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类型化人物的主要特点夸张嘲讽
元杂剧科诨嘲讽的对象很多,可以说涉及元代社会的各个阶层。上至官吏将军、权豪势要、封建家长,下至流氓地痞、僧道邦老,科诨中都有他们的身影。可贵的是剧作家把各色人物类型化,总是抓住这一类人物共同的、主要的特点加以夸张、予以嘲讽,使得这种嘲讽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如官吏、奸臣、将军、权豪势要、封建家长、僧道等。
官吏——昏聩贪婪。元蒙统治时期吏治黑暗,官吏们自称清正廉洁,实则大多昏庸无能,贪赃枉法。元杂剧科诨正是抓住他们的主要特点加以嘲讽、揭露和鞭挞。如关汉卿的《窦娥冤》,张驴儿把窦娥告上公堂,太守上场时说:“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当张驴儿、窦娥跪见时:“(孤亦跪科云)请起。(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孤云)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这些科诨把桃杌太守昏聩贪婪的本性揭露出来。此外《好酒赵元遇上皇》中的臧府尹、《王闰香夜月四春园》里的官人贾虚、《勘头巾》中的太守,都是同类人物,他们的科诨有共同的特点。
奸臣一残暴狠毒。元朝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统治者建立的统一政权,对广大汉族地区的占据和统治具有民族掠夺性质,奸臣独揽军政大权,他们残害忠良、邀功请赏、欺君擅权。纪君祥《赵氏孤儿》第三折中屠岸贾带卒子上时有一段科诨:“兀的不走了赵氏孤儿。三日之内,不将孤儿出首,即将普国内小儿半岁以下、一月以上,尽行诛戳。”程婴为保赵家骨血用自己儿子顶替赵氏孤儿,屠岸贾怒云“我一剑、两剑、三剑,把这一个小业种剁了三剑,兀的不称了我平生所愿也。”
科诨将屠岸贾残暴狠毒暴露无遗。此外《汉宫秋》中的毛延寿、《苏子瞻风雪贬黄州》里的杨太守都是同类人物,他们科诨的特点大致相当。
将军一无能怕死。将军也是科诨嘲弄的人物,杂剧多用净扮来贬低、嘲弄。如《薛仁贵》中的张士贵:“(净扮张士贵上,诗云)我做总管本姓张,生来好吃条儿糖。但听一声催战鼓,脸皮先似蜡渣黄。某乃总管张士贵。……”又如《老君堂》中的高熊:“(净扮高熊上云)我做将军古怪,厮杀相持无赛。常川吊下马来,至今摔破脑袋。某乃大将高熊是也,十八般武艺无一件儿是会的,论文一口气直念到“蒋沈韩杨”论武调队子歪缠到底。在教场里竖鋳蜓耍子。巴都儿来报大王呼唤,不知有何将令,小学生跑一遭去。”剧中的张士贵胆小怕死;高熊论文只知百家姓,论武十八般武艺无一件是会的,是一个无能至极的将军。元杂剧中嘲弄的将军较多,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人们对无能怕死的败军之将的憎恨。
权豪势要一以强凌弱。权豪势要在元代是一群地位特殊的人物,大多是贵家子弟和地方上的泼皮无赖。他们不惧官府、不畏王法,以众害寡、妄兴横事、鱼肉百姓、夺人妻女,是一群迫害百姓、危害社会的特殊人物。关汉卿《鲁斋郎》中鲁斋郎出场时有一段科诨:“嫌官小不做,嫌马瘦不骑,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见张圭依命送妻上门,鲁斋郎大喜云“赏三杯酒,把妹妹(其实是玩腻了的银匠李四的妻子)送你做老婆”鲁斋郎的自白,凸现了他以强凌弱、流氓无赖的嘴脸。此外像《生金阁》中的庞衙内、《望江亭》中的杨衙内、《双献功》中的白衙内等都是同一类型,科诨抓住他们以强凌弱、蛮横无赖的特点予以嘲讽鞭挞。
封建家长一机诈自私。元蒙时期存在着不合理的封建婚姻制度和门阀观念,维护封建礼教和宗法制度的家长大有人在,他们专制自私、机诈愚蠢的阻碍青年男女追求幸福的爱情婚姻。王实甫《西厢记》中的老夫人就是封建家长的典型,她曾当众应诺“但有退兵之策的,倒陪房奁,断送莺莺以他为妻”,张生派人送信、白马将军解围后,老夫人自食其言,借请宴之名让“莺莺与哥哥把盏者”,实则行赖婚之实。还有《墙头马上》的裴尚书、《拜月亭》中的王父,表面上为儿女的幸福着想,实质是维护自身利益,机诈自私,是封建礼教的卫道士。
僧道——伪善丑恶。南戏《祖杰戏文》中的祖杰,杂剧《勘头巾》中的道士王知观都是罪大恶极。元杂剧科诨抓住和尚道士“伪善丑恶”的一面来嘲弄。《张子房圯桥进履》开头有一段乔仙的说白,讽剌了道士的伪善:“等的天色将次晚,躲在人家灶火边,若是无人撞入去,偷了东西一道烟。盗了这家十匹布,拿了那家五斤棉。为甚贫道好做贼?皆因也有祖师传。施主若来请打醮,清心洁静更诚坚。未曾看经要吃肉,吃的饱了肚儿圆。平生要吃好狗肉,吃了狗肉念真言。……”这段科诨表现了僧道行径与佛道戒律的矛盾,用滑稽调笑的形式揭露了和尚道士的伪善丑恶的可憎面目。
