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身体作为文学创作的物质基础,由于长时期被理解为肉体,等同于欲望而被崇尚“礼乐”的传统文学作品所排斥,但是“身体”并不甘寂寞,它始终在寻求其在文学领域的一席之地,与封建礼法进行着不屈的斗争。因而在历史上的许多时期,身体描写的因素都或多或少的渗透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为传统文学注入了新鲜的空气。
关键词:身体;缺失;礼
梅洛·庞蒂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论断: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但是纵观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身体不仅长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反而处于被压抑、受排斥的境地,成为被“革命”的对象。身体作为文学创作的物质基础却始终被排斥在文学表现领域之外,形成中国传统文学中“身体”元素的缺失。而“礼”正是形成这一文学传统的根源所在。本篇文章试图从“身体”的概念着手,探讨这一元素在历代文学作品的体现极其原因。
一、什么是身体?
身体我们每个人都有,而且也非常熟悉,但是长久以来却没有人给“身体”一个明确的定义,身体被片面地理解为“肉体”,成为“欲望”的代名词。我们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身体既不是肉体,也不等同于欲望,身体是灵与肉的统一,是精神与物质的合一。由于长期以来人们对身体的认识仅仅局限在物质的层面上,因而其精神性的一面就很容易被忽视。
首先,身体具有物质性。
身体是人们生存的物质前提和基础,没有身体就没有生命,更谈不上其他活动。因而我们要客观的看待自己的身体,在这一点上,人和其他动物是一样的,这也是人自然性的一面,是人的种种欲望产生的物质前提。
其次,身体具有精神性。
假如身体只是一种物质的机体,维持着生命的运作,而没有思想,那么人和动物就没有区别了。人之所以不同于自然界的其他动物就是因为人类的身体不光具有自然性,同时还具有社会性,它会思考,有精神意志,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不是完全依靠本能生活。这是人类身体所独有的,也是历来被人们所推崇的。
二、礼乐文明下“身体”的尴尬处境
身体在礼乐社会之所以会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是由于人们对身体的误读,即把身体理解为肉体,等同于欲望。中国自古就不是一个法制国家,但这并不是说中国就没有相应的社会制度,“礼”在漫长的古代社会一直充当着“法”的角色。“法”可以杀人,“礼”同样可以吃人,他的社会作用绝不逊色于法制。在礼乐社会,一切都要以“礼”为标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即是通过外在的礼节来约束人们的欲望。 孔子就提出“以礼节欲”,孟子主张“以义节欲”,荀子更是认为情欲为人性所规定,又为人性所不可避免,强调礼对情欲的节制作用。因而,礼教对于人的种种欲望的否定就很容易的转化为对“身体”的否定。①
如果说“法”是外在的束缚,那么“礼”就是内在的枷锁,它比法更为可怕,它不像“法”那样突兀,“礼”是在慢慢腐蚀你的心灵,直至完全被礼教所同化。而礼教的一个而重要特点就是要“克己”,通过压抑自身内在的欲望来实现与社会的共通。所以长期以来,身体是被包裹着的,没有人敢于直面自己赤裸的身体,个人欲望和个人意志被社会意识所取代,因而进入文学作品的往往是人类集体利益的呼声和社会共同意志的表达,至少是无关乎身体的内容。其实对于文学创作而言,身体本来不过是一个类似于花早树木之类的创作素材,正是由于其本身的特殊性和复杂性,身体成为了文学作品中讳莫如深的话题,长期遭到残酷的封杀,造成身体在文学领域的缺席。
三、“身体”与“礼”的角逐
从先秦诗文,两汉的赋,魏晋南北朝的诗歌,唐宋的诗词,元明清的小说戏剧,文学作品中身体的因素始终少之又少,但是这并不是说,在整个古代社会,身体始终处于人们的文化视域之外。纵观整个文学发展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身体并没有因为受到禁锢就心甘情愿的处于文学表达之外,它始终以一种积极的姿态,力求进入正统文学的殿堂。它始终与礼教进行着不懈的斗争。在政治比较
