了尾巴,露出他的屁股眼”; (3)在《小品文的危机》中,他把上海“正在盛行,茶话酒谈,遍满小报的摊子上”的文人雅士的小品,比作“烟花女子,已经不能在弄堂里拉扯她的生意,只好涂脂抹粉,在夜里躄到马路上来了”; (4)在《“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中,他把三十年代国民党文人发起的 “民族主义文学” 发扬踔厉、慷慨悲歌的文章和诗歌,比作“落葬的行列里”“悲哀的哭声”; (5)在《张资平氏的“小说学”》中,把大都描写三角恋爱的张资平小说,比作“△” 。 (四)所谓“深刻”,是指其观察、分析问题深刻,逻辑上无可辩驳,而且挖到历史的根脉、现实的底蕴、人的灵魂深处。 鲁迅最善于从民族多数成员身上去解剖国民的劣根性, 善于从“古老的鬼魂”和“祖传的老病”中去挖掘民族的阴暗面,从而使他杂文的思想达到惊人的高度和深度。更让我们叹服的是,鲁迅最善于选择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现象、心理习惯,作为他思想探索的“开发口”,一直挖掘到历史的底层,揭示出深广的社会、历史、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如《坟》中的《看镜有感》、 《说胡须》、 《灯下漫笔》、《再论雷峰塔的倒掉》、《论“他妈的”》,每一篇杂文都是一口开掘不尽的思想深井,你会惊异于几面古镜,几根胡须,饭后闲谈时的传闻, 兑换钱币的心理变化, 乃至于几乎人人都挂在嘴边的“国骂”,竟蕴含着如此丰富的社会学、历史学、民族学、心理学等等的内涵,体现着社会发展的本质。 如《看镜有感》,作者从家里的几面古铜镜子谈起,他发现汉唐的镜子周围和背后充满了外国风格的装饰,这在宋代以后几乎不可想象。鲁迅为此感叹: 遥想汉人多么闳放,新来的动植物,即毫不拘束,来充装饰的花纹。唐人也还不算弱,例如汉人的墓前石兽,多是羊,虎,天禄,辟邪,而长安的昭陵上,却刻着带箭的骏马,还有一匹驼鸟,则办法简直前无古人。 一个时代的审美情趣和艺术气度,的确是能反映出那个时代的民族精神来的。鲁迅看镜有感,从汉唐艺术敢于猎取外来事物做装饰的闳放气度,谈到宋代文艺的国粹气味熏人,两相对比之下他得出了如下结论: 汉唐虽然也有边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用外来事物的时候,就如将彼俘来一样,自由驱使,绝不介怀。一到衰弊陵夷之际, 鲁迅的这段话很有启发意义,它教我们如何进行心理分析,从表面虚伪的迹象中, 剖析出真实的心理状态来。 原来那种拒斥外来事物,宣扬国粹主义的行径,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对民族传统强有力的捍卫,实际上正如鲁迅所说,不过是缺乏民族自信力的孱弱心理的表现。 鲁迅的杂文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理论思维的一座高峰,是特别形式的一代诗史,是“鲁迅风”革命现实主义杂文洪流的强大源头,是一切杂文家智慧和灵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眼界我是喜欢雪落的,却害怕它们的晶莹在温暖中消失,我是期待花开的,却忧郁它们的湿润在时间里枯萎。从前,我总是这样看世界,美好的事物总会消逝,只留下爱它们的人不知所措。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好友去远方已有半年,我总在仰头看月亮时猜想,我们的目光会不会在夜空最明澈宁静处交汇。我独自走在我们曾经一起路过的地方,捡起秋叶,夹在书页里寄给她,一起读树叶里难以破译的古老文字。就这样静静地度过两个季节,思念如林间隐藏的溪流,寻而不见,清灵叮咚声却始终随身。那时,我是忧伤的。