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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主”再辨的理论综述

2015-07-24 10:05 来源:学术参考网 作者:未知

 以欧阳健为代表的“程前脂后”论者常常抓住这个词语,对脂批和脂评本进行猛烈攻击,说后者是所谓的“民国时期的伪造品”。理由是,他们认为“造化主”这个概念中国古代没有,乃是“中国近代受西方基督教影响产生的词汇”。这种毫无宗教常识的说法,自然遭到了不少有识之士的有力批驳。早有人指出,在中国古代汉译的佛经中就有过“造化主”一词。并具体给出了实例:
  一是北凉僧人昙无谶所译《大般涅盘经》中的例子:
  所谓梵天、自在天、八臂天、性、时、微尘、法及非法,是造化主,世界终始断常二见。
  二是东晋僧人伽提婆所译《三法度论》中的例子:
  问云:何众生根因想?答:众生者,梵伊摄披罗、谓驶耨说。说者众生作世间,梵造化主、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
  在《大般涅盘经》中,佛经译者把古印度婆罗门教的几位主神——梵天、自在天(即湿婆)、八臂天,一并称为“造化主”。在《三法度论》中,佛经译者甚至直接点出了所谓“梵造化主”、“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三位造化之神的名字。可见,有关“造化主”的概念,在中国实在是古已有之。用不着迟至近代才“受西方基督教影响”,早在东晋十六国时期,古印度婆罗门教有关神创万物、神造众生的思想,就已经随着汉译佛经而间接地传入了中国。因此,作为清代人的脂砚斋,在其评语中使用“造化主”一词,完全用不着大惊小怪。
  按理说,事情到这一步,有关“造化主”的争论就已经结束了。但这位欧阳健先生又撰写了《古籍“造化主”词语条辨》一文,跟大家玩起了拆词游戏。其主要思路是将上述佛经中出现的“造化主”三字一律拆解为名词“造化”和动词“主”,释义为“造化”主宰、主管,然后否认佛经中存在“造化主”这一个名词、这一个概念。欧阳健先生大概自以为他的这种手法很是“高明”,一出手就能化解佛经中存在“造化主”一词的证据,进而使“造化主”这个词汇能够重新成为他们打击脂批和脂评本的利器。然而,笔者却以为,这一次欧阳健先生却是大错特错了。因为这位欧阳健先生在阅读古佛经的时候,明显是在句读的问题上犯了常识性错误!
  比如,上述《大般涅盘经》中的“造化主世界”五字,究竟应该断成“造化主/世界”,还是“造化/主/世界”呢?欧阳健先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就实在是太过于想当然了。因为古本《大般涅盘经》对于这五个字所在的那句话,其实是有两种点读法的。一种就是现在比较常见的读法:
  所谓梵天自在天八臂天性时微尘法及非法。是造化主世界终始断常二见。
  但有的版本却是这样点读的:
  所谓梵天自在天八臂天。性时微尘法及非法是造化主。世界终始断常二见。
  欧阳健先生将“造化主”三字拆解为名词“造化”和动词“主”,然后将“世界”二字又当作动词“主”的宾语。这样的理解,固然可以用来对付第一种点读法,但却绝对不能用来应对第二种点读法!假设“造化主”这个词真的于古籍中不存在,这个地方真的只是欧阳健所说的“‘造化’主宰世界”的意思,那么,请问:历史上采用上述第二种点读法的古人又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硬要将“主”字与“世界”二字断开,分别弄在上、下两句话中?究竟是古人错了呢,还是欧阳健先生错了呢?