1.动荡的时期,礼教的作用我往往受到极大的削弱,此时人自身潜在的种种欲望才可以大胆的发泄出来,身体在这个阶段也就自然而然的进入了文学创作的范畴。身体在中国传统文学中虽然大部分时间处于缺席状态,但在某些特殊的历史时期,还是可以寻觅到它的踪影下面我们就对中国传统文学中的“身体”元素做一简单的梳理。
(一)、先秦时期
中国传统文学中最早出现的描写身体的作品也许就是宋玉的《高唐赋》,它以大胆的笔触描写了楚怀王同巫山神女的交媾场面。但是这种对于身体的描绘是完全建立在原始宗教神话观念基础之上的,对其本身的美缺乏清晰的认识,所以也只能说是传统巫术文化在文学作品中的遗留和保存。《高唐赋》之所以出现在这个时期,是因为这时中国处于奴隶社会晚期,封建制度尚在萌芽,封建思想尚在形成,它对人们思想的禁锢还没有表现出来。而西周以来的礼乐制度随着诸侯争霸的进程也基本趋于瓦解。整个社会处于两种思想衔接的真空地带,所以思想呈现出较为活跃的局面。此时在中原也出现了较为大胆的乐歌,如“郑卫之音”就是其典型代表。它们虽然没有关于身体的赤裸裸的描绘,但是却极其真切地描写了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恋和追逐,这可以说是身体文学在中国这块特殊的土壤中的变体,虽然缺乏开放的肉体,但却有着自由的精神,因而也可以算是身体文学的一部分。
(二)、魏晋南北朝时期
先秦以后,随着封建礼教的完备与深入,身体被层层包裹起来,人们凡事都要以符合礼教为首要原则。自身的喜好和欲望完全被忽略和遗忘,人成为了封建礼教的附庸。到了魏晋时代,由于政治的动荡,原本被人们奉若珍宝的礼教开始遭到怀疑,魏晋人的生活上人格上的自然主义和个性主义解脱了汉代儒教统治天下的礼法束缚,一般知识分子多半超越礼法观点直接欣赏人格个性之美,尊重个性价值。②最为突出的代表就是竹林七贤,他们大都“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 他们在生活上不拘礼法,清静无为,聚众在竹林喝酒,纵歌。尽管他们的文学作品中基本上没有关于身体的直接描述,但是却通过
2.看似放荡不羁的行为将身体强行拉回的人们的视野当中。如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诸君何
为入我裤中?”这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为荒诞的举动了。它无疑是对封建礼教的反叛与挑战。当然这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对于身体价值的发现,它只不过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向统治者示威,向封建礼教挑战。所以这种对身体的态度只是手段,而并非最终的目的。它只是对于黑暗社会做出的一种无力的反抗。
南北朝时期能体现身体因素的文学作品就属宫体诗了,它是南朝梁后期和陈代所流行的一种诗歌流派。主要的作家是萧梁皇族及其文学侍从,大多描写女性之美,形式工巧,声律严整,宫体诗以比较庄重的态度把妇女的体态、神情当作一种美来描写的。这在早期传统文学中视非常罕见的,虽然文学史历来批评宫体诗把女性当器物来加以描写和把玩,但仔细想来,这正是宫体诗的进步之处。它丢掉了以往诗歌强加在身体之上的种种精神性的东西,进而抛掉身体去一味的对这种精神加以赞美,这对于精神的承载物—肉体而言,公平吗?所以,身体的物质性不应该被完全排除在外。宫体诗对于女性体态的描摹虽然主观上带有把玩的成分,但是客观上却是对长期以来文学作品中身体物质因素缺失的有益补充。在中国审美意识的发展和诗歌艺术的进步方面,另一方面,它也促成了人们对诗形式美的重视和自觉追求,它开拓了新的审美领域。
(三)、晚唐五代时期
与南朝宫体诗一脉相承的是晚唐五代的花间词派了。晚唐时局动荡,礼教虚弱无力,五代西蜀苟安,君臣醉生梦死,狎妓宴饮,耽于声色犬马。正如欧阳炯《花间集序》中所述:“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花间词正是这种颓靡世风的产物。晚唐五代诗人的心态,已由拯世济时转为绮思艳情,而他们的才力在中唐诗歌的繁荣发展之后,也不足以标新立异,于是把审美情趣由社会人生转向歌舞宴乐,专以深细婉曲的笔调,浓重艳丽的色彩写宫能感受、内心体验。纵观花间词派一十八位词人,可以发现他们的作品词风浮艳,多写情爱。大多数为所谓男词人写女性生活的“闺情”代言体。花间”词人奉温庭筠为“鼻祖”,但只继承了温词中偏于闺情、伤于柔弱、过于雕琢的“柔而软”的词风,多数作品尽力描绘妇女的容貌、服饰和情态,辞藻艳丽、色彩华美,题材狭窄、内容空虚,缺乏意境的创造。花间词的独特之处与宫体诗一样,都将女性美视为一种远离教条的独立的审美素材,这也是身体因素在文学作品中的体现。
