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当代世界求知与生活的方式
第23次世界哲学大会于2013年8月4曰至10日在希腊首都雅典的雅典大学沙格拉弗斯校园哲学院召开,来自世界100多个国家的近3000名学者参加了大会,提交了2000多篇学术论文。据大会组委会统计,与会的中国学者(含港、澳、台)达到300余人,占到所有参会人数的10%以上。
这次世界哲学大会的主题是‘‘作为求知与生活方式的哲学”(PhilosophyasInquiryandwayoflife,大会官方文件将此主题译为‘‘哲学:审问明辩与生活之道”)。整个大会的议程由四次全体会议和若干特邀讲座、专题讲座和分专题的圆桌会议构成。专题圆桌会议的议题共有75个,构成了这次大会热点和专题研究成果展示的主要平台。这些议题都是当代世界哲学家所关注的重要哲学理论和学术前沿问题,其中有与当代世界性问题相关的哲学专题,如全球化时代的哲学、社会发展哲学、当代人类困境、生态哲学、世界联邦主义、和平主义等专题;还有哲学史、各个国家或地区的哲学等专题;也有传统的哲学专题,如形而上学、认识论、心灵哲学、宗教哲学、价值哲学、自然哲学、科学哲学等。这次世界哲学大会议题之丰富充分体现出哲学作为自由思维与批判性思维之高深艺术的本质,也体现出哲学作为文明人类的纯粹理论智慧和实践生活智慧之双重特点。如同近些年来的历次世界哲学大会一样,在这些哲学议题当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议题依旧占有重要一席。正如美国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汤姆•洛克莫尔(TomLockmore)教授在主持“马克思主义的未来”圆桌会议的致词中所说,马克思的重要著作《共产党宣言》发表至今快有170年了,马克思逝世也已经有130年,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他的学说经久不衰地被世人和哲学家们关注着。这个学说虽然不能和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等历经千年的宗教学说的文化影响力相比,但作为一种世俗的学说,马克思主义学说能够在世界范围内持久地保持着这样大的影响力,这足以说明它是人类历史上的最高智慧和理论文明的最高成就之一。
通过这次大会上学者们展示的马克思理论研究的成果,我们看到,当今各国学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及其学说的整体性和本质性的认识已经完全脱离了前苏联式的教条,即不再把马克思主义仅仅当作一种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和哲学认识论的方法论,而是更倾向于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当作一种实践智慧,当作一种对人类的政治、经济、社会历史中的重要和敏感问题直接进行考察和诊断的学说。中国学者也超越了以往的理论模式,开始从人性和对人的本质的关怀出发来理解马克思学说的核心意义与价值。世界各国学者都看到,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命运及其未来发展,是由这个学说对人本身和人的实践所产生的直接影响来决定的。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运动在世界各国的发展展示了许多以往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中所空缺的新领域、新概念和新问题。
二、社会主义实践是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关注的中心
这次世界哲学大会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成果最为直接和生动地体现在‘‘马克思主义的未来”专题圆桌会议的发言讨论中。
圆桌会议由洛克莫尔教授主持。他首先作了题为‘‘马克思论实践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的发言。他认为,马克思的哲学是一种实践智慧的哲学。实践观是马克思哲学的根本观点。这种观点体现在他批判资本主义和论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想时所直接面对的如何认识和解决历史和生活实践中的迫切问题当中。洛克莫尔教授回顾了马克思主义诞生以来的理论发展和实践探索,认为后来许多国家所进行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都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进行的。然而上个世纪后期,在前苏联和东欧国家,这些理论指导下的社会主义实践大都失败了。而仍然坚持社会主义实践的中国等一些国家,则在进行市场经济改革,并且这种改革都面临着两难选择:是坚持马克思理论所制定的由全体人民共同占有生产资料和社会资源,按全体人民需要进行计划生产和按劳分配,还是让少数资产阶级占有生产资料和社会资源,让市场竞争来调节生产和分配等社会经济活动。洛克莫尔教授说,中国的情况是许多哲学家特别关心的,前苏联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实践失败之后,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中国,集中到中国当前所进行的改革是否会提供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新的实践道路和理论形态上。所以,马克思主义的未来必然是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实践问题,而这一问题是与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市场化改革实践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俄罗斯学者斯维特兰娜•克尔丁娜(SvetlanaKirdina)作了题为“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的历史与未来”的发言。她从心理学与哲学相结合的角度提出了一种制度混合理论(InstitutionalMixedTheory)。她认为,根据马克思主义在前苏联和在当今俄国所得所失的历史经验,根据俄罗斯广大人民在一个多世纪中所形成的文化心理,未来世界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必定要走与自由主义相结合的道路。一方面要坚持马克思理论中对资本主义制度所造成的困境的揭露,运用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理论对资本的剥削进行批判,同时要吸取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竞争发展等理论。还要在政党、国家、专政、革命等问题上克服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偏激,并吸收自由主义的个人自由、民主政治理论等。只有克服了极端主义并实现与自由主义理论和制度的混和,才能够使马克思主义运动保持活力并继续发挥其在现实生活中的作用。
