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卷《红楼梦》,每每眼前浮现宝黛二人荡气回肠的挚情苦恋,耳边响起宁荣二府巨厦崩彻的苍凉悲歌。此时,我不禁惊叹雪芹先生那既工精巧细致,又善斫石裂鼓的如椽巨笔。那笔下汹涌而出的沧桑巨变、轰轰烈烈固然令我钦佩不已,而那一丝丝款款流动的低吟浅唱则更在我掩卷静思时久久萦绕于心。红楼一梦,不论是红绡帐里的多情公子,还是黄土垄中的薄命女儿,都在为无奈的世事悄然落泪,而其中的一人却能在人们原本已难平静的心绪中再荡起一个更大的涟漪———那便是晴雯。她美丽、聪明、能干,特别不同于一般丫头的是,在她身上很少奴性,她不甘受侮辱、受损害的地位,处处要显示出她作为人的自尊、自贵。贾宝玉在太虚幻境翻看钗册时,打开的第一本便是晴雯的,那判词上写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这"心"指的正是她对自身价值、独立人格的追求及她的高洁的品格;而这"身"则是指在等级森严的贾府中她作为奴婢的卑贱身份。这"心"与"身"的无法弥合的差距,便构成了她性格与命运的悲剧性矛盾冲突。 《红楼梦》中的晴雯不但容颜美丽,而且聪明伶俐,有着高洁自尊的品性,朴素的平等观念和坚贞不屈的反抗性格,还有着对宝玉纯洁的心和真挚的爱。这份纯洁无瑕的爱让晴雯的形象更加美丽感人。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奴隶与奴才同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但他们在性格上却有着明显的分野。正如鲁迅所说:"自己明知道是奴隶,打熬着,并且不平着,挣扎着,一面‘意图'挣扎,以至于实行挣扎的,即使暂时失败,还是套上镣铐罢,他却不过是单单的奴隶。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摸、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别人永远安住于这生活。"[1]晴雯虽是宝玉房中的丫头,但是她在与宝玉的相处中,却没有丝毫奴颜婢膝,她"心比天高"。晴雯很珍视与宝玉在平等基础上的友谊,正因此,她受不了宝玉在不知不觉中摆出的主人面孔,常常要以她的伶牙俐齿讥讽一番。对这一点,袭人看得很清楚,她曾蓄意挑拨似地对宝玉说:"你这个人,一天不捱他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其实,袭人哪里知道宝玉恰恰看中的是晴雯毫无奴气的率直之言。由"跌扇"到"撕扇",让读者真切感受到了宝玉与晴雯的那种精神与情感上的亲近。宝玉参加宴会归来,因金钏儿被逐,又因挨了宝钗的讥讽,心中闷闷不乐,偏偏此时晴雯上来为宝玉换衣时失手跌折了扇股,宝玉便借此出气,责备晴雯为"蠢才",并训斥了一番。就当时宝玉的心情来说,应当是可以理解的。但在习惯于和宝玉平等相处的晴雯听来,却大觉反感。所以她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得很,行动就给脸子瞧......何苦来呢!嫌我们就打发了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这意激词切的语言,抒发出晴雯的一腔怒气。他之所以和宝玉有着密切的友谊,绝不因为他是"二爷",相反,正是宝玉不摆"二爷"的架子,让她感觉到精神上的平等,而现在宝玉却一反常态,这就让晴雯格外生气。偏偏这时袭人又赶来劝架,并护着宝玉说了句:"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平时就看不惯袭人曲意逢迎、笼络顺从的奴才相,此时更是夹枪带棒地揭露他们的阴私:"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去......。"不料这些话又激怒了宝玉,于是他更以主子的身份说晴雯人大心大,要回王夫人打发她出去,"晴雯听了这话,不觉越伤心起来"。晴雯的伤心,是因宝玉挫伤了她的自尊心,损害了他们之间那种平等相处的友谊。而这种真情也只有宝玉能够省悟,于是便有了紧接着的"撕扇"这一《红楼梦》中最动人的情节。此时的宝玉满怀歉意,比平日更显得谦和和宽容,他对晴雯说:"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这里的隐含之意实际上是"只要你高兴就成"。没想到晴雯果真痛快利落地几下撕碎了宝玉的扇子,接着又撕碎了宝玉从麝月手中抢过来递到她手中的扇子。伴随着"嗤"、"嗤"、"嗤"的响声,他们二人都放声大笑。在这笑声中,宝玉趾高气扬的主子身份消失了,晴雯也为自己找回了尊严。在宝玉的连声叫好中,晴雯的自由个性和自身价值得到了认可和尊重,而宝玉也正是从晴雯任性放纵、敢作敢为的行动中认清了晴雯不同凡响的心志与魄力。于是,他们在笑声中和解,在笑声中成为心灵上志同道合的知己。实际上,经过这场风波,晴雯与宝玉在精神情感上更加接近了,他们的友谊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不是吗?在宝玉挨打之后,为向黛玉赠绢子以明心志,宝玉想着法子支开袭人,而将这一"机密"任务交给了晴雯。的确,在大观园中,除了潇湘馆中的林妹妹,宝玉最信得过的也只有爽直明快、任性而为的晴雯。 晴雯也以自己纯洁真挚的情感来回报宝玉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