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表演中有生、旦、净、丑的行当之分,各个行当都有各自的一套技术格律——程式,这是中国戏曲特有的表演体制。扮演剧中人物分角色行当。戏曲演员必须运用行当的程式,而不是运用直接的生活材料来扮演角色塑造形象。行当从内容上说。它是戏曲人物艺术化、规范化的形象类型。从形式上看,又是有着性格色彩的表演程式的分类系统。每个行当,都是一个形象系统,同时也是一个相应的表演程式系统。
“行当”这个概念,所涵盖的基本内容,是某一种类型人物的共同生活特征(包括年龄、身份、气质、神态、行动、举止等各方面)。以及表现这些特征的一套表演程式。所以演员掌握了某一行当的程式,就等于在某种程度上掌握了这一行中所能包括的这类人物的基本特征。中国绘画讲究几笔就能描绘出对象的形貌和神韵。而行当的某些程式,也已经提炼到了这样的程度,它往往几下子就抓住了人物精神气质上的特征。
行当的程式毕竟是一种造型的手
段。一种表演手段。掌握了程式,并不意味着完成了具体角色的创造,演人物与演行当是两种创作思路与方法。但凡优秀演员,当他们在运用行当的程式,来创造具体角色时。总是要根据自己对生活、对角色的理解,对程式进行选择、加工、提炼,使之与角色相适应。并不是把现成的一套程式,不做去粗存细、去伪存真地扬弃、整合,生搬硬套地拼凑在角色身上,就算完成了角色创造。他们即使扮演的是前人创造的传统形象,也要经过一番“再创造”的工作,即通过自己的体验,使这个形象活在自己的身上,还要不断地根据自己新的体验来充实、丰富、完善,从而使人物形象获得新的生命与色彩。在艺术实践中,还经常遇到某一行当.不能概括某一角色性格特点的情况。
也就是说。光靠某一个行当的程式。还不能表现这个角色,这时,就必须将程式加以发展,才能适应角色创造的要求。
黄梅戏剧种历史短、积累少、家底薄,较少行当表演程式熏陶濡染,虽有民间草根艺术的自由灵动、活泼洒脱、无拘无束、乡土气息浓郁的特点,却因为缺少训练有素、富有技术含金量表演程式的规范升华而裹足不前。直到解放前夕。黄梅戏都未能褪去粗糙低劣的草台印迹,蜷缩一隅发展迟缓。
20世纪中后期.在政府的重视下,黄梅戏敞开大门,四面拜师、八方学艺,广采博纳、融会贯通,向昆曲、京剧、徽剧、川剧等姐妹艺术学习借鉴了大量行当程式及演出剧目,逐步丰富壮大了自己。剧种整体风貌与艺术品格日益通俗、雅致、大气。既散发着安庆地域泥土芬芳,又氤氲着雍容端庄大家风范,在综合舞台呈现上堪与大剧种比肩。
几十年来,黄梅戏除了自身积累传承的百余出大、小传统剧目外,还创作了几十出古装、现代剧目。在恢复排演传统剧目时,黄梅戏演员与聘请的京剧老师、导演,相互学习取长补短,在突显黄梅戏音乐唱腔抒情优美风格的前提下,重点突破黄梅戏因行当表演程式的匮乏,造成人物形象不够鲜明生动的缺憾。根据不同的人物形象及行当,一一对应地对角色进行行当表演程式的强化训练。新创剧目没有因循的旧样式束缚.在行当表演程式的运用创造上,思路更加开阔。因而更能够注重规范与技艺的开掘、升华。在学习移植其他剧种剧目的同时。也在行当表演程式上与黄梅戏进行了杂糅与嫁接。
四功五法亦称戏曲表演程式或日基本功.不分角色行当,只要是戏曲演员,只要登台表演。就必须要充分掌握、精通它。
功底越深厚。掌握的越多,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就越能得心应手、触类旁通。
眼下。黄梅戏行当表演程式较为全面、成熟。虽然不及昆、京等大剧种角色行当划分得细密且繁杂,但就生、旦、净、丑四大行当表演程式。还是有较为丰富的积累、创造。
