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的哲学弥漫着一种引人注目的不安和焦虑气氛,对传统哲学的摧毁和解构已成为当代哲学极引人注目的蔚然大观在阵阵讨伐声中,我们须冷静思考的是:传统哲学究竟何以成为问题?其根本症结究竟何在?要拯救传统哲学中“活”的合理内核和扬弃其已“死”的东西并在新的基础上重建我们时代的哲学,这些问题是必须首先予以回答的。
我们认为:对现实生活世界根基的遗忘,正是整个传统哲学最致命的失足之处这种遗忘,使传统哲学一直飘浮无根状态并形成了它抽象、教化和僵化的特征解剖和批判传统哲学对现实生活世界的遗忘,把哲学从这种遗忘中唤醒,就是本文的任务_、瓦解现实生活世界的思维方式从根本而言,传统哲学所代表着的是以“绝对意识”为基本价值内核所表达出来的哲学精神,“绝对意识”是整个传统哲学的基本特征,它包含两个最基本的理论假定:(1)它设定了一个终极的无限完美的未来世界来作为现实世界的替代物;(2)它设定了一种超人的实体或力量作为达到这一终极目标的保证贯穿在这种“绝对意识”之中,决定着思想原则的正是一种瓦解现实生活世界的思维方式,即实体本体论的思维方式在我们看来,传统哲学的根本失误,就在于它所遵循的始终是一种“实体本体论”的思维方式,而这种思维方式已“被证明是与现实生活世界相敌对的”。
在这种思维方式中,“实体”至少具有如下重要特征:(1)绝对真实性与完美性,它是现象背后并规定着现象的纯粹的超验本质领域,现象虚幻不实,实体才是避免了任何虚假错谬玷污的本真的“至真”与“至善”。(2)它绝对同一,永恒在场实体统摄一切差异于同一中,统摄将来与过去于现在的永恒中,它普照万物并以其内在原则与尺度统治万物,它是一元性•普遍性的绝对统一体。(3)它是终极的目的与价值源泉它将提供永恒的超越历史的价值原则与价值框架,为正义、美德、善行等奠定一劳永逸的最后基础。正如伯恩斯坦所言,在本体论的幻想以及使它的激情变得有意义的东西中,有一种信仰,即“存在着或者必须有某些固定的、永久的限制,我们可以诉诸于这些安全并稳定的限制”。
至此,我们可以判断出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是如何瓦解现实生活世界的:首先,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寻求事物背后的“本体”,即是对事物“原型”的一种追究,因此,它必然注重把现实存在还原到原初状态或“先在本质”,寻找自因的“第一原理”,然后再从中推演出现在和未来的一切,这在根本上属于还原主义的思维方式。还原性思维企图从先在本质演绎一切,因而必然忽视人此时此地具体的生存境遇,也不会对人们当下的社会历史性进行询问和领悟,更不会从人置身其中的生活世界出发去叩问人未来的命运与超越性的价值理想因此,这种还原式思维方式就是用对起源问题的崇拜代替对现实生活世界鲜活的丰富内容的反思,用对先天本质的回溯代替对现实生活世界创造性、超越性品格的澄明,从根本而言,它是一种引人留恋昨日的世界而否认现实生活世界的单向度思维方式。
其次,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建立在一种二元对立的基础上,如真理与谬误、本质与现象、内在与外在、实在与虚构等,这种二元对立的前一项总是优于后一项,前者是本质的中心的、起源的,而后项则是次要的、边缘的、衍生的,它由前者决定和支配因而,在这种形而上学的二元对立中,哲学家们强调的是统一性、同一性,而不是矛盾性与差异性,所以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实质是一种瓦解矛盾的一元化的独断思维方式,坚持这种一元化的思维方式必然导致用一种抽象的方式去统一世界,造成对现实生活世界的瓦解和分裂,使哲学最终归宿于两个彼此抽象对立的哲学世界:(1)极端超越的神学世界,它贬低与否认自然感性世界,以一种神圣化的方式实现世界的统一;(2)敌视人的自然世界,这是一个没有生机和活力的“死”的世界,它以一种亵渎人贬低人的方式实现了世界的统一性。二者都不是真实的现实生活世界,都是对现实生活世界的分裂和瓦解。