  为了进一步说明到底是谁错了,我们再来看看宋·智圆集《金刚錍显性录》对于《大般涅盘经》的释义:
  西方外道亦多计自然、梵天等造者。大经云:“所谓梵天、自在天、八臂天、性、时、微尘、法及非法是造化主也。”疏释云:“梵即初禅主,自在二禅主,八臂护世主,性谓冥初性,时谓计时生万物,尘谓计微尘生粗果,法及非法谓计善恶行生苦乐受各计所执为万物,因故云是造化主。”
  这就很清楚了,“造化主”第一论文网www.dylw.net三字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名词,根本不能拆解为名词“造化”和动词“主”!它指的是婆罗门教中创造万物众生的“梵天”、“自在天”(即湿婆)、“八臂天”等神明,同时也指一些“西方外道”所推崇的传说中能创生万物的自然事物——“性”、“时”、“微尘”、“法及非法”等等。因为《大般涅盘经》不赞成婆罗门教的神创论以及各种“西方外道”所宣扬的有关世界起源、有始有终的宗教理论,所以将它们一并攻击为“断常二见”。这一点是很清楚的。欧阳健先生却在这个地方耍弄小聪明,硬要将古佛经中完整的“造化主”一词截断为名词“造化”和动词“主”,结果反而是暴露了自己在文言文阅读能力上的严重欠缺。
  按,佛教的确是不赞同有个“造化主”在那里创造万物、众生的,但这绝不意味着古佛经中就没有“造化主”这一个概念、这一个名词。因为佛教在古代印度最初是作为婆罗门教的对立物而产生、发展起来的。而婆罗门教的核心教义正是梵天、湿婆等创世神创造了世界众生。佛教哪怕是在批驳婆罗门教的过程中,也必然涉及到婆罗门教中根深蒂固的“造化主”观念。因此,尽管那些汉译古佛经在主观上是要否认世界有“造化主”,但客观上也等于是把婆罗门教的“造化主”观念介绍给了中国古人。关于这一点,除了上述《大般涅盘经》中的实例以外,我们还可以再举《长阿含经·世记经·世本缘品第十二》中的一个例子:
  佛告比丘:火灾过已,此世天地还欲成时,有余众生福尽、行尽、命尽,于光音天命终,生空梵处,于彼生染着心,爱乐彼处,愿余众生共生彼处。发此念已,有余众生福、行、命尽。于光音天身坏命终。生空梵处。时,先生梵天即自念言:“我是梵王、大梵天王,无造我者, 我自然有无所承受,于千世界最得自在,善诸义趣,富有丰饶,能造化万物,我即是一切众生父母。”其后来诸梵复自念言:“彼先梵天即是梵王、大梵天王。彼自然有,无造彼者,于千世界最尊第一,无所承受,善诸义趣,富有丰饶,能造万物,是众生父母。我从彼有。”
 从上、下文看,《长阿含经》的作者对于婆罗门教的神创论是持否定、挖苦态度的。尽管如此,这本佛经还是忠实地记录下了婆罗门教中有关“梵王、大梵天王”创造万物的说法。所谓“无造我者”、“能造化万物,我即是一切众生父母”、“于千世界最尊第一”,这跟基督教说的上帝创世纪不是颇有几分神似么?众所周知,《长阿含经》乃是后秦弘始十五年(公元413年)由长安僧人佛陀耶舍与凉州僧人竺佛念一起翻译成汉文的。也就是说,早在东晋十六国时期,汉译佛经就已经在客观上把古印度梵天“能造化万物”、“是一切众生父母”的创世神形象,带进了中国人的视野。准此,从十六国时期的汉译佛经,到宋代僧人智圆集的佛学著作,再到清人脂砚斋的小说评语中,都一再出现“造化主”这个词,那也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情。欧阳健先生总不能一气之下将《长阿含经》、《大般涅盘经》和《金刚錍显性录》也一并打成是“民国时期的伪造品”吧?
