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民间文化有着鲜明的特点和旺盛的生命力,这已经被五千年的文明所证实。在对中国北方农村民间文化长期的田野研究过程中,我们不断地发现中国民间文化存在的价值特别是其现代价值。
为什么要研究中国民间文化
中国民间文化何在?是在废弃的遗址中,还是仍然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当一些学者目光从帝王将相转向民间百姓生活时候,有必要将以往被精英文化所忽略的民间社会的文化历史、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千百年间,虽然广大的普通民众没有掌握记录历史的权利,没有被赋予发出声音的合法性,但是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将生活融入历史中,并不断地形成集体的记忆。如果没有对民间社会的文化与习俗有充分的了解,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对其进行评论,更不能以道德来贬抑。
著名学者钱穆曾经在《灵魂与心》一书的序中这样表述他幼年时所生活的乡村:“余生乡村间,聚族而居。一村当近百家,皆同姓同族。婚丧喜庆,必相会合,而丧葬尤严重,老幼毕集。岁时祭祀,祠堂坟墓,为人生一大场合。长老传述祖先故事,又有各家非常奇怪之事,夏夜乘凉,冬晨曝阳,述说无衰。遂告鬼世界与人世界,紧密相系,不可相割。”费孝通教授1999年在香港中文大学的演讲中曾经非常中肯地说道,他之所以无法接受基督教的信仰,完全因为小时候在乡间听到太多“聊斋”故事。由此可知,中国民间的文化就是滋养我们中国人最初的学堂,幼年的记忆中充满了民间文化与民间习俗的内容,并会潜移默化地成为中国人文化血液的一部分,不论将来的职业选择如何。
这就是民间文化,民间文化的传递实际上让我们感知到中国文化之所以薪火不息的原因。wWW.133229.CoM因为乡间不识字的老太太会把儒家的道理像讲故事一样讲给自己的孩子听,而尊老的孝道也就随着“乌鸦反哺,羊跪乳”等成为乡间最朴素的道德观。
中国民间文化是如何塑造了中国人和中国文化了呢?这是一个非常历史而又复杂的问题。人类学家李亦园这样描述传统中国民间信仰中的宇宙观及其运作原则:表现大传统儒家的理念时,则成为“天人合一”“致中合”以及“与天地合”“与人合”“调理四时,太合万物”等形而上哲学概念;表现在小传统及日常生活,则见于实物医药习惯﹑姓名系统﹑祖先崇拜仪式﹑择日占卜﹑风水地理﹑神明仪式以及符箓咒法等方面,这些正是一般中国人世俗生活的前提。其实很多中国人都能够在上述的内容中找到与自己心灵中契合的点。
中国文化的重要根基在民间文化,她是中华文明的起点,许多基本的思想和活动至迟始于汉朝,在充满理性色彩的精英文化产生之前,民间文化已经存在,并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不断地吸收其他各种文化资源;民间文化之所以能历经千年流传下来,表明其具有很重要的社会和文化功能,否则的话早就湮没在历史之中;而在精英文化受到各种异邦文化冲击而发生变化时,民间文化就像永不移动的河床一样,依然乘载着中华文明。民间社会的文化内码
任何文化都由其自身发展出来的象征和符号来表现,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兹(cliffordgeertz)认为:“文化是一种通过符号在历史上代代相传的意义模式,它将传承的观念表现于象征形式中,通过文化的符号体系,人与人得以相互沟通、绵延传续,并发展出对人生的知识及对生命的态度。”
文化象征的符号(symbol)抑或在一个共同的话语系统中人们得以沟通、彼此了解并代代相传的人生知识和生命态度以文化内码(culturalcode)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些具有意义的象征符号或文化内码对了解一个社会的文化非常重要。在这个共同的系统中,人们拥有共同的目的﹑策略和对生活一致的看法。
在文化象征符号或文化内码的理解与接受中,我们社会化为“中国人”。比如普通人熟悉的杨柳青年画中有很多民间信仰的体裁作品,如“连(莲)年有馀(鱼)”,那个大胖娃娃手里抱着一个肥肥的鱼身边有一个莲蓬,“莲”即与“连”谐音,同时也象征着多子多孙;“鱼”与“馀”谐音,象征着富裕和好运道。再比如玉在中国文化中的意义超出了其本身,因为它对于知识分子是节操的象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追求超越生命的道义的实现;对老百姓而言它是吉祥的象征,人们相信佩戴“玉饰”能避邪带来好运气;同时也是对女性贞节的要求,无论婚否女性的纯洁是超越生命的,要“守身如玉”。