再次,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在根本上是一种超历史、非批判性的思维方式,它具有不随人的历史发展而变化生成的绝对性特点,所以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就是一种在时间之外思考的、永恒的绝对化思维方式,其结果必然是对人有限性和历史性的遗忘,而这种遗忘所造成的显然只能是现实生活世界的瓦解和分裂在哲学史上,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的发展大约经历了两大阶段,即本体形而上学与主体形而上学本体形而上学被海德格尔十分精辟地称为“本体一一逻辑一一神学”,古希腊哲学自泰勒斯始,最初是从世界寻找一种特殊的实物实体,而后解释越来越观念化,“本体被某种纯粹理性的'原则’所取代,由这个'原则’衍生出万物”②,尤其是经柏拉图、亚里斯多德的极力阐发,终于走向“神本学”,虽然他们所谓的“神”只是“理神”尚不具备明确的神学意义,但他们把真善美的最高价值均归结于“神”,在逻辑上最终合一于基督教千年王国的教义近代哲学欲启宗教神学之蒙,变“神本”为“人本”,从笛卡尔到黑格尔建立了一个宏伟的“主体形而上学”的传统,相对于“神本”,这无疑是一次解放然而,当它遵循“绝对意识”的思想原则,把“主体”实体化,使“自我”膨胀为能创造一切、征服一切的“先验的自负”时,就同时把人抽象化,又一次使人脱离了现实生活世界可以说,当代哲学的发展,正是这种“绝对主体”崩溃的历史,人们要求对实体化、神化的人再次“启蒙”,使自我重获解放,正如Solomn所言:“先验自负的教训在于:为了合乎人性,我们不需要更多于人性的东西”。
实体本体论的思维方式瓦解与分裂现实生活世界,去追求“本真的另一世界”,就其最终动机而言,无疑体现了不满足于当下现状而追求“人所应是”的超越本性,在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它为人们提供意义的根基,使人们得以自信地生存,就此而言,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在历史上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如上所述,这种作用却是通过对现实生活世界的瓦解与分裂才实现的,用分裂现实生活世界去表达人的超越本性,必然采取一种异在的方式当人已站立在坚实的大地上,要通过自身创造性活动去把握自己的命运,追求真正属人的价值以完成在历史中的自我实现之时,他已不再需要外在于人的实体作为未来生活的保障,更不需要把主体实体化、神化为“绝对”来逃避人生的真实,而要直面真实的生活本身。如果在今天还继续坚持这种瓦解现实生活世界的方式去表达哲学的超越本性,那么就有可能如尼采所言:“世界分为'真实的世界’与‘虚假的世界’,不论是按照基督教的方式,还是按康德的方式,都是颓废的苗头一一是衰败生命的征兆”,它不仅不能表达与促进人的价值生成与自我实现,而且将成为人发展的思想枷锁。
脱离现实生活世界的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在各个方面体现出来,体现在真理观上表现为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体现在道德观上,表现为极端的道德理想主义;体现在哲学方法论上,表现为从原则和观念出发的教条主义这些都是现实生活世界之遗忘所造成的必然理论结果对传统哲学的理论批判,离不开对它们的彻底清算。
二、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
哲学以追求真理为最高使命,柏拉图“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名言充分表达了哲学家对此高度的自我意识识在我们看来由于传统哲学遵循着瓦解现实生活世界的思维方式,必然使得其在真理观上表现为一种“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我们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解剖传统哲学“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