中国社科院的魏小萍研究员发表了题为‘‘马克思主义的意义及其未来”的演讲。魏小萍指出,人们对马克思主义有着不同的理解,东方的马克思主义和西方的马克思主义采取了两种不同的视角,这主要取决于对马克思主义核心意义的认识。而马克思主义理论和运动的未来发展也是由其核心意义与价值决定的。我们需要把马克思本人的思想和后人发展出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区分。从马克思的文本、特别从他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来看,其核心意义与价值在于对人的本质的关怀。1842年到1847年这段时间是马克思思想成熟的时期,在这个时期,他首先从人的本质异化和对异化的扬弃理论出发对资本主义进行了批判,然后从人的问题出发对德国各种意识形态进行了批判,进而创立了唯物史观和劳动价值论,形成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主义对传统资本主义的批判由于当今时代的变化而必须有所发展,今天所需要批判的内容要广泛得多,要对许多关联到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新问题展开批判。比如对资本主义文化、生态等问题的批判。
美国的大卫•施韦卡特(DavidSchwe-ickart)教授作了题为‘‘是的,马克思是正确的”的发言。他的发言主旨是为马克思理论的基本观点及其在当代世界和未来的命运进行辩护。他指出,由于前苏联社会主义的失败以及当前资本主义在经济、文化及政治上的民主自由主义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强势,许多人否认这一理论的价值及其发展前途。但是资本主义在美国和西方世界所带来的各种问题,特别是2008年以来以美国金融危机为开端的当代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说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是正确的。马克思关于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性异化的理论在今天仍然是对西方文明中所存在问题的根源的深刻揭露。今天世界上的贫困、失业、恐怖主义、犯罪、艾滋病蔓延等问题都可以从马克思提出的私有制造成人性异化的理论中找到答案。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他政治经济学批判著作中提出的剥削与剩余价值理论是对资本家财富不合法性来源的最好揭露。世界上极少数的人控制和享有着人类社会的多数财富,而大多数人却只能为处于贫困水平的生计而操劳挣扎,这种状况的不合法性只能用马克思的理论来说明。马克思关于资产阶级掌握国家政权,通过法律和制度来为他们获取巨额财富和金钱服务的思想,揭露资产阶级国家政府的本质。马克思历史观中关于社会结构的观点也是正确的,当今世界的许多困境和罪恶问题,只有在马克思所提出的理想的社会主义制度中才能真正获得解决。旋韦卡特认为,我们必须反对有些人提出的马克思主义已经过时或死亡的论调。只要资本主义存在,那么马克思主义就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和力量。
美藉俄罗斯学者马琳娜•波克娃(Mari¬naF.Bykova)作了题为“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之后的马克思”(MarxafterMarxisminPost-SovietRussia)的发言。她指出,前苏联共产党的失败和社会主义的失败很大程度上不应由马克思主义理论而应由列宁和斯大林的错误理论来负责。她认为,首先要说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性质,马克思不是没有哲学理论,而是有一种与此前_切西方思辨哲学完全不同的实践的哲学理论,这就是他的政治哲学和历史哲学。因此,在形而上学的思辨意义上研究和宣传马克思主义没有太多的意义,必须在解决当前世界实际的经济和政治问题中运用马克思的理论,除了要研究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经济、政治、文化的批判,还要用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来研究当今世界新出现的问题,如世界联邦主义、和平主义、宗教矛盾、女权主义、生态危机、网络文化等问题,这样才能保持其在当今时代和未来时代中的价值和意义。
主题发言之后,由发言的学者和与会者就相关问题进行了提问和辩论。
三、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需要面对的一系列新课题
除了上述专题圆桌会议之外,我们还可以从各国学者向大会提交的论文中看到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新近研究成果。
乌克兰学者米高拉•布鲁克•维斯托斯基的论文题为《用马克思主义方法论分析知识性劳动》。他认为,21世纪人类的劳动主要是知识性的劳动,其产品是信息,其手段是知识。而知识性劳动问题的提出要求改变以往马克思的劳动理论,因此,我们需要用新的观念来看待资本主义社会中知识性劳动的作用,看待其异化的表现形式和其中所包含的剥削问题。
