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摘要:该隐是西方文学传统里面的一个经典形象,这一人物首先出现在《圣经》里面。他是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的长子,也是杀死自己弟弟亚伯的凶手,因此他被称为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杀人犯。自此以后,该隐这一人物就被打上了罪与恶的印记,《圣经》里面也形成了邪恶的该隐传统。而拜伦的诗剧《该隐》却赋予了该隐这一人物一个英雄的形象,更确切的说,拜伦式英雄的形象。这一形象与传统的邪恶该隐形象截然相反。本文试图通过该隐形象的转型来揭示拜伦的上帝观及恶魔观,从而探讨拜伦及其作品的反传统性。
论文关键词:该隐传统,邪恶,上帝观,恶魔观,反传统
《圣经》被视为西方宗教的经典,是西方精神文明的支柱,它广泛影响着西方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同时《圣经》也是一部伟大的文学著作,文学家将圣经用为赖以模仿的原型,从中汲取文类、语言和象征意义。(莱肯:11)许多作家以《圣经》中的人物为蓝本创作自己的作品,其中该隐的形象一直为后世的作家所青睐。在这些作家的作品中,该隐有时以原型的形式出现,比如《哈姆雷特》里那个弑兄篡位的克劳迪娅。有的作家甚至以该隐为主角重述《圣经》中的故事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比较著名的有柯勒律治的《该隐的流浪》等,但最著名的当属拜伦发表于1821年的诗剧《该隐》。该剧塑造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圣经》中邪恶的该隐形象而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其对传统伦理道德的大胆挑战更是震惊了当时传统的西方社会。
一、该隐的传统形象
在西方文学的象征体系里面,该隐这一人物形象一直被视为邪恶的化身。(梁工:40)而这一邪恶的该隐形象最初来自希伯来的经典《圣经》。有关该隐的记载出现在《圣经·创世纪》第四章里面,大致情节是:该隐与亚伯是兄弟,同为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的儿子。有一天,他们俩为上帝献祭,上帝只取亚伯之祭品。此举遭到该隐的嫉恨,出于嫉妒,该隐杀死了亚伯,该隐遂被上帝流放。(HolyBible:4)自此以后,该隐就被人称作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杀人犯。一提到该隐,大家都会和杀人犯、背叛上帝、邪恶化身等词联系起来。
《圣经》作为基督教的经典,对整个西方文化影响深远。《圣经》中所倡导的一系列思想、信念、态度和习俗都已深入人心,人们生活的各个层面都打上了《圣经》的烙印。在此基础上,《圣经》中的伦理道德于是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西方人民所要遵守的道德规范。于是该隐,自从《圣经》记载其于田地间杀其兄弟亚伯而来,就成了众口一词的背德者、渎神的人,受到后世持续不断的诟病。或许有的人会会质疑上帝,说是上帝偏心或是嗜血,只接受了亚伯带有血腥的祭品而看不起该隐的祭品,从而导致了该隐杀弟这一事件。上帝对这一事件当负有责任,而不仅仅是该隐一个人的错误,但这些少数派的看法在《圣经》思想统治的伦理道德中逐渐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圣经》的规范性要求人们遵守圣经中各种各样的伦理道德,比如上帝是至善的,没有人能怀疑上帝的权威性,于是该隐的邪恶形象从《圣经》问世便一直流传后世,邪恶便成为了该隐的传统形象。
二、该隐形象的转型:拜伦,《该隐》与英雄形象的建立
拜伦的《该隐》创作于1821年。在此之前,拜伦从歌德的《浮士德》得到灵感创作了著名诗剧《曼弗雷德》。该剧是拜伦对人生及世界的许多问题的思考,而《该隐》则是《曼弗雷德》关于人生探索的继续和发展。(拜伦:4)