1.“忘我”的真理意识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首先表现于它的“忘我”性传统哲学瓦解现实生活世界的实体本体论思维方式执着于“另一个世界”的寻求,这“另一个世界”是本真的、完美的因而也就是真理的王国,所以,“真理”就是在人之外和事物背后决定一切的客观性“实体”。在古代形而上学那里,真理是客观性的“逻各斯”、“理念”、“原子”等;在中世纪神学本体论那里,真理就是“上帝”,尤其是近代哲学更是完全效法自然科学的客观性观念,把真理把握为“客观存在、客观对象,客观本性的一种代号”,“客观性”是真理的最高品格按照对真理的这种理解,真理系于铁一般强硬的客观性,那么,人“追求真理”、“服从真理”就是克服任何主观成分去顺应存在的客观事物,服从既定的先定本性,去获得关于事物“本来意义”的理解。所以,人的主观性、历史性和“先见”结构等都是与“真理”背道而驰的存在,它们是获得真理追求真理的最大障碍对于这种真理观,把它称为“敌视人”的或“忘我”的真理观,是毫不过分的“忘我”的真理意识把“我”彻底排除在外,完全把自身依系于纯粹客观性存在,这也就同时决定了其绝对主义性质既然真理“自在”的客观存在着,人和人的认识由它之外的“本真存在”所引导和支配,那么,去认知,去追求真理,“就是去准确地再现心之夕卜的事物,因而去理解知识的可能性和性质,就是去理解心灵在其中得以构成这些再现表象的方式。”人所要做的就是通过审视、修理和磨平自己的“自然之镜”去获得更准确的表象,直到最后人能够返回真理,一劳永逸地不作任何歪曲的直面真理本身。这样所得到的真理必然是终极的绝对真理,一旦人们达到了对它的把握便再也不能前进一步,“除了袖手旁观地望着这个已经获得的真理出神,就再也无事可作了”。这样一来,这种“忘我”的真理,就有可能成为“一堆现成的,一经发现就只要熟读死记的教条”,从真理出发,就可能变成从先在的教条出发因此,当德里达把这种真理观概括为“逻各斯中心主义”,当葛兰西把以“自在之物”为前提的真理观视为“上帝观念的残余”,当马克思立足于批判性辩证法展开对“绝对真理”的批判时,他们所指向的都是“忘我”论真理意识的绝对主义性质。
2 精英主义的真理意识。
“忘我”论的真理意识及其绝对主义性质必然会导致真理观上的精英主义或贵族主义)态度。这二者有着紧密的逻辑关联因为与“忘我”论真理观相伴随的是这样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谁有能力使自己超越其主观的信念和愿望,去达到一个更高的“客观”立场,从而达到对真理的把握呢?既然真理以人之外的客观实在为最后飯依,那么,谁有能力和权力来判决和获得这种客观性呢?谁能超越现实生活世界,超越语言和先见来判断所获“真理”与事物本身相一致呢?
按照传统哲学的逻辑,这显然只有少数智者和思辩大师才能做到,他们具有超人的认识能力能够直面最高等级的真理并与真理同在。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掌握和认识形而上的“理念”(真理);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只有在他的哲学里才达到最终的自我意识,他是“绝对精神”神秘的合伙人和同道者精英主义的真理意识的必然逻辑结论就是要求少数的真理拥有者、发现者来启蒙和训诫群众和“下智且愚者”。少数精英是最能解蔽的一些人,他们掌握着“启蒙”的话语权,正如马克思尖锐地指出过的:“一切谜语的答案都放在哲学家们的写字台里,愚昧的凡俗世界只需张开嘴来接受绝对科学的烤松鸡就得了”。
