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为一个颇具生态情怀的作家,迟子建的小说蕴含着深沉的生态忧思,充盈着丰厚的生态意蕴。《额尔古纳河右岸》作为迟子建灵魂的“原乡”记忆,贯穿着一条“绿色的情感纽带”——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敬畏,对生灵万物的关爱与体贴,对人的自然天性的礼赞,对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困境的忧虑。这正是作家对生态意识、民族文化独立与自觉意识的呼唤。
关键词:原乡记忆;生态情怀;生态批评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迟子建灵魂的“原乡”记忆。小说里塑造的女酋长,在一天之内讲述了这个行将消亡鄂温克部落近一百年的沧桑故事。这个“一百年”寓意深刻: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人类需要彻底反思对自然的奴役,重构人与自然的平等共存关系。近代以来,一百年的现代化进程中,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与“他者化”的征服愈演愈烈;在极端功利和实用主义的心态支配下,对强势文化的深深崇拜与自觉臣属导致“自我”文化记忆的丧失。联想到阿来的《空山》,两部小说都是以展现一个民族的百年历史为小说主体,都是要在自然界的力量,民族文化、宗教与习俗的根深蒂固以及历史的风云变幻中,展现出更加复杂的人性内涵。所不同的是,阿来是对自己所属民族的认同与关切,迟子建则是以一个“他者”的身份来介入少数民族的生活和历史,将小说巧妙架构为在一天之内由一位女萨满讲述森林、驯鹿与人的百年演变史,其中隐喻着一个民族对“自我”文化百年如一日的坚守,更体现拯救将要消亡的“自我”文化一日如百年的紧迫感。 鄂温克族以放养驯鹿为主要生活方式,他们长年流转,逐水草而居,在长期的与特定自然地理的交互中形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与世界观,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价值与意义,这是一个泛神的世界,一个完全依赖自然节候的世界,一个具有直接的因果关系、生死轮回的世界。作为一个真正与森林和驯鹿融为一体的民族,鄂温克人的情爱是原始、纯朴与美好的。小说里这样描写道:“他(拉吉达)亲吻着我的一对乳房,称它们一个是他的太阳,一个是他的月亮,它们会给他带来永远的光明······①P83”鄂温克人与自然有着最亲密关系,对游说他们下山养猪和羊的汉族乡长这样回答:“我们的驯鹿,他们夏天走路时踩着露珠儿,吃东西时身边有花朵和蝴蝶伴着,喝水时能看见水里的游鱼;冬天呢,它们扒开积雪吃苔藓的时候,还能看到埋藏在雪下的红豆,听到小鸟的叫声。 猪和牛怎么能跟驯鹿比呢?②P205”
这样的生活远离了外部世界强悍而迅捷的文明进程,所以,当后者以不可阻挡的力量破坏了鄂温克人赖以生存的领地时,动摇的不仅是他们的物质生活基础,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文化,他们的信仰与精神世界。瓦罗加说:“他们不光是把树伐了往外运,他们天天还烧活着的树,这林子早晚有一天要被他们砍光、烧光,到时,我们和驯鹿怎么活呢?③”但仍没有一个鄂温克人愿意走出那片林海。这种对家园坚守的精神,与森林共进退、与驯鹿共存亡的生存态度和生命价值观不禁让人肃然与震撼。小说每章开头都有一段散文般优美的语言作为引言,而每一段引言里都提到女主人公的孙子安草儿。安草儿是女主人公二儿子安道尔的儿子,这个默默无声的安草儿陪伴着老酋长,仿佛守卫着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他是在向现代文明抗争吗?无论人类文明发展得如何快速,总有人要捍卫他们自己的原始生活和艺术。这是他们固守的生活法则,更是一种信仰,而有信仰的民族就一定是有希望的民族。
正如迟子建接受采访所谈:“可以用‘悲凉’二字形容我目睹了这支部落生存现状时的心情。人类文明的进程,总是以一些原始生活的永久消失和民间艺术的流失作为代价的。从这点看,无论是发达的第一世界还是不太发达的第三世界,在对待这个问题上,其态度是惊人相似的。好像不这样的话,就是不进步、不文明的表现,这种共性的心理定势和思维是非常可怕的。我们为了心目中理想的文明生活,对我们认为落伍的生活方式大加鞭挞。现代人就像一个执拗的园丁,要把所有的树都修剪成一个模式,其结果是,一些树因过度的修剪而枯萎和死亡。其实真正的文明是没有新旧之别的,不能说我们加快了物质生活的进程,文明也跟着日新月异了。诚然,一些古老的生活方式需要改变,但我们在付诸行动的时候,一定不要采取连根拔起、生拉硬拽的方式。我们不要以‘大众’力量,把某一类人给‘边缘化’,并且做出要挽救人于危崖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摆布他们。如果一支部落消失了,我希望它完全是自然的因素,而不是人为的因素。大自然是美好的,也是残忍的。
