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性的苍凉与冷酷一直是张爱玲小说描写的主题之一，尽管《倾城之恋》最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但是仍然没有超越这一主题，本文以《倾城之恋》为文本分析的切入口，解析其中荒凉的亲情世界——家族成员之间的冷酷、自私，揭示张爱玲冷酷亲情观形成的原因——她本身家族?/p>
关键词：张爱玲; 倾城之恋; 荒凉; 亲情
一 前言
有一位评论家，他曾经引用张爱玲小说《金锁记》中的一句话“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来概括张爱玲小说所描写的人性。的确，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无论是千百年来一直广为传颂的缠绵爱情，还是一直被歌颂的血浓于水的亲情，都被描写得千疮百孔，从而写出了人性的苍凉和冷酷。
尽管血缘亲情是几千年以来人们一直讴歌的对象，父慈母爱、手足情深也成为文学作品中描写的永恒主题，但是，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呈现出的却是一幅荒凉的亲情世界，传统的美好亲情神话被彻底消解，无论是母子关系、父子关系、乃至手足之情都呈现出家族成员之间不应有的冷酷、自私、淡漠、虚伪。
二 《倾城之恋》中荒凉的亲情
（一）淡漠、自私的母女关系
古有“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现有“心中的风雨来了，我只躲到你的怀里”等诗篇来歌颂母亲的伟大、母爱的神圣，的确，在现实生活中，母亲更是“温柔、慈爱、坚强、宽容、博大”等词语联系在一起的，母爱被视为最高尚、最纯洁、最神圣的情感，可是在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一反传统母亲美好的形象，母亲的形象受到极大的嘲讽和调侃，母亲变得自私、冷漠。
《倾城之恋》仍然描写的是家庭成员之间财产的纷争、婚姻的变故、陈陈相因的生老病死，是一曲女性生存困境的悲歌，小说中的白流苏可以说是封建婚姻和男权社会的受害者，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弱者形象，虽是破落户的女儿，但是思想并非完全旧式，当性情暴躁的丈夫百般虐待她时，她并不像传统女性那样忍辱偷生、得过且过、委曲求全，而是毅然提出了离婚，走出了婚姻这座无爱之城，但是没有想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随着白家家道中落，生计的艰难，白流苏却是回到了亲情这一座无爱之城，当兄嫂榨干了流苏的钱之后，处处挤兑流苏，想尽办法把她赶出白家，面对兄嫂的无情无义、冷酷自私，无助的流苏只好求助于母亲。
屋里没有灯，影影绰绰的只看见珠罗纱帐子里，她母亲躺在红木大床上，缓缓挥动白团扇。流苏走到床跟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伏在床沿上，哽咽道：“妈。”白老太太耳朵还好，外间屋里说的话，她全听见了。她咳嗽了一声，伸手在枕边摸索到了小痰罐子，吐了一口痰，方才说道：“你四嫂就是这样碎嘴子，你可不能跟她一样的见识。你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四嫂天生的强要性儿，一向管着家，偏生你四哥不争气，狂嫖滥赌，玩出一身病来不算，不该挪了公账上的钱，害得你四嫂面上无光，只好让你三嫂当家，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着实不舒坦。”
流苏听她母亲这话的语气，母亲不仅半句体谅她的话都没有，不为她撑腰而且还一味地袒护哥哥嫂嫂，站在了流苏兄嫂一边，流苏发现自己期待的母亲根本不在那里，与他真正的母亲根本就是两个人。
常言道，知女莫若母，作为母亲，白老太太应该非常清楚流苏的处境，离婚七八年了，现在为了生存，为了前夫那点遗产，被兄嫂安排回去守寡，担一个“节妇”的名声，这种没有尊严的日子怎么能够让女儿去过呢？因此，白老太太作为一家之长，不但不为自己的女儿做主，而且还不痛不痒地规劝她早点回到前夫家里去：
“支持这份家，可不容易！种种地方，你得体谅他们一点。”
母亲反而站在了兄嫂一边，赞同兄嫂的安排让流苏回去为夫家守丧做寡妇，竟然还说还说：“先两年，东拼西凑的，卖一次田，还够两年吃的。现在可不行了。我年纪大了，说声走，一撒手就走了，可顾不得你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跟着我，总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回去是正经。领个孩子过活，熬个十几年，总有你出头之日。”