3. 教条主义的、独断性的价值论旨趣真理观与价值观是内在统一的,正如马尔库塞所言,“按照真理去思考,就是按照真理去生存”,因而“忘我”的和精英主义的真理意识必然要落实为教条主义的、独断性的价值论旨趣具体而言,这种价值论旨趣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教条式地确定价值理想、教条式地确定价值理想,就是认为人成为真正的人,人追求和完成自己的本质,不是历史发展与生活世界跃迁的产物,而是绝对真理的表现,是在绝对真理中一开始就已经被规定好了的,一旦人们自觉把握到了真理的内在逻辑,也便能够确定人类历史的终极目的和价值理想、由此,人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人安身立命的深层根据也就被一劳永逸地规定和安顿停当了。
这一倾向最典型的代表之一便是近代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们,他们把永恒的理性王国视为真理本身,而理性作为外在于人先在于人的真理也就是“理想的永恒原则”,趋向和实现“理性王国”,也就成了人最高的价值理想,他们自信地假定,一旦这个理性王国得到了正确的理解,人们就能按照这一价值理想来改造社会现实,在这里,“社会主义是绝对真理、理性和正义的表现,只要把它发现出来,它就能用自己的力量征服世界,因为绝对真理是不依赖于时间、空间和人类的历史发展的,所以,它在什么时间和空间被发现,那纯粹是偶然的事情”。
其次,教条主义地设定实现价值理想的道路和方向由于传统哲学强调真理具有绝对性,因此,它在确定人实现价值理想的道路和方向时,必然在逻辑上主张这一道路和方向是既定的、单一的、无可选择的,它即是“天理”或“天道”,个人只有完全服从和遵循这一普遍的单一道路才有可能实现其价值无论是柏拉图“事物分有其类的概念”的理念说,还是黑格尔“事物应符合其概念”的总念说,都无不是以这种普遍性的“天理”的神化和个体的非实在化为旨归在此唯一合理的发展道路面前,个体的自我意识,自我决断、自我创造都缺乏意义,因为“天理是不容人心之增益损减的”,这种对价值理想实现道路的教条主义设定,就如有学者形象地比喻的,社会的发展如同一列在既定轨道上行驶的列车,道路和归宿已被强制力量预定,而个人只不过是列车上可有可无一筹莫展的乘客。
以上是对传统哲学“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的分柝可以看到,由于现实生活世界根基的遗忘,由于遵循瓦解现实生活世界的思维方式,它所理解的真理是远离人性的真理,是脱离现实生活世界的真理,因而在本质上是“敌视人”的真理若用对这种真理的追求作为人生或哲学的使命,则这样的人生必然是虚幻的人生,这样的哲学必然是远离生活的玄学;或以这样的真理观来指导人的价值追求与社会发展,则必将把人和社会带向灾难与幻想回到现实生活世界根基并重塑全面完整的真理意识,将是哲学当代重建的重要内容
三、极端的道德理想主义
传统哲学瓦解现实生活世界,执着于对另一个世界的追寻,由此产生了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与此内在相关的是,传统哲学又总是把这“另一个世界”把握为道德上的“至善”世界。由此,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转变为绝对主义的道德意识,对真理的追求转变为对道德的追求道德意识成了最根本的内容,成为衡量社会、历史、政治和人全部生活的根本尺度和目标,我们把这种倾向称为道德理想主义,它从另一角度表明了传统哲学由于现实生活世界的遗忘所形成的独断性与无根性。
在西方哲学史中,道德理想主义有着深厚的根基。早在古希腊,柏拉图的《理想国》虽以知识论性质的“理念”为逻辑出发点,但其思想本质上是道德性的。“至善”是理想国诸要素围之环绕的拱心石,哲学王实质是“至善王”、“道德王”,它是道德化身并负有淳化世风教养众生的使命柏拉图可以说是道德理想主义最早的系统表达者,后来演变成希腊晚期斯多噶学派的“至善”论并对基督教产生了巨大影响基督教形成后,出现了上帝之城即“至善之城”,至善之城高于世俗之城,它既是对世俗王权的合法认可,又时时保留着对它的合法性追问。近代以来,神性道德衰退,但道德理想主义的热望仍在延续,卢梭道德理想国的憧憬、孔德对“人道教”的痴迷,费尔巴哈教士般的说教……,与古代不同之处在于,道德理想从超验的神性王国变成了在地上实现道德救赎,在世俗社会实现至善的终极目标,在历史的流程中实现道德主义的全面统治。