黄梅戏从当初只能演《天仙配》、《女驸马》、《打猪草》、《闹花灯》等行当简单、人物少的文戏,到如今能够移植搬演行当齐全,阵容强大,场面恢弘,文武兼备.技术含金量极高的《杨门女将》、《白蛇传》、《百花公主》、《双枪陆文龙》、《十一郎》、《三岔口》、《十字坡》、《挡马》等京剧经典剧目,由此可见。黄梅戏在行当表演程式方面,已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和深厚的积淀。
“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虽然是所有角色行当不可或缺的表演手段,但不同的角色行当,对“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表演程式.有不同的专业侧重和技术要求。
我应工小生,小生属于生行范畴。长期的舞台实践.我对小生行当的表演有一些感悟与体会。生行,是扮演男性角色的行当,生行包括老生、小生、武生、娃娃生等几个门类。老生。又分文老生和武老生。一般都是男性中年或老年人物。文老生大多以唱、做见长,例如黄梅戏传统剧目《陈氏下书》中的吴天寿,移植剧目《徐策跑城》中的徐策。武老生则擅长翻打,例如京剧《定军山》和《阳平关》中的黄忠。小生,主要扮演男性青少年角色,也有文、武小生之分。两者也有不同的专业所长。例如黄梅戏移植剧目《春江月》中的柳宝,黄梅戏创作剧目《大乔与小乔》中的周瑜,就属文小生。《双枪陆文龙》中的陆文龙,《三请樊梨花》中的薛丁山属文武小生。娃娃生则是少年儿童角色,例如《打猪草》中的金小毛,《宝莲灯》中的沉香。两个娃娃生角色。在行当上也是一文一武各有所擅。
我曾先后扮演过一些不同性格类型的小生角色,有文小生、武小生和文武小生。在移植剧目《春江月》中,我扮演勤奋聪慧、正直善良、自强不息,被奸佞陷害的忠臣之后柳宝(成年柳宝)。这个角色唱做并重,属小生行的文小生。《春江月》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柳宝身世扑朔迷离,两个家庭的悲欢离合,破镜重圆后的皆大欢喜,这样的题材和情节设置,给演员与观众留下了诠释与解读的空间。柳宝身世、经历较为坎坷曲折。而柳宝却对此一无所知,当养母告诉他实情后,他依然将信将疑,直到与亲生父母团聚才明了真相。虽然他的童年受尽欺凌、磨难,但养母的疼爱、庇护、教诲,使他得以健康成长。因此我在演绎成年柳宝时,着重刻画他身处逆境不自暴自弃,不沉沦气馁,勤奋拼搏,志向远大,较为单纯、阳光、儒雅的性格特征。因此。我在声腔形象的塑造上,用明亮饱满的声线,来表现他青春年少、才华横溢;用委婉流畅的运腔技巧。来显示他蟾宫折桂、器宇轩昂的气质。金榜题名前,柳宝穿的是小生褶子,因为那时他还是一介平民书生,所以我根据规定情境与人物关系的需要,适当地运用水袖身段、褶子技巧,来揭示他复杂的心理活动。穿官衣时,他已经是新科状元,这时的台步要稳健有力、俊朗倜傥,指法要简单大气,水袖动作不宜过多过杂,身段要圆润边式潇洒。媒体曾评价我扮演的柳宝“形象英俊。唱腔韵味浓郁。表演真实感人”。
在另一出黄梅戏创作剧目《大乔与小乔》中,我扮演东吴大都督周瑜。周瑜出身世家,饱读兵书,才华横溢,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是三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之一。在已有的三国题材剧目中,周瑜大都以文武小生应工,只有唱念做打兼擅的文武小生,才能较为形象地展示周瑜旷世奇才、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后来文学作品中周瑜的形象、人品、经历虽被曲意篡改,但他的高洁人格和历史功勋。依然世代相传、青史留名。对于这样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仅仅套用行当程式,显然是不够的。