这是由于这种饱满沉厚的生态情怀,迟子建写出了一部部蕴含着深沉的生态忧思,充盈着丰厚的生态意蕴的作品,并在《额尔古纳河右岸》达到高峰。从整体上来看,小说贯穿着一条“绿色的情感纽带”,那就是: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敬畏,对生灵万物的关爱与体贴,对人的自然天性的礼赞,对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困境的忧虑,对宇宙生态平衡、秩序和谐的祈盼。小说中,和与现代人一样,鄂温克族人也要向自然索取,猎杀驯鹿是他们维持生存的必要手段。但是,鄂温克族人对于自然的索取是有限度的,他们不突破自然的自身修复限度,不超越生态的承载限度。作为一个根植自然同时又背窗而立的作家,迟子建对人与自然疏离的残酷现实深感恐惧与无奈,因此她拒绝在文学创作中将自然对象化为“背景”和“死灭的图案”,并通过为自然万物搭建能获得倾听的话语平台恢复了“自然”的灵性主体地位。在工具理性日益强化的现时代,迟子建对自然万物的灵性观照对于消解工具理性对感性生命的约束、打破因自然祛魅而导致的人与自然之间的人为界限具有独特的文化意义。
在生态批评的理论视野中,“人与自然”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在远古时代,人们倾向于把自然看作一个有机也有灵的整体,一个同时包容了人类自己在内的混沌化一的整体,一个充满活力、包含生机、拥有着自己的意志和情感的整体,当然,那也是一个充满神秘和魅力、令人尊敬又令人畏惧的整体。“近代以来,机械论自然观在强调人的主体地位、发扬人的主体性的同时,发展了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⑤在这种价值观的指导下,人成为“擅理智,役自然”的唯一主体,自然则被彻底物质化、实体化,成为人类之外、与人类对立的一个“客观世界”,人类的福利就建立在理性对自
然的抗争上。人与自然由融合走向疏离和对立,人在向自然进攻、改造自然的同时,发展了经济主义、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推行本质上是“反自然”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从而导致整个“人——自然”系统的不可持续发展,使人类陷入困境。现代社会应该如何重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人与他者的平等关系?回答这个问题,就需要我们牢记,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大自然是人类的一部分”。不尊重大自然,其实就是不尊重自己,或者说是不尊重文明。?
在现代文明的进程中,太多问题需要我们思考,其中生态问题尤为显著。当代世界性的生态危机已经荡尽人类的盲目乐观主义气氛,面对日益严重的自然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我们需要反思与追问的是:在轰轰烈烈的现代化运动中,人类究竟得到和失去了什么?正如美国学者艾恺在《世界范围内的反现代化思潮——论文化守成主义》中所指出的那样:“现代化是一个古典意义上的悲剧,它带来的每一个利益都要求人类付出对他们仍有价值的其它东西作代价。”现代文明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它在把野蛮和愚昧修理得无比光滑的时候,也把掺杂其中的一些粗糙而又值得人类永久拥抱的美好事物给无情地磨蚀掉了。反思我们的道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迅速推进,一方面使经济迅猛发展、物质高度累积,但另一方面也带来了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为突出的自然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面对现代社会的种种缺失,渴望“天人合一”境界的迟子建成功的完成了“回归”之旅。
参考文献: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
胡殷红;与迟子建谈新作《额尔古纳河右岸》;文艺报; 2006
何艳波;生态女性主对机械自然论的伦理反思与批判;南京林业大学学报;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