我承认我并不那么热爱欢聚,因为相聚意味着有一次告别,就像,花开意味着残瓣,日出意味着夕阳。然而那天的惊喜,让我们一时忘记了想那些遥远的忧伤。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冬日,阴天,寒冷,灰沉沉的。她明亮的声音突然点亮了冬日的色彩,让我在漫不经心中猛然一惊。定睛一看,没错!是她!我来不及想她是怎么从远方飞到这里,奇迹般出现在眼前;来不及想有什么要说,来不及嘘寒问暖,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告别叹息忧伤。那一刻的惊喜,只给我无尽的欢乐、温暖和力量迎着寒风奔跑过去,一下子把她抱住。之前的想念和孤独都在一瞬间黯淡下去,细碎的烦恼和冰凉的伤感也都被抛到远处,对快乐终结、美好必将消失的担忧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我忽然懂得,相聚的快乐远比告别的伤感来得深厚,花开的色彩可以轻易遮挡凋零的枯涩。告别之时,我们都幸福的微笑。不是在沉重的气氛中抒发不舍和忧愁,而是充满期望的等待下一次相聚。在那个不远的明媚的日子,我会闭上眼,等待她再次从远方悄悄归来,用惊喜把我唤醒。原来,换一个角度,就可以把眼泪变成微笑,把冬日化为温暖,把忧伤看做快乐。拥有新的眼界,珍惜和享受美好,而不是悲叹它的消失。雪花融化之后是春天。花朵衰败之后,正在酝酿下一次更美的盛开。拥有这样的眼界,即使面对惨淡消沉的夕阳,我也会欣然畅想:地球的另一边,明亮的初阳正在升起!
中国现代散文发展的第二个十年中,以刊登杂文为主的期刊大量涌现,杂文理论的论争和革命现实主义杂文理论体系的形成,都是现代杂文运动蓬勃发展并进入成熟期的重要标志。就杂文创作本身而论,以鲁迅为代表的左翼作家和进步作家的战斗杂文,其队伍和影响日益壮大,成为这一时期社会舆论的中心。同时,战斗杂文反映现实更敏锐、更广泛、更深刻了,而且杂文的文体样式和艺术风格也更丰富、更多样了。当然,以鲁迅为代表的“鲁迅风”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的形成和发展,是现代杂文史上最重要的成果。聂绀弩在为《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杂文卷》作序《杂文:侵入高尚的文学楼台》中就曾指出:如果只有鲁迅一个人,现代杂文就不能构成“史”。现代文学领域确实形成了杂文的写作群,尽管写杂文的人也很杂,但革命的、战斗的、健康的杂文毕竟是我国现代杂文的主流,构成这个主流的是左翼作家创造的杂文,这个主流成为中国新文化运动重要的一翼。鲁迅是中国现代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的开创者。他的杂文创作和理论主张,在杂文领域开辟了一条革命现实主义的广阔道路。“左联”时期,鲁迅同瞿秋白、茅盾等人一起披荆斩棘,并肩战斗,并率领徐懋庸、唐弢、聂绀弩、王任叔、柯灵、周木斋等杂坛新秀,以革命杂文为战斗武器,向一切反动势力作集团式冲锋,构成了当时杂文创作的主潮,显示了所向披靡的威势。文学史上称为“鲁迅风”的杂文,就在“左联”这一时期形成。所谓“鲁迅风”杂文,就是鲁迅式的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它当然不能囊括中国现代杂文的一切,但无疑是中国现代杂文的主流。“鲁迅风”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具有以下三个基本特征:(一)它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打击敌人、匡正时弊、张扬真理,进行广泛、尖锐、巧妙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为基本内容;(二)有自觉的美学追求和美学创造,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相结合,注重多样化、形象化的说理以及笔调的讽刺和幽默的杂文味,追求一种“理趣美”;(三)在杂文的艺术风格上,文体的样式上,不拘一格,随物赋形,允许有广阔自由的创造天地。