《大乔与小乔》是以三国赤壁之战作为全剧的历史背景。剧本没有将笔触深入到周瑜与诸葛亮之间。既有英雄所见略同的灭曹计谋,又有勾心斗角、心怀叵测的斗智斗勇的细节描写;也没有揭示周瑜与小乔情意缒绻、生离死别的夫妻之情。而是在渴求和平,反对杀戮的主题上浓墨重彩地渲染。此剧中没有描写战争场面。因此,此剧中的周瑜,只能由唱做兼备的文小生应工。在人物刻画上,我更多地彰显他的英姿勃发,儒雅超群,风流倜傥,谦逊豁达,从善如流的伟丈夫品质。虽然此剧中,没有翻、打技艺的展现,但我将武生的功架、身段、气质,融入角色中。唱腔要诠释得张弛有致、棱角分明、声情并茂;身段要大开大合、干净利落、漂帅脆美。剧中有舞剑、耍翎子、踢大带等程式表演,我将矫健、豪迈、威武、睥睨群雄、视死如归、年少气盛的英雄气概贯穿始终,注重身段表演的力度、张力。
集萃文小生的儒雅英俊,武生的刚健威武。将周瑜塑造成一个既符合历史记载的英雄人物,又没有偏离当代观众审美取向的艺术形象。《大乔与小乔》演出后,我创造的周瑜形象。得到了广泛的认同。
在移植剧目《双枪陆文龙》》中,我扮演陆文龙一角。陆文龙乃是南宋潞安洲将领陆登之子,被金兀术在十六年前攻破潞安洲时掳走并收养。金兀术侵犯中原屡战屡败,无奈从北国调来养子陆文龙击败岳家军。岳飞军师王佐得知陆文龙的身世后,为降服陆文龙。遂断臂毁体投降番邦,借机说明陆文龙的身份。使陆文龙猛醒。反戈一击打败金兵。此剧中的陆文龙。
按照传统惯例。是以武小生应工。他头戴紫金冠,上插翎子,垫棉肩穿箭衣,上身系绑绳,腰扎大带,脚登三寸厚靴。十六、七岁的陆文龙纯真浪漫,是个帅气十足的双枪小英雄。根据陆文龙的外形、、年龄、经历,我认为如果以武生应工。可能会因武生剽悍、霸气、粗犷的行当特点,拿捏不准陆文龙少年英雄形象的特质.从而不能准确地表现少年陆文龙纯朴、可爱、可敬的人物形象。我尝试用允文允武,刚柔相济。
举重若轻。不露戾气,文武小生的行当程式表演,赋予陆文龙青春活力和英武矫健的精神风貌,使陆文龙“这一个”年轻帅气骁勇的文武小生形象.生动鲜活地立于黄梅戏舞台。在这出折子戏中,我集中地表演了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如双枪花各式抛甩出手,朝天蹬三起三落,前射雁后探海等。要想每场演出都能够完美地完成这些高难度程式技艺。就必须坚持台上一分钟,台下+年功”的长期艰苦磨练。舞台演出时。既要顾及人物的年龄、性格、身份,行当。还要专注于肢体动作的稳、帅、美。只有同时兼顾到这些。才能形象地将少年英雄陆文龙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锐气,坚贞坦诚的拳拳报国之心.生动地展现在舞台上。在全国首届黄梅戏青年演员电视大奖赛中,我因扮演《双枪陆文龙》中的陆文龙。获得了全国黄梅戏“十佳演员称号。
戏曲表演程式、角色行当知识内涵丰厚、源远流长。几十年的舞台实践,长期的探索研究。使我积累了一些经验,获得了一些荣誉,有了一些由实践升华至理论层面的认知。如何在多元文化交织融汇碰撞中。
在当代观众求新求变审美需求中,在继承传统而又不囿于传统规范的创新中,发扬光大这一优秀的民族戏曲文化,将戏曲角色行当表演推上一个更高的层次。应是我们戏曲工作者终身追求的境界与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