在中国传统哲学中,道德理想主义更是其最基本的价值内核,自先秦孔孟经宋明儒学至“当代新儒学”,一直延续着由仁义内在而体认道德终极价值的“道统”。牟宗三先生把这种道德理想主义概括为以理想笼罩文化形态,以道德笼罩理想观念的思想形态,并认为它是中国文化最原初、最根源的文化生命所在应该说这是对中国传统哲学精当的概括我们肯定道德理想主义中含有合理的成分,但传统哲学的道德理想主义由于现实生活世界根基的缺失,却表现出明显的偏颇和片面。在我们看来,传统哲学所代表的道德理想主义具有明显的准宗教性质,它所提倡的是一种“神圣道德”,因而最终是以贬抑或否认人的现实生活为其起点和归宿的。这种道德理想主义的终极目标是“至善”,最高人格理想是“圣人”、“哲学王”或“神人”,而普通人的生活是卑污、不洁,因而是应该加以超越的,为了提升或挽救世俗生活的低迷,神圣道德应以自身的纯正理想来规范和要求人的世俗行为,柏拉图把个人私欲、个人的私有财产视为人堕落的根源,奥古斯丁把“上帝之城”与“尘世之城”对立起来的做法清楚地表明了传统道德理想主义准宗教的性质。
准宗教的道德理想主义的根本误区在于它取消和抹煞了极端超越的神性道德与世俗道德之间的界线,用片面化的神圣道德来规范和要求人们的现实生活,从而使它必然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处于紧张的对立之中。它关注的是高了还要再高的单向性的道德理想,因而必然要否定世俗生活的合理性、个人私欲的合理性,也便因此否定了人们日常生活道德的合理性,这样就产生了一种善恶二元对立的简单模式,神圣性道德是永恒的正义和善的原则,它代表着裁定是非善恶的终极标准,凡是与它不相符合的,便是堕落的神圣化的道德与人的现实生活世界就这样处于抽象对立之中。
这种抽象的二元对立同时也便宣告了道德理想主义的独断性。既然道德标准是神圣和既定的,那么,人们在它面前就只能仰目注视并尽心践行而不能有任何异议;既然道德标准高高在上纯而又纯,那么,它必然与此岸多元丰富、多层面、多向度的现实生活世界处于对立状态,也就不能以宽容的态度来承认世俗道德的丰富性和历史性,而是欲用强烈的道德激情来评判和拯救现实生活世界,用绝对的善的标准来规范和强制现实生活世界从而呈现出一种思想上的极端排它主义倾向可以说,中世纪基督教的神权统治正是这种道德理想主义极度发展的产物,神性的道德要用自己的至善力量强制世俗社会的芸芸众生交出一个天国,从而在历史上给人类留下了值得再三回味的一页。
传统哲学道德理想主义的准宗教性和独断性从另一方面又一次表明,脱离现实生活世界是使传统哲学陷入抽象性和片面性的根本原因。这种脱离曾在我们的文化和社会生活中打下过深刻烙印,值得我们认真总结。
四、从观念和原则出发的哲学方法论
以上分析了传统哲学瓦解现实生活世界的思维方式以及由这种思维方式所导致的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和极端的道德理想主义,我们发现,渗透于它们之中并起着枢纽作用的是一种从观念和原则出发的哲学方法论这种方法论包含两方面基本的内容:(1)它把现实生活世界中的问题全部归结为观念和原则问题,把哲学思想同作为哲学发源地的实践活动和现实生活世界相分离,从而使观念和原则脱离人们生活世界的限制而获得完全的自足性;(2)它认为存在超时代的具有永恒价值的观念和原则,它们构成了批判现实建构现实的基本逻辑出发点和最后归宿,并把这种原则和观念视为人的现实生活世界走向解放的基本源泉和动力。因此,这种哲学方法论不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而是把观念和原则理解为“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不是主张”人能弘道”,而是强调“道能弘人”,也就是说,从观念和原则出发的哲学方法论所真正重视的是观念和原则,而不是对人现实发展进程的把握