《该隐》取材于《圣经旧约》中家喻户晓的该隐杀弟的故事,但拜伦的该隐却与传统的邪恶的该隐形象有大大的不同。在拜伦的《该隐》中,该隐被描写为一个敢于反抗上帝权威的年轻人类形象。在第一幕刚开始的对上帝的感恩朝拜中,亚当、夏娃、亚伯、阿达、洗拉无不对上帝感恩戴德,顶礼膜拜,只有该隐一人拒绝向上帝感恩膜拜,他自认为对上帝一无所求,也无感激之情,所以拒绝祈祷。他的态度让亚当夏娃深感忧惧,其弟亚伯也认为他会激起上帝的震怒。众人离去,该隐一人思考着生命的意义:为何无辜的子女要承受父母的罪过?为何要膜拜把人类赶出乐园的上帝?就是因为上帝有无限的权威吗?他对上帝提出了种种质疑:“这是知识树,那是生命树;知识是好的,生命也是好的,它们两者怎么会是恶的呢?”(拜伦:126)
以勃兰兑斯的话来说:“该隐是思考着的人类”。他从不盲从盲信,他思索世上的一切事情,有着自己的观点,而不像他的弟弟亚伯那样过分的崇拜上帝,从未思考过为什么要去感恩膜拜上帝。他质疑上帝,痛恨自己要承受父母亚当夏娃犯罪所带来的惩罚。拜伦的该隐总是带着点点忧郁,时刻在思索着自己的宿命—死亡:
该隐:我是在活着,然而只是为死而活着,
而且即便活着,也看不到任何使死
显得更可憎的东西,除去一种天生的固执,
一种可恶的但却无法战胜的永生的本能,
我痛恨它,就像鄙视我自己,但无法克服。
我就是这样活着。真愿从来没有活过啊!(131)
在该隐的眼里,人如果来到世上注定要死去的话,还不如不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想抗争,然而这是他的宿命,而他痛恨这所有的一切。
该隐对上帝的质疑以及对生命的思考在卢西弗的诱导下愈发的清醒和强烈。在随卢西弗游历了宇宙深渊之后,该隐看到了久远时代以前以及未来时代的生命,甚至还瞥见了死亡的国度。(拜伦:5)他更加认识到生命的本质—虚无。一想到自己的子孙后代要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死亡的世界里,他就感到愤怒。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孩子轧死在岩石上来结束死亡的苦痛。
认识到上帝的虚伪,在献祭时,因为与亚伯的意见相左,该隐与亚伯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最终,该隐失手打死了亚伯。该隐犯下了杀弟的罪名,最终受到了上帝的惩罚以及父母与亚伯之妻的诅咒,最后只有妻子洗拉对他不离不弃,跟随他一起流浪受上帝的惩罚。
从以上来看,拜伦的该隐绝不是一个反面的邪恶形象,而更接近于拜伦式英雄的形象。他敢于质疑抗争上帝的权威,敢于质疑上帝安排给自己的宿命。在他犯罪之前,就被上帝罚入地狱,而他慷慨激昂的抗议神圣的造物中罪恶的存在。(莫洛亚)这是他的抗争,即便知道自己抵抗不了万能的上帝。他杀死亚伯也绝非是出于嫉妒,在拜伦的描写下,该隐由于看不惯弟弟亚伯对于上帝的盲目崇拜,从而失手打死了他。所以该隐杀弟可以被认为是一场激烈争执中的误杀,并且在亚伯倒地之后他才意识到,而且非常的后悔。在遭到所有人的谴责之后,他当众表示了忏悔,但是为时已晚,所有的惩罚以及罪恶的烙印已降临到他的身上。还有一点不同于《圣经》中的是在知道自己流亡的命运之后,该隐并不像《圣经》中那样认为上帝刑罚对他的过重从而祈求上帝宽恕,相反的他什么也没说反而想以自己之死来换取亚伯之生来偿还自己对亚伯所犯的错。拜伦塑造了一个不屈不挠追求自由的该隐的形象,他忠于自己的理性,不盲从传统的势力,不安于自己的宿命,敢于探寻抗争,这些方面跟拜伦式英雄有极大的相似之处。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杀人犯-该隐,在拜伦的笔下俨然成为了一个正面英雄的形象。
三、拜伦的反传统