流苏听到母亲这一番话，伤心不已，，心不由得凉了大半，神思也恍惚起来。她迷迷糊糊地向前一扑，自以为抱住了母亲的膝盖，摇晃着呜呜咽咽地请求母亲为她做主，然而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母亲其实早就离开屋子了，听不见她的哭诉，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用真心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现实中的母亲根本就是两个人。
后来当徐太太找借口带流苏去香港时，白老太太又叹气道：“到香港去一趟，谈何容易！单讲——”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是大家都知道白老太太是心疼钱，舍不得为流苏花钱，可是当徐太太说出帮忙帮到底时，百老太太便道：“那可不成呀，总不能让您——”不等流苏反应过来就已经替女儿客气了一番，“出盘缠到香港去，那可是所费不赀，为什么徐太太凭空的要在她身上花这些钱？世上好人多，可没有多少傻子愿意在银钱上做好人。” 最后，当范柳原发电报召唤流苏回香港去时，白老太太只会顺水推舟地说“既然是叫你去，你就去罢”。她明明知道流苏回香港是去做别人的情妇，还放任自流，但是仍然支持她去，可以说，母亲的话像一把利剑刺入流苏的心中，母亲的冷漠让流苏最终明白“她所祈求的母亲与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
（二）冷酷的手足之情
在《倾城之恋》中，母女关系尚且自私、冷漠，手足之情即兄妹关系、嫂嫂和小姑的关系更是不堪一击。
当徐太太来来告诉白家，流苏的前夫去世的消息时，流苏的三哥、四哥、四嫂都打算让流苏回去守丧，但是当流苏说不回去时，兄嫂此时说出的话不堪入耳。
三爷道：“我只怕你多了心，只当我们不肯收容你。”流苏道：“哦？现在你就不怕我多了心？你把我的钱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
三爷直问到她脸上道：“我用了你的钱？我用了你几个大钱？你住在我们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从前还罢了，添个人不过添双筷子，现在你去打听打听看，米是什么价钱？我不提钱，你倒提起钱来了！”
四奶奶站在三爷背后，笑了一声道：“自己骨肉，照说不该提钱的话。提起钱来，这话可就长了！我早就跟我们老四说过──我说：老四你去劝劝三爷，你们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姑奶奶的钱哪，没的沾上了晦气！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变成了败家子。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三爷道：“四奶奶这话有理。我
们那时候，如果没让她入股子，决不至于弄得一败涂地！”
做嫂嫂的四奶奶当着流苏的面骂她是“扫把星”，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我们恐怕很难见到把亲情描写得如此的恶劣、如此的不堪的作品了。
当流苏陪着妹妹宝络去和范柳原相亲，范柳原看上流苏后，流苏的四嫂更是指桑骂槐。
四奶奶又向那边喃喃骂道：“猪油蒙了心，你若是以为你破坏了你妹子的事，你就有指望了，我叫你早早的歇了这个念头！人家连多少小姐都看不上眼呢，他会要你这败柳残花？”
后来当流苏离开香港，带着也许范柳原会回去找她的希望回到了上海，“回到那个毫无亲情可言，热衷于打探隐私散播留言的阴冷的家里去”?1?，她面临的处境更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她的四嫂在饭桌上这样骂道：
“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
他们不但不关心流苏委曲求全的内心感受，反而幸灾乐祸、恶言相向，这样冷酷、自私、淡薄如水的亲情关系，真是让人感觉不寒而栗，这也是张爱玲写《倾城之恋》的目的——“要表现的那苍凉的人生的情义……”
三 冷酷、自私亲情观形成的原因
在《倾城之恋》中，张爱玲冷冷地告诉我们，人间无爱，甚至最亲密的亲人之间也是没有爱的，那么，为什么在《倾城之恋》会出现这样荒凉的亲情世界呢，家族成员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冷酷、自私呢，张爱玲为什么要颠覆传统的美好亲情呢？很多评论家早就研究过作家的经历、经验对其作品创作的影响，因此，我们追根溯源来看看张爱玲的经验世界，“这里所谓经验指的是个人经历中一些富有典型意味的事件里所凝聚的作家对于生活的主观感受；是事件对当事人的影响或者说是经历中已经为主观感受渗透、溶解了的部分。”?2?而“张爱玲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张爱玲一直生活在一个与社会保持着相当距离的封闭环境中，她的人生经验差不多全是家庭生活提供的。”?3? “一个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是什么？海明威回答说：‘不愉快的童年。’”?4?