(四)、明清时期
直到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日益发展,封建礼法赖以生存的封建土地所有制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礼教的束缚日益减弱,此外明代中后期的启蒙思潮对于人性的肯定和弘扬,这就使明代中后期呈现生出新的社会风貌。追求新观念,要求突破传统礼制,以情逾礼在明代末年的思想文化上表现的尤为突出。③例如“泰州学派”的传人李贽,就对“人欲”和“自然人性”热烈首肯。阳明“心学”也感应了明代中叶以来的僵滞文化格局巨大松动的社会氛围以及人们的心理变迁,高扬了人的主体性的大旗,从而否认了用外在的“规范”来管辖“心”、禁锢“欲”的必要,造成了对正统统治思想的一种冲击和反叛。这种社会思潮最终也在两性观念上表现了出来,一股有悖于传统礼治规范的婚恋观念终于异军突起。这些观念具体表现为:在婚恋中凸现了对“爱情”的追求;对戕害妇女的传统“贞节”观提出了强烈的抗议。对于文学作品而言,描写两性关系也就更为大胆和开放,在此期间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金瓶梅》的问世,它的出现既是时代风气的必然产物,同时也是长期以来,身体与礼教相互斗争取得的巨大胜利。从《金瓶梅》以后到《红楼梦》之前,这期间虽然没有辉煌的巨著,但引人注目的特殊的文学现象,如才子佳人派小说的崛起、艳情小说的涌现、性行为描写的流行,都集中出现在这一时期。《金瓶梅》对一些淫邪的艳情小说的泛滥,也有推波助澜的不良影响。《金瓶梅》之后,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艳情小说,在情欲描写上比《金瓶梅》走的要远得多,艺术上却粗糙不堪。如明代的《如意君传》、《绣榻野史》等;清代的《肉蒲团》、《浓情快史》等。《绣榻野史》是晚明一部重要的艳情小说,清初坊间书商据此稍做改编又名《怡情阵》。作为一本淫书,
《绣榻野史》在《金瓶梅》和《肉蒲团》之间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它把前者的片段性描写发展成小说中的唯一内容,最终把性描写导向了文学之外。到了风月轩入玄子的《浪史》,则连这点残存的羞耻感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可以说,身体在这一时期对于文学领域的占领既是成功的又是失败的。这是由于,身体一开始进入文学作品尚且是灵与肉的统一,在《金瓶梅》中,虽然有不少赤裸裸的性描写,但这种描写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它是通过这种肉体的描绘来力图达到对于人生社会意义的阐释,并不是单纯的做一肉欲的宣泄,而《金瓶梅》之后的作品就显然缺乏的这种内在的精神,完全沉浸在欲望的宣泄中,这又走上了与传统文学截然相反的道路,即重视肉体的表达而忽视了精神的高度,所以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身体表达。
四、结语
总之,在整个中国传统文学时期,“身体”这一原本不可或缺的元素却一直处于缺席的状态,它或者被完全忽略,或者被肆意歪曲,或是过分注重其内在精神,或肆意尊崇其外在价值,总之,身体的“灵”与“肉”始终没有被有机的统一起来。但是“身体”并不甘寂寞,它始终在寻求其在文学领域的一席之地,与封建礼法进行着不屈的斗争,因而在历史上的许多时期,身体的因素都或多或少的渗透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但是遗憾的是,人们始终没有给予身体以正确的认识,身体在文学作品中应该充当怎么样的角色,仍然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文学叙述不能离开“身体”,“身体”向文学的复归将会推动文学新一轮的发展,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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