“鲁迅风”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是一个比创作方法、艺术风格和艺术流派广泛得多的概念,也是一个在时代的运动中不断流动、不断丰富、不断发展的概念。在鲁迅逝世后,有更多的杂文家,以鲁迅为导师,坚持鲁迅的方向,学习鲁迅的精神,继承和发展鲁迅的杂文传统。“鲁迅的方向”成为战斗杂文家的共同方向,鲁迅的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传统被更多的人所继承,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新的历史条件下更加发扬光大。如上海成为“孤岛”时期,王任叔、周木斋、唐弢、柯灵、孔另境等人,自觉继承和发展鲁迅杂文战斗传统,以《导报》、《译报》、《华美晨报》和《鲁迅风》为阵地,发表战斗杂文,并结集出版了王任叔、唐弢、柯灵、周木斋、周黎庵、文载道六人的杂文合集《边鼓集》(1938年11月)和王任叔、唐弢、柯灵、周木斋、周黎庵、文载道、孔另境七人的杂文合集《横眉集》(1939年7月),使“孤岛”杂文创作有着很大的发展。他们在杂文中揭露日伪的血腥罪行,歌颂人民大众的抗日救国伟业,批判小市民的奴才意识,痛斥国民党当局种种使 “亲者痛,仇者快” 的倒行逆施,抒发了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在中国人民,甚至世界人民反法西斯的文艺史册上,写下了光荣的一页。他们的杂文被称为上“孤岛”时期“鲁迅风”杂文流派,是继“语丝”派、“现代评论” 派、“太白”派、“论语”派之后,中国现代杂文史上新出现的又一个杂文流派。王任叔等组成的上海“孤岛”时期“鲁迅风”杂文流派,经历了一个从分散到统一,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上海“孤岛”时期,起始于1937年11月12日国军从淞沪撤退, 截止于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爆发,历时4年又1个月。在“孤岛”时期之前,王任叔等七人或则互不认识,或则互不来往。 在杂文写作上, 或是自觉师承鲁迅战斗传统,或是自发受到鲁迅影响。上海沦陷后,抗日爱国的共同立场,使这几位经历、教养、思想、文风不相同的杂文作家,走到了一块,他们就从分散走向统一,都师承鲁迅杂文传统,以杂文为战斗武器,进行反法西斯、反日寇、反汉奸、反封建、反小市民意识的斗争。1938年王任叔在《边鼓集·弁言》中说:活在各个的角落里,面对着父母,妻儿,书牍,或灯光下孤独的影子; 俯仰于高楼大厦之间, 或踯躅于斗室蓬壁之中,我们是六个人,我们有各自不同的生活的方式,有各自思索的天地,平时,我们也曾以笔写出自己的风貌, 心情, 社会的杂感,发表于报章杂志之上,相互之间也许早有了思想,情感的交融,但是我们的联系是疏远的,我们的力量是分散的。 然而八一三的炮声,把我们的心脏全都震动得抖起来了。不,是全民族的心脏抖起来了。愤怒的抖,力的抖,正义与人道的抖--直到十一月十二日,国军退出了上海,我们的心脏就抖成了一个。我们从各个的角落里流了出来,仿佛碎散的水银,融成了沉重的一块。我们联合在一起,我们结集在一条战线上了。王任叔的叙述,告诉我们上海“孤岛”时期“鲁迅风”杂文流派的成员,怎样从以往的“疏远”“分散”的散兵游勇,成为“结集在一条战线上”的战士的经过,实际上宣告他们这一杂文流“融成了沉重的一块”,已经形成了。