如果剖析已分析过的传统哲学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和极端的道德理想主义,我们都能发现,二者所贯彻的正是从观念和原则出发的哲学方法论绝对主义的真理意识之所以产生,之所以执着于教条主义地确定价值理想•教条主义地确定历史的方向和道路,就是因为它对“绝对真理”和“永恒价值原则”的迷信。同样,道德理想主义坚持从道德化的“大道”和“常理”出发,在人间建立一个道德的理想国,而从此种“大道”或“常理”出发,也就是从先验原则出发,从绝对化的道德义理出发它们二者共同的特点都在于用先验对抗经验,用逻辑规范生活,用观念和原则代替现实从观念和原则出发的哲学方法论一开始就包含着超越现实改造现实的动机和意图,包含着“以整个经验世界而不仅仅是其中某种思维或行为方式为目标的批判意图”,然而,由于这种方法是从原则和观念出发解释和批判历史和实践,而不是站在现实生活世界的基础上,从历史实践出发来解释原则和观念性,所以,它不可能真正触动现存世界,不可能真正为消除人的异化•解除人的束缚、实现人的解放作出现实的推动,因而最终又落入保守主义的泥淖。
传统哲学坚持从原则和观念出发的哲学方法论因为自诩掌握了历史和现实的“密码”和“谜底”,因此,如前所述,它自信持有绝对的真理和永恒的道德并由此出发把完美的价值理想同现实世界知性对立起来,要求对现实进行彻底地批判、改造和颠覆,这就使传统哲学常常以非常革命和激进的姿态出现,正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批判的青年黑格尔派,总以为自己所进行的是“空前的变革运动”,甚至连法国革命同它比起来也不过是儿戏然而,在另一面,既然真正重要的是先验原则和观念,那么,它必然要求现实来适应原则而不是让观念和原则去适应现实,必然把人们所受到的束缚视为不符合原则所致,这样,它就不可能真正为人类生存中真实的不幸而苦恼,也不可能去为改变污浊的现实而努力,这就充分地表现了从观念和原则出发的哲学方法论的保守性的批判性。即使在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辩证法”的创立者黑格尔那里,虽然其辩证理性原则充满深刻和批判超越精神,但是马克思已经精辟地指出,黑格尔在对其核心概念“异化”的理解中,关于意识对象之克服的全部表述必然带来极其保守的辩护主义,异化之扬弃只被当作精神对其外化的超越和占有,丝毫不触及现实中一切真实异化之克服因此,黑格尔最终为异化的现实提供了一合法化基础,在其表面的批判姿态后面显示了基本原则的退却。至于青年黑格尔派,“尽管青年黑格尔派思想家们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而实际上他们是最大的保守分子”®,就这样,他们终于从“批判世界、改造现实”的动机走向了对现存世界的辩护性解释。
而且,从原则和观念出发的哲学方法论寻求并宣称拥有超历史、超人类的抽象的元标准和最后真理,宣称人类社会、科学认识和人自身的生存发展存在一套可供裁判的永恒的理性原则,其另一后果便是很可能使人狭隘短浅地把当下的某种合理性当成唯一合理的形式并因此失去在具体情境中的创新勇气和开拓精神,它们最终将使人陷入封闭、刻板、专断的陷阱之中,从而成为人的自由和创造性的敌人正是在此意义上,马克思才鲜明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传统哲学那里,批判的、激进主义的态度与非批判的、保守主义的态度似乎在表面上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但二者实质上在深层遵循着共同的思想预设和思维逻辑,抽象的理论是两极相通的,从原则和观念出发的批判旨趣与对现存关系的粉饰与维护只有一步之遥这共同的思维逻辑与思想预设即在于一一它们都是基于对现实生活世界的遗忘。
传统哲学从观念和原则出发的哲学方法论,宣告了它在现实生活世界的软弱无力。从观念世界回到现实生活世界,把现实生活的内容还给现实生活本身,并在此基础上重建我们当代的哲学,这才是我们应当坚持的正确的哲学方法论原则,马克思曾再三强调:“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而“消灭现存的运动”决不是靠哲学家幻想和原则崇拜,而是回到现实生活世界,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