的确，童年是我们人生的起点，童年的人生经验会对一个作家人格心理的发展、作品风格的形成产生重要的影响。张爱玲在童年时期就经历了自己家族成员之间的冷酷和自私，我们来看看张爱玲家族成员之间的种种冷酷、自私。
如张爱玲的父亲和张爱玲的姑姑本来是一对兄妹，本来是为了他们的共同利益（核心是一套宋版书的归属）联手去打官司的，一道将她伯父告上法庭，原本是个十拿九稳的官司，但是“张爱玲她爸临阵反戈，撇下妹妹，倒向异母兄”?5? 。即最后张爱玲的父亲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利益，把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把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源给出卖了，最后，张爱玲的伯父赢了。这是张爱玲家族的冷酷之一。冷酷之二，张爱玲的父亲和母亲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之间的钱不用，总是逼迫张爱玲的母亲把钱拿出来用，想把她母亲的钱用光，因为张爱玲的母亲也是出生在一个大家族里面，嫁到张家的时候是带了一大笔嫁妆过来的，张爱玲的父亲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这是张爱玲父母之间的冷酷、自私的表现。冷酷之三，张爱玲离家出走以后，和姑姑住在一起，有一次，他弟弟张子静来看姐姐，姐弟俩聊着天，就忘记了吃饭的时间，到了吃饭的时间，张爱玲的姑姑就跑出来说，“我们是不留饭的，要留饭要预先通知”，结果就在吃饭的时间把张爱玲的弟弟赶走了。冷酷之四——张爱玲的母亲与儿子之间。张爱玲从父亲家逃出来之后和母亲住在一起，没有过多久，弟弟张子静也来到了母亲家里，弟弟逃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就带了一双用破报纸包的球鞋，就对自己的妈妈说，“妈妈，我要和你住在一起”，张爱玲的母亲就说，我要抚养你姐姐已经是勉为其难了，按照离婚协议，你和你姐姐的生活费和教育费都应该由你父亲来出，我没有办法再养你了，你还是回去吧。”张爱玲看着弟弟又夹着破报纸包的篮球鞋回去了，看到这样的母亲对儿子的态度，你就会特别心酸，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子女这样冷酷和自私，但是，在张爱玲她们家就可以，金钱是惟一的通行证，别的什么都不讲。冷酷之五——张爱玲的姑姑与张爱玲的弟弟之间。1952年，张爱玲到香港去继续她未完成的学业，但是弟弟不知道姐姐去了香港，又到姑姑的公寓去看姐姐，敲门，张爱玲的姑姑一看是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就说了一句话“你姐姐已经走掉了”，“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再也没有第二句话。张爱玲的弟弟就一个人在寒风中哭泣，觉得自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张爱玲所经历的这些家族成员之间的这种冷酷和自私在潜意识里就遗传给了张爱玲，在张爱玲的现实生活中，我们都可以看得到这种冷酷和自私。如张爱玲有一个好朋友，叫炎婴，两个人好得无话不说，有一次，炎婴对张爱玲说，你陪我回家吧，张爱玲说，好啊，我陪你回家，但是我回来的路费由你来支付。这好像听起来也合情合理、很公平，但是我们有没有在这种公平里听出一种冷呢？张爱玲他们家族本身就遗传给她这种冷酷和自私，这种特殊的家庭经验、人生经验就影响到她的小说创作，所以在《倾城之恋》中看到的冷酷、自私的母女关系、兄妹关系、嫂子与小姑的关系其实都是张爱玲本身家族成员之间的冷酷和自私在其作品中的写照和缩影。
“找出张爱玲的生活与创作之间某些可以指认的关系并非要做索引，虽然它也许可以提供某些逸闻轶事的趣味，其真正的意义却是应该帮助我们感知她的经验世界与小说世界之间的整体的对应。”?6? 因此，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中之所以会出现家族成员之间白老太太与女儿流苏、三哥、四嫂与流苏之间这么冷酷、自私的亲情，是因为张爱玲经验世界中也就是说她本身的家族成员之间的冷酷、自私遗传给现实生活中张爱玲，从而影响到张爱玲的小说创作。
参考文献：
[1]刘勇,陈婕：《都市的废墟——?倾城之恋?》，《苍凉写就的华美——走进张爱玲的传奇》，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79页.
[2]余斌：《张爱玲传》， 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6页.
[3]余斌：《张爱玲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5页.
[4]乔治?曾林浦敦：《海明威访问记》，《海明威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76页.
[5]闫红：《张爱玲是怎样炼成的》，《哪一种爱不是千疮百孔》，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Ⅲ页.
[6]余斌：《张爱玲传》， 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8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