元杂剧科诨在讽剌其他人物,如高利贷者、医生、店小二、邦老等,也同样抓住他们的主要特点加以夸张,予以嘲讽。
科诨的表现手法
元杂剧科诨一般采用自我剥露的形式来嘲讽,手法多种多样。主要运用夸张、韵语、反复、双关等手法来制造笑料,达到讽剌的目的。
除了前面所说的夸张,韵语的运用也是元杂剧科诨中的一种重要手法。这类韵语多用在净丑之类喜剧角色上场时自我介绍的场面,内容多荒唐乖张。演出时采用抑扬顿挫的念诵形式,合辙押韵,有较强的节奏感和韵律感,收到较好的讽剌效果。
首先看净丑的上场诗。元杂剧里正末、正旦没有上场诗(极少数剧本有例外)。其他角色如末、净、丑、搽旦等都有上场诗,大都是五言、七言韵语。上场诗带有一定的程式化,有自我介绍和静场的作用。而净、丑的上场诗则多是打诨诗。《窦娥冤》中赛卢医的上场诗“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即属此类。又如《赵氏孤儿》里屠岸贾的上场诗“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当时不尽情,过后空淘气。”再如《打面缸》里县官上场时念了四句诗:“一棵树儿空又空,两头都用皮儿绷。老爷上堂打三下,不通不通又不通。”
打诨上场是众多喜剧性人物的共同特点,一般上场诗的前两句是正句,后两句则反之。意思一正一反,产生矛盾。通过打诨诗,使这些喜剧人物一上场就自我剥露自己的丑行,让观众在嘲笑声中认识他们可憎可笑的面目。
其次是宾白里的韵语科诨,多在上场诗后的情节发展中,如《幽闺记•抱恙离乱》:(郎中云)我作郎中真惯熟,下药且是不懒慢。热病与他柴胡汤,冷病与他五灵散。医得东边才出丧,医得西边己入殓;南边流水买棺材,北边打点又气断。祖宗三代作郎中,十个医死九个半。你若有病请我医,想你也是该死汉。……做土工是我姐夫,卖棺材的是我外公。我若一旦不医死几个,叫我外婆姐姐在家里喝风。这段科诨多用韵语,有很好的喜剧效果。
再次,元杂剧中净丑间或唱一两支曲子,他们的唱曲多在旦末演唱的套曲后,所唱又多是流行的小曲或同北曲不同格调的杂曲,具有打诨性质,能取得较好的喜剧效果。
反复,利用宾白的反复,也是元杂剧科诨中的一种常见手法。如《救风尘》中周舍与店小二的一段打诨:“周舍:店小二,我着你开着这个客店……不问官妓、私科子(指私娼),只等有好的来你客店里,你便来叫我。
小二:我知道,只是你脚头乱,一时间哪里寻你去?
周舍:你来粉房(指妓院)里寻我。
小二:粉房里没有呵?
周舍:赌房里来寻。
小二:赌房里没有呵?
周舍:牢房里来寻。”
这段科诨利用快语反复,演出时演员一唱一和,以口角争胜,从中制造矛盾,让人们了解浮浪子弟生活的三部曲,引起欣赏者会心的笑意。
科诨除了以上几种主要方法外,还有双关、谐音、语义混同等方法,它们也是造成滑稽效果的有效手段。
三、科诨在演出中的作用
元杂剧科诨穿插于剧本中,大多与剧本内容联系紧密,其作用正如《中国戏曲通史》所阐述“它们往往安排在一定的戏剧情节之中,与剧中人物之间复杂的矛盾冲突紧密相连,并作为一种烘托戏剧舞台气氛的喜剧手法出现”。细读剧作会发现,在剧本中插入科诨会使悲戏欢作、冷戏热作,从而达到活跃舞台气氛、调节观众心理的目的。
元杂剧大多数剧本是在剧情不热闹处插科打诨,调节舞台气氛。明代著名曲论家王骥德在《曲律》中说:“大略曲冷不闹场处,得净丑插一科诨,可博人哄堂,亦是戏剧眼目。”如《救风尘》里周舍娶回宋引章后,欲打杀威棒,此时气氛紧张、沉郁,作者用一段科诨却使悲剧欢作,使气氛暂时缓和。
(周舍云)……则见那轿子一晃一晃的,我向前打那抬轿的小厮道:“你这等欺我?”举起鞭子就打,问他道:“你走便走,晃怎么?”那小厮道:“不干我事,奶奶在里面不知做甚么?”我揭起轿帘一看,则见他精赤条条的在里面打筋斗。来到家中,我说:“你套一床被我盖。”我到房里,只见被子高似床,我便叫:“那妇人在那里?”则听的被子里答应道:“周舍,我在被子里面哩!”我道:“在被子里面做甚么?”他道:“我套绵子,把我翻在里头了。”我拿起棍。恰待要打,他道:“周舍,打我不要紧,休打了隔壁王婆婆。”我道:“好也,把邻居都翻在被里面。”
周舍说宋引章在轿里精赤条条打筋斗,套被子把自己套了进去,还把邻居也套了进去。不仅违反生活常规,而且成了完全失实的谎言。这段科诨暴露了他那泼皮无赖的特性,使人感到愚蠢可笑,也暂时缓和了舞台气氛。
此外像《倩女离魂》《秋胡戏妻》等剧中的科诨也用得恰到好处,冷热结合,收到良好的舞台效果。
综上所述,科诨在元杂剧中被广泛应用,成为元杂剧深化主题、塑造人物、抒发情感的一个有力的喜剧手段。它的运用使戏曲亦庄亦谐、“寓教于乐”,受到时人和后世的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