1939年是“鲁迅风”杂文流派向前发展的阶段,《横眉集》的七位作者,集资合股创办了以刊登杂文为主的综合性文艺期刊《鲁迅风》, 从1月11日创刊至9月5日被迫停刊,历时九个月,共出版19期,是上海“孤岛”时期影响最大的杂文期刊。随着“孤岛”局势的恶化,加上1941年周木斋病逝,王任叔离沪赴印度尼西亚,“鲁迅风”杂文流派终于解体。王任叔(1901-1972),浙江奉化人,常用笔名巴人。从1926年在《文学周报》上发表杂文始,至1946年,他写有杂文650篇左右,其中六分之五创作于1938年至1941年的上海“孤岛”时期。此期王任叔创作的杂文数量之多,没有一个作家能与之相比。除了合集外,他的杂文专集有《扪虱谈》(1939年)、《生活·思索与学习》(1940年)、《边风录》(1945年)、《学习与战斗》(1946年)。王任叔“孤岛”时期的杂文,围绕着抗日救亡这一最大的现实问题,从国内到国外, 从现实到历史, 从黑暗到光明,举凡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民情风俗、道德伦理,他的笔尖无不触及。王任叔的杂文纵横驰骋,议论风发,像鲁迅的杂文一样,对现实进行了极其广泛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是了解“孤岛”时期社会的“动态”和人们的“心态”的好材料,有着历史文献的价值。如上海沦陷后,不少人虽然不像汉奸那样公开投敌,但在关乎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历史关头,依然超然度外地“看热闹”,热衷于“发财”,盲目地做“顺民”,得过且过地“混日子”,甚至阿谀吹捧、迷信守旧、自吹自擂、欺敲诈。 对此, 王任叔在《“生命的思索”》等杂文中,一方面把这些病态的精神解剖开来,像镜子一样照出国民性中的“劣迹”, 另一方面则着重分析它们的危害, 敦促人们迅速惊醒过来,行动起来, 同心同德抗日救国。 王任叔将这类市民与陆游的爱国热忱和为国捐躯的英烈进行鲜明对比之后,深沉而又热切地写道:“自己活得写意的另一面, 便是别人死得伤心。 以此而责敌人与汉奸, 不是我们的企望, 因为野兽不懂得思索。我们只希望全上海市民,懂得这个道理,节约生活上的奢侈,也就救了这个国家。不要为一己的幸福,而牺牲大多数人的幸福,宁可牺牲自己的幸福,而争取大多数人的幸福。”这决不是一般的悲天悯人、劝善惩恶,而是对民族命运的忧患,对善良的弱者和愚昧者的感同身受的关切。王任叔的杂文,观察敏锐,思想深刻,体式丰富,格调多样,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和语言风格。以杂文集《边风录》为例,其中有《七月》、《八月》等抒情色彩浓厚的政论性杂文;有散文诗式的杂文,如《站在壁角的人》、《烈士与战士》、《战士与乏虫》;有书札类的杂文,如《一个反响》、《与天佐论个人主义书》;有三言两语的偶语类杂文, 如《偶语六则》; 有杂记性的杂文,如《螺室杂记》;有剪报加上按语、评点式的杂文,如《剪贴之余》;有对历史人物的研究和比较性的杂文,如《鲁迅与高尔基》、《鲁迅先生的眼力》;有回忆录式的杂文,如《我和鲁迅的关涉》;最多的是针对某一事物、某一句话、某一种论调、某一类人、某一种人情世故,进行记叙描写、 联类生发、 直抒爱憎的社会评论性的杂文,如《说笋之类》、《杂家,打杂,无事忙,文坛上“华威先生”》、《“没有法子”》、《脸谱主义者》、《谋略及其他》、《出卖伤风》等。以上各类杂文,体式不同,表达方式和语言风格,自然也就各异。 周木斋(1910-1941),江苏武进人。抗战前,周木斋在《申报·自由谈》、《太白》、《新语林》和《涛声》等刊物上,发表过许多思想尖锐、具有思辨色彩的战斗杂文。抗战爆发后,他身处环璄险恶的上海“孤岛”,而且贫病交困,然而心中却燃烧着抗日救亡的爱国热情。他坚决捍卫鲁迅杂文的战斗传统,创作了一批博识机智、析理精微的“鲁迅风”战斗杂文。