  说到此,我想有必要再顺便说一说欧阳健先生在释读《三法度论》时所犯的错误。我们将此一段相关经文完整地辑录于下:
  问云:何众生根因想?答:众生者,梵伊摄披罗、谓驶耨说。说者众生作世间,梵造化主、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无慧者谓尔。言梵造化者,说梵天造虚空,虚空造风,风造水地,水地造丘山草木,如是有世间。彼一切有过。所以者何?若梵天造空及地者,彼住何处?造此空及地,若即住中造者。是义不然。如是有过。如摄披罗、谓驶耨,亦如是。问云何法。答:法者,时气自然作,时作、气作、自然作。此三说法根因,于中言时者。时节生一切,一切时节熟。一切时所坏,一切世时作。此说有咎。如前一处说中,可求者,不求。若不可求,求。得者,是时作、行非作。莫言有过。所以者何?时者空若空。造物者,义不然。如是皆有过。
  我们先把意思疏通一下,这段经文的大意是说:
  万物众生因何而生(何众生根因想)?有人回答说,是“梵造化主”、“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三个造化之神创造了万物。但这些都是没有智慧的人的说法(无慧者谓尔)。如果说梵天造化出了万物,他先造虚空,虚空造风,风造水地,水地造丘山草木,那么未造虚空之前,他又居住在何处(若梵天造空及地者,彼住何处)?称“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创造了万物,也是一样的问题(如摄披罗、谓驶耨,亦如是)。……如果说是神灵创造了万物,就会言不及义(造物者,义不然),就全错了(如是皆有过)。
  这段经文亦是站在佛教的立场上来批驳婆罗门教的神创论的。但毫无疑问,它跟《长阿含经》、《大般涅盘经》一样,也是在客观上将梵天造化出万物的思想传播到了东晋十六国时期的中国。
  欧阳健先生在释读《三法度论》的时候,将“梵造化主”、“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三个造化之神的名字,解读成:有“梵造化”、“伊摄披罗造化”、“谓驶耨造化”三个“造化”在那里主宰、主管。这实际上是连词性都没弄清楚的错误解读!他大概以为这里的“造化”二字是名词,这才自作聪明,生造出所谓“梵造化”、“伊摄披罗造化”、“谓驶耨造化”这三个莫名其妙的“造化”。但他显然忘了,在《长阿含经》中,所谓第一论文网www.dylw.net“能造化万物”一句,已经足以说明古佛经中单用的“造化”二字完全是一个动词!惟有将“造化”与“主”合并成为“造化主”,这才成为了一个名词!而事实上,像欧阳健这样不顾词性的胡乱释义,也只能使《三法度论》中的这一段驳文只能变得异常文不对题、滑稽可笑——想想看,作者此处先是设问:“何众生根因想?”婆罗门教徒回答说,是“梵造化主”、“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三个造化之神创造了万物。这是顺理成章的。如果按欧阳健的释义,别人问你:众生因何而来?你不说是谁创造了众生,却说有“梵造化”、“伊摄披罗造化”、“谓驶耨造化”三个莫名其妙的“造化”在那里主管、主宰,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这还成个文章吗?再一点,如果此处没有明确提到“梵造化主”、“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三个造化之神的名字,没有提到神造万物的思想,而只是含糊不清地说有三个莫名其妙的“造化”在那里主管、主宰,那么,驳文后面的一句“造物者,义不然”又该落在何处?岂不成了无的放矢?因此,《三法度论》提到的“梵造化主”、“伊摄披罗造化主”、“谓驶耨造化主”,这里依然是三个完整的名词,绝不可能是有三个莫名其妙的“造化”在那里主宰、主管的意思!
  总而言之,古佛经中的“造化主”三字皆是完整的名词,决不能轻易拆解成名词“造化”和动词“主”。反倒是古佛经中单独出现的“造化”二字常常被用作动词。如“能造化万物,我即是一切众生父母”、“如是造化,谁当有罪”等等。同时,“造化主”这一概念也绝非近代以后从西方基督教世界输入中国的,而是早在东晋十六国时期,古印度梵天“能造化万物”、“是一切众生父母”的“造化主”形象就已经随着汉译佛经进入中国人的视野了。因此,拿“造化主”一词去质疑脂批,并据此说脂评本是什么“民国时期的伪造品”,那完全是错误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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