拜伦笔下的人物大都是那些具有鲜明的个性,对现实强烈不满,具有强烈的叛逆精神,与罪恶的社会势不两立的人。同时他们脱离群众、忧郁、孤独、高傲,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带有明显的个人主义特征和浓厚的悲观绝望情绪。(Abrams:506)这些人物很好的诠释了拜伦的性格特征,因此在文学史上被称为“拜伦式英雄”。该隐这个人物很好的诠释了“拜伦式英雄”。他具有强烈的叛逆精神,在父母兄弟姐妹都在虔诚的对上帝献祭时,他却质疑上帝,与现实格格不入,并且经常带着一种忧郁的情绪。从拜伦的《该隐》里,我们明显感觉到拜伦的上帝观及其恶魔观大大不同于传统,同时我们也在该隐的经历中看到了拜伦自己的人生经历。
(一)拜伦的上帝观及恶魔观
拜伦的《该隐》清晰的向我们表明他的上帝观及恶魔观。在基督教的体系里,上帝是一个仁慈博爱的人,他的权威无人质疑,而拜伦对此却不以为然。拜伦笔下的上帝缺少温情,他眼睁睁的看着凶杀的发生,不去干涉,他更接近于一个暴君的形象。在拜伦看来,人类对知识的追求不应该受到被驱逐出乐园的惩罚,上帝明显的不公正。正像该隐在诗中质疑上帝:“这是知识树,那是生命树;知识是好的,生命也是好的,它们两者怎么会是恶的呢?”(126)在拜伦的观念中,上帝不让亚当和夏娃摘食知识树上的果实的原因是让他们盲目的崇拜于他,人类一旦获得知识,就可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对人类的控制便会瓦解。所以尽管他看着人类苦恼各种诱惑,沉沦罪恶,却不愿他们拥有力量和知识,将他们禁锢在无知的状态里。以此足见上帝在拜伦心中是多么的自私。另外,拜伦也坚决反对无辜和清白的人为犯罪者赎罪。不管是为父母赎罪的该隐亚伯,还是后来为解救世人而被定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在拜伦眼中,他们都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甚至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在他们出生以前,命运已经被上帝所安排。这充分说明了上帝的专横和不公。拜伦的该隐经常质疑上帝安排给自己的宿命,并为此而忧郁和愤怒。该隐的愤怒也寄托了拜伦对上帝不公的愤怒。所以在拜伦眼里,上帝的形象俨然不是基督教体系里的仁慈与博爱,转而成为了自私专横的暴君。
同样,拜伦的恶魔观也大大的不同于传统。最好的证明便是他的作品《该隐》中的两位恶魔该隐和卢西弗。在基督教体系中,该隐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杀人犯,他因为嫉妒杀了自己的弟弟亚伯,结果被上帝诅咒,过着永远流亡的生活;而卢西弗是第一个反抗上帝的天使,同样出于嫉妒,反抗上帝,结果被上帝赶入地狱。而在拜伦的《该隐》中,他们却是另外一种形象。该隐变成了敢于反抗上帝权威,不屈服于上帝专制统治的人。他有自己的思想,不像自己的父母兄弟一样盲目崇拜上帝。卢西弗也不再是那个反抗上帝的邪恶天使,转而成为一个有正义感的反叛者。卢西弗拥有极大力量和知识,象征着对知识和理性绝对追求的理想主义,这些吸引了该隐。尽管在剧中他几次宣称上帝的无敌,但依然保持着骄傲的姿态,尽力反抗上帝,拒绝臣服。卢西弗以向人类提供知识作为达到力量和真理的途径,而他却不要求该隐对他崇拜臣服。由此可见,传统的恶魔在拜伦心里成为正义和真理的化身。
事实上,拜伦作品中的主人公像该隐,曼弗雷德,唐璜等在当时的伦理道德中基本上都可以被定义为“恶魔”,他们无视传统,放荡不羁,蔑视传统礼教。在普通人的心里,绝对都是“恶魔”的化身。而这些主人公的特点也正是拜伦性格的缩影。因为家庭背景的关系,拜伦从小就被人无数次的叫做“小恶魔拜伦”,此称号带给拜伦极大的心理创伤。他为此经常发怒,更使他看起来有一股恶魔的气质。既然这样,他就索性如此。他把自己看做是一个背离宗教,被国家驱逐的恶魔式人物。他深深了解反叛者的心里,因此,很多反叛者在他的作品里面被描写成为了拥有反抗精神的正面人物。
这就是为何拜伦的上帝观和恶魔观同传统伦理道德中的截然相反。
《该隐》的发表强烈震撼了当时的欧洲社会。在以基督教为中心的宗教统治下,拜伦把《圣经》中的第一个杀人犯该隐描写成为一个敢于反抗上帝的思想者和革命者,把第一个反抗上帝的堕落天使卢西弗描写为一个批判理性和提倡自由的神,而上帝却成为为一个专横的暴君,这对当时的宗教伦理道德是一个极大地冲击。因此,拜伦在当时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抨击,而他对于这一切却置若罔闻,足见拜伦的反传统性。