他的杂文,除了合集外,生前还结集出版了《消长集》。周木斋在 《〈消长集〉前记》 中,自述 “戆脾气” 和“辩证癖”,而形诸文字,便是他的杂文“喜欢说理”。在中国现代杂文史上,周木斋的杂文是以思辨性著称的,宗珏在1939年所写的《从“孤岛”杂文所看到的“鲁迅风”》一文中,就认为周木斋的杂文是“思辨性的杂文”。他善于多侧面、多层次地剖析问题,他喜欢从事物的联系中, 对事物加以比较, 异中求同, 同中求异, 从现象突入本质。如抗日战争中,汪精卫从国府称病出发,发表了投降卖国的“艳电”。 这是当时轰动全国的政治事件, 周木斋发在1939年1月18日《鲁迅风》第2期上的《凌迟》,就是一篇燃烧着憎恶烈火、无情声讨汪精卫的战斗檄文。急速转折突进的语言节奏、析骨剔髓的犀利而又辩证的剖析是这篇杂文的特点,它表现了周木斋善于捕捉矛盾、分析矛盾、从中透视事物本质的思辨才能。作者巧妙抓住汪精卫政治生涯中称病出走这一习惯性动作进行层层剖析“汪精卫在过去,一不如意--他的私意,总是称病:心脏病啦,糖尿症啦,脉搏间断啦,……而病,总是在出走后,养病时称的,可知称病以前倒又健跃得很”。在周木斋看来,“称病”和“出走”是个矛盾,既然“病”了却又能“走”,可见“健跃得很”,并不是生理上的“病”,而是一种“政治病--心病”,是一种“卖弄风骚”。“心病”有大小轻重,是作为矛盾过程展开的,过去“病”是小病,仅是“卖弄风骚”而已,这一次是“丧心病狂”,是“大拍卖”,把自己、民族、国家乃至友邦都出卖了。而汪精卫这么做,是基于要当“奴隶总管的心理”,其结果只不过是充当日寇麾下的一条走狗而已,这其实是“大蚀本”,而这也正是一个致命而尖锐的矛盾。 周木斋愤激的揭露, 无情的鞭挞,犀利而又入微的辩证剖析, 不仅把这个汉奸卖国贼的灵魂 “枭首通衢”,“凌迟”“示众”,而且把他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影痕》可说是三言两语的哲理性散文诗,但周木斋把它们收入《消长集》中,这也可以说是浓缩的、微型的杂文。且看以下文句:“止戈为武”。——和平含着杀心。“和平”是名词,也是代名词,消赃的,投降的,苟安的。“与虎谋皮”,虎与人谋什么?希望“放弃侵略”,侵略希望放弃什么?在这里,一般杂文那层次繁复、细致入微的辩证推理被省略了,只有三言两语、斩截明快、言简意赅的判断。这类文字遒劲隽妙,耐人咀嚼,同样闪烁着辩证思维的诗意光辉。唐弢(1913-1992),浙江镇海人。在“左联”时期,他就曾与徐懋庸并称杂坛“双璧”。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他是杂文创作数量较多、 艺术成就较高的影响较大的战斗杂文家。 他这时的杂文,除收入合集外,还有《投影集》(1940年)、《劳薪集》(1941年)、《短长书》(1947年)和《识小录》(1947年)等。另外,从1945年春起,唐弢在《万象》、《文汇报·笔会》、《联合晚报》等报纸杂志上,发表了独创一格的“书话”上百篇。唐弢这时的杂文,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的杂文,一类是带有文学考证、研究性质的学术性和文学性相统一的“书话”。他的杂文或针砭时弊、扫荡秽丑,或抗争现实、解剖历史,或鼓舞斗志、呼唤光明,表现了历史的脉动,留下了大时代的“眉目”,喊出了人民的心声。唐弢这时杂文的内容特别丰富,这也直接决定了文章格式、写法和风格的丰富多彩。他写得最多的是直面现实的政治风云、世道人心和文坛鬼魅的短评和杂感;也有“读史札记”式的长篇杂文,如《东南琐谈》、《马士英和阮大铖》、《谈张苍水》等;还有文艺研究性质的杂文,如关于鲁迅思想和著作研究的,谈历史题材问题的,论文艺大众化、民族化的,论讽刺艺术的,论文艺翻译的等等;还有批注体的杂文,如《蛆沫集批注》;诗话体的杂文,如《小卒过河》,以及休刊词、校后记和编后记等;至于“书话”体杂文,那更是作家的一种创造了。