充斥于日常生活的文化内码,不是那些零散的毫无章法的迷信,而是一个充满意义,并以伦理为导向的整体。最充分表达中国人世界观的是“阴阳”的观念,这一子系统首先相信天人合一,天是整个宇宙———包括人类世界在内———的统治力量。人们生活的世界是由阴阳、昼夜、男女、寒热、虚盈等构成的,不仅要四时调和,而且天人和谐,身体平衡。
所以中国人很容易接受中医和民俗治疗,接受阴阳调和的观点,接受福祸相倚的看法,接受姓名与阴阳五行相关的传统,接受天人合一的世界观,接受鬼神系统监视人类行为的信仰。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北方的农村家庭出了矛盾不诉诸法律而是要找说和人,生病以后在到医院救治的同时也用乡间偏方以及听从民俗医生的建议。在我们的田野调查中,发现大量的例子,表现出文化内码作为民间共同认同并传承的文化基因所具有的意义,帮助我们认识民间信仰活动价值。因为在公共活动中,文化内码为民众提供了一种集体的象征,这种象征能超越经济利益、社会身份和社会背景,使人们融合到一个社会共同体中。
民间信仰活动与百姓的生活
围绕寺庙的信仰活动构成了广大民众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在民间文化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社会学家杨庆堃在《中国社会中的宗教:功能主义的视角》中指出:中国老百姓有着自己的信仰活动,而这种信仰是历经岁月的磨砺存在下来的。
对于中国社会的研究而言,民间信仰活动当然不是惟一的切入点,但民间信仰活动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中国乡村社会,有可能从中透视社会的深层内容并了解与现代社会结构不同在乡村却行之有效的社会网络,发现过去被忽视的重大问题。
特别是作为集体性质的民间信仰活动,它一方面与实际需要相关,如求雨的仪式;再一方面与历史的传统相关;另一方面也是地方凝聚力的表现。这个传统的组织结构就是乡村本身,建基于家庭、宗族、社区里的地方领袖以及社区的庙宇。地方信仰属于乡村生活的层面,集中在如祖先和神明崇拜、自然地理的神圣力量、庆祝时间的更新和驱除有害的力量(鬼)等事物上。民间信仰的现代价值
社会学家彼得�博格(peterberger)认为,至于今日东亚现代化之根源则是另一种儒家思想,即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工作伦理,他称之为“庸俗化的儒家思想”(vulgarconfucian鄄ism)。这是一套引发人民努力工作的信仰和价值,最主要的是一种深化的阶层意识,一种对家庭几乎没有保留的许诺,以及一种纪律和节俭的规范。博格认为这种信仰和价值构成了东亚文化的共同遗产。
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博格特别地提出与儒家文化共同存在而构成一个整体中国文化之小文化﹑非主流文化,即为文化精英不屑的民间信仰。“对于探讨中国社会现代发展所具有的价值。儒家和大乘佛教的所谓‘大传统’(greattradition),无论如何是深深地根植于教不精致的民间宇宙观里面(包括认知与情绪的层面)。果然如此,是否我们追寻探究的‘今世观’(thisworldness),如积极﹑实用主义的根源,最少在中国,应存在于这民间信仰的底层里,而不在上述的‘大传统’里。”
中国民间信仰与大量的经济活动相伴随是一个事实,可以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成为实用主义的动力。在近年来一些人类学的研究报告中,也都有一些关于民间信仰的内在理性之探讨,以及民间信仰在民众中常常是与现代化的手段一同为人们所利用,在此方面最为突出的表现,是民俗医疗与西方医疗并行不悖的事实。我们在河北的调查发现,民间信仰活动是如何与现代化的经济活动配合起来。民间信仰的内在动力就在于“趋福避祸”,故而现代性的生活如果与民众对各种“福祉”追求相吻合,就一定会得到民间信仰的多方支持,同时民间信仰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人们参与现代化社会建构的内在动力。中国民众所追求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光宗耀祖”等等,哪一项与现代生活有抵触呢?
中国民间文化有其丰富的内容,充满智慧的处事哲学、圆融自然的信仰体系、强调善恶分辨的道德诉求,我们应该全面审视其价值,并在现代社会生活中适当发挥其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