(二)拜伦的流浪&该隐的流浪
拥有“恶魔气质”的拜伦同他的作品的主人公该隐拥有同样的命运—流浪。不同的是该隐是被上帝所放逐,而拜伦则是自己不得不选择流浪。在1816年,拜伦同他的夫人开始了分居的生活。此消息轰动了当时的伦敦社会,拜伦陷入了当时教会,英国贵族圈里的一些人的重重围攻。由于不能辩护,拜伦选择了离开,他有生之年再也没有回归故土。拜伦在他的诗剧《该隐》中多少注入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拜伦受到教会及贵族圈的围攻同他追求自由的反传统精神有着直接的联系。拜伦像他作品的主人公一样,都是一个反叛,追求公平自由的人。事实上,拜伦一生的座右铭就是“我是属于反对派”—这正是革命者的立场。拜伦也是他的时代的揭发者。他总是站在工人阶级一边,写出他们的心声和希望,共同反对统治阶级和剥削阶级。拜伦在政治上也是名活跃的战士,1811年回到英国后就在上议院任职。针对当时的《破坏织机者法案》,1812年拜伦在上议院做了一次非常精彩的演讲,以保护被压迫的工人阶级的权利,反对英国政府的暴政。后来又写了《编织机法案编制者颂》和《路德分子之歌》,并且在上议院做了第二次演讲,对被压迫阶级赋予了极大同情,鞭笞了社会的不公平现象,猛烈抨击了英国政府和统治阶级。因此,因此他在各方面都受到了排挤,被迫选择了流浪的生活。但是即使是身在异乡,他依旧没有停止为人类追求自由的脚步,在离开自己的祖国后,拜伦先后投身于意大利的独立解放运动和希腊的民族解放斗争。他为希腊民族解放斗争提供物资金钱,并且亲自投身到革命中去,最后死在了希腊。尽管病情严重,拜伦在昏迷中依然呓语:“前进-前进-要勇敢!”(Garrett:110)到死时,他都没有放弃为人类追求自由的步伐。
在宗教方面,正如前面所说的,他的上帝观和恶魔观不同于传统,所以在教会的眼中,拜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宗教叛逆者。加之对基督教某些教义的怀疑,他的作品中处处流露出对宗教的不满,毫不留情地抨击他所反感的基督教的一切。他就像他的作品里面的该隐一样,常常抱着怀疑的态度,怀疑上帝的公正,从不盲从盲信,处处流露出反叛的情绪,时时为人类的苦难感到难过。很显然的,拜伦在他的作品《该隐》里面寄予了自己的人生经历,而该隐这个人物也完美传承了拜伦个人的人格特点。拜伦运用该隐这个人物来传达自己的情感,大大触犯了教会。在《该隐》发表不久,英国贵族社会和教会则为之哗然,群起攻击,污蔑拜伦是“恶魔”。拜伦则毫不示弱的回击,他创作诗剧《天与地》,批判教会及教士。
拜伦的该隐是一个敢于反对传统,追求自由的人;而拜伦在他所处的时代也被公认为一个反传统礼教的人。因此,在该隐身上完美体现了拜伦反传统,勇于追求自由的精神。读之则有拜伦与该隐融为一体的感觉。由于自身的反传统,该隐受到了上帝的放逐,而拜伦则因为得罪了教会及贵族,受到了他们的排挤和围攻,从而不得不选择流浪异乡的生活。
四、结语
《圣经》中形成了一个邪恶的该隐传统。由于《圣经》的经典性及在西方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的影响,这一传统一直为人们所接受。而拜伦的《该隐》建立了另外的一个该隐传统:一个敢于质疑上帝,怀疑传统,追求自由和拥有着反抗精神的该隐。拜伦的这一该隐传统大大颠覆了原有的以基督教为中心的伦理道德,因此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质疑和排挤,拜伦也因此被人冠以“恶魔”的称号,而他从不以为意。拜伦就像他的主人公该隐一样,怀疑着他所处的时代的伦理道德,从未放弃追求自由的脚步。从该隐和拜伦身上同时体现了反传统的精神。
拜伦及其作品主人公该隐的这种反传统追求自由的精神代表了当时一些人对社会的失望情绪以及改变社会现状的要求。这种精神也大大影响了后世的许多国家的民族革命及其解放斗争,其中包括中国。他的这种精神激励着并将激励更多的人类为自己的自由解放而拼搏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