波兰学者克基斯托夫•布里兹恩的论文《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进行修正性解读的历史过程理论》,作者在这篇论文中试图用奥地利哲学家波普尔的科学哲学理论来修正性和批判性地解读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论文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基本概念和命题都需要运用波普尔的证伪主义来进行修正性理解。虽然波普尔对黑格尔和马克思的历史理论都进行了激烈的批评,但是在波兰的波兹南学派中,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还是借助于波普尔的证伪主义获得了发展。
巴西学者西罗•杜斯的论文《研究马克思理论中的笛卡尔式怀疑方法》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许多重要理论原则都引起了学者们的激烈争论。针对有些人用教条的方法来研究马克思主义,我们需要确立一个笛卡尔式的怀疑方法,来作为冷静思考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新起点,只有这样才能从一个理性的角度来看待马克思的理论。
西班牙学者卡门•比-木吉卡的论文《西门•威尔及其通过工作概念对马克思主义的批评》认为,西门•威尔出于对自由的追求和对社会压迫的反思而研究马克思主义,她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即如何去消灭社会压迫,或者如何去实现工作的乌托邦。压迫问题不仅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而且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也存在,教条的科学社会主义认为消灭了资本主义就消灭了社会压迫,这是一个幻觉,因为这种压迫是基于公司中雇员对上司的从属关系,只有每个雇员能自由地思想和提高自身的能力,才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俄罗斯学者维克多利亚•格里申科的论文《当代马克思主义与后工业经济》指出,马克思科学地预见了20世纪后期社会发展中的一些特殊倾向,我们现在称其为后工业社会、信息社会、后资本主义社会或后商业社会,自主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波姆学派(PermSchool)的学者们都认为,我们只有考虑到物质生产劳动的新形式,才能充分理解现代社会的特点。马克思曾把这种劳动称为自由的、科学的或普遍的劳动,这种劳动的出现使得社会财富的产生依赖于整个人类开发自然的普遍性力量。这种科学性劳动被作为抽象劳动也可用劳动时间来衡量,它虽然不创造直接的使用价值,但其中包含了更高的复杂性和创造性。
另一位俄罗斯学者弗拉基米尔•奥伊奥夫的论文《当代马克思主义与全球化概念》提出,由于概念含义的扩展,马克思主义理论已成为具体世界的理论,并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实现了从抽象世界向具体世界的转换。但马克思用以说明这种转换的‘‘资本”概念仍未得到彻底阐明。马克思哲学的基础不应建立在‘‘物质、运动”概念的基础上,而应建立在总体世界从低级向高级转换的概念的基础上,物理、化学、生命和社会进步所构成的现代唯物主义应该成为现代自然科学和所有科学的基础。
英国学者丹尼斯•伊格威的论文《论马克思与正义问题》提出,许多学者认为马克思的作品中充满着道义诉求,而他在指控资本主义时常用“抢劫、盗窃”等话语,这与他在道义上反对资本主义的剥削有关,必然会引出指责资本主义为非正义的结论。但是,实际上马克思并没有将资本主义指责为非正义。此外,马克思提出的共产主义的各尽所能和按需分配原则是超历史阶段的最高正义标准,但在资本主义这个特定历史阶段,资本对工人的剥削只能理解为是正义的。马克思说的抢劫、盗窃等话语只是比喻而非证明。按需分配原则也不是什么正义问题,因为共产主义时代将不再需要道德评价。
在几名中国学者提交的论文中,魏小萍的论文《跨国资产阶级是以跨越国家的形式还是以跨越制度的形式出现?》提出,从各国民族资产阶级级中生成的跨国资产阶级当今占有着世界性的资源,而当代工人阶级也面临着多样化的剥削。这种变化加速了世界范围内政治和经济上的阶级分化。刘森林的论文《论朱潜之的新虚无主义一与俄国和德国虚无主义的比较研究》指出,与德国和俄国一样,中国乃至世界各个有深厚文化传统的国家都面临着价值迷失和价值虚无的问题。20世纪初的中国学者朱潜之的虚无主义具有三个独特之处,一是强调虚无主义思潮的积极方面,二是认为中国道家和佛家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境界,三是他的虚无之念中也包含了“最终解决”虚无本身的要求。
胡晓的论文《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可解读性意识形态的概念》探讨了怎样根据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从精神生活、主体机制和知行关系等三个向度出发来构建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张小萌的论文《从政治哲学角度看马克思主义生态哲学》认为,生态学的马克思主义必须运用正义理论来批判由资本主义所造成的生态和价值观危机。张秀琴的论文《上世纪20年代中国学者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概念的解读》探讨了从1919年到1927 年间中国著名学者和学术圈怎样翻译和解读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或意识形式概念的问题。崔剑霞的论文《马克思生态思想的历史辩证法分析》提出,否认马克思的哲学和经济学思想中包含着生态理论,或者把马克思理论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形而上学等同于马克思的生态理论,都是错误的,只有把客观的自然与现实的人统一起来,才是马克思生态思想的实质。从这些论文的论题和内容中我们看到,当代世界马克思主义理论面对着一些与当代世界性、时代性社会问题密切相关的新概念和新课题。这些都是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新的生长点,也是我们国内学者开始注意和投入研究的前沿性理论问题。只有面对和解决这些新概念和新问题,马克思主义才可以与时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