唐弢这一时期的杂文,有不少是以逻辑推理形式出现的,无论立论还是驳论,都条分缕析,见解精辟。但更大量的杂文,没有三段论式的理论框架,议论常常和记叙、描写、抒情、对话、引述相结合,在对社会人生的抒写中, 表现自己的切身感受, 从而使这些杂文既充满理趣, 又笼罩着浓郁的艺术气氛, 评论家称之为“抒感性的杂文”。 唐弢这种“抒感性的杂文”, 注重形象化说理。他常借一幅画、一首诗、一个传说故事、一些历史人物和文学人物起兴,巧妙地把读者引导到杂文的议论中心上来,使议论获得直感、形象的生命,使直感、形象的东西因和议论结合而得以深化。 如写于1938年11月9日的《从“抓周”说起》,是纪念上海沦陷一周年的。文章从蔡若虹发表在《译报周刊》上的一幅漫画 《抓周》 说起。中国有个传统习俗,孩子周岁时,在他面前罗列百工士子的用具,让他抓取一种,以预测他将来的志向。这幅漫画里的日本孩子“抓住了战神前面的十字架”,而中国孩子,则“抓和平神前面的短剑”——“一把复仇的短剑”,一把“将插在侵略者的心上”的短剑。这幅画是意味深长的。一个童稚的孩子尚且知道抓起短剑战斗,何况饱经忧患、热恋故土的成人。作者从孩子的“抓周”和上海人民沦陷一周年来的觉醒、奋起中,找到了契合点,为他的议论创造了强有力的依托。因而,他在文中所说的,“上海,从刀丛,从箭林,从鞭影火光里长大了起来”,上“从血污里再生”,将“永远是真正中国人的上海”,有着强大的说服力。唐弢这些“抒感性的杂文”,大都篇幅不长,笔法娴熟,文字洗炼,词采丰富,抒情味很浓。柯灵(1909-2000),浙江绍兴人。1931年冬到上海后,一直从事报刊编辑和电影、话剧活动,也是这一时期坚持在上海战斗的有影响的杂文作家。他的杂文集有《市楼独唱》(1940年)等。柯灵杂文的艺术形式是比较丰富多样的。他写得最多的是直面现实的短评和杂感, 这类杂文现实性强, 大多感情激烈,文字清丽潇洒,写得明快质直。其中像《街头人语》和《街头闲话》,都是直接批评时政的短评,短小精悍,锋利深刻,达到了一定的力度和深度。如《街头人语》(之一)抨击了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的独裁和劫收: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一道同风。--这叫做“统一”。皮带,皮绑腿,大皮包。--这是“三皮主义”。金子,房子,车子,女子,面子。--这是“五子登科”。你当它正经,它是开玩笑;说它是笑话,偏又是事实。中国的政治,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这样的短评,确是锋利的匕首和投枪,正如柯灵自己所说:“我以杂文的形式驱遣愤怒,而以散文的形式抒发忧郁。”而像《禁书诗话》等是诗话体杂文,《玉佛寺传奇》则是杂剧散曲体杂文。这些杂文仿效鲁迅和瞿秋白合作的诗话体杂文《王道诗话》及杂剧散曲体杂文《曲的解放》,匠心巧运,把对时事世态的抨击和讽喻,融入中国传统的诗话、杂剧、散曲等民族形式之中, 别开生面, 令人耳目一新。 柯灵写于1940年的《从“目莲戏”说起》和《神、鬼、人》中的《关于土地》、《关于女吊》、《关于拳教师》等几篇杂文,也很有特色,可以说是“立体风土画”和有的放矢的现实评论的融合。柯灵是绍兴人,与鲁迅同乡。鲁迅小说、散文和杂文中所写的土谷祠,民间戏曲中的“女吊”和“二丑”,绍兴一带的风土习俗和人情世态,他也是熟稔的。柯灵的这些杂文,从鲁迅的名作中汲取灵感和素材,加上他自己的创造,不仅给读者奉献了形神毕肖、绘声绘影“立体风土画”,而且坚持了解剖和改造国民性的精神传统,表现了他对某些人情世态睿智掘发的启示,具有较长久的思想和艺术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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