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3日,辉煌了整整80年、位列美国三大周刊之一的《新闻周刊》,发布了它下一期的封面——纽约曼哈顿楼群中高耸矗立的原“新闻周刊”大厦。在古色古香的黑白背景上,三个凝重肃穆的英文词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LAST PRINT ISSUE”(最后一期印刷版)。在2012年的最后一天,当美国白宫和国会通过紧急协议,避免美国跌下“财政悬崖”的当天,《新闻周刊》自己选择跳下了悬崖。令人震惊的是,这个权倾一时,发行量高达300万份,曾经深刻影响世界政局的老牌时政类媒体的悲壮谢幕,并没有引起什么震惊。本来,在一个新闻事件瞬息万变的多媒体、全媒体、自媒体时代,一个每周出版的新闻时政类刊物,早就显得那么得不伦不类,老旧过时。新闻产生和消费的周期,已经从过去的一个月,一个星期,迅速缩短为一天,半天,甚至是一个小时。新闻一直被称为是“易碎品”;而在新媒体时代,其破碎的速度,需要以分秒来计数。
其实,早在《新闻周刊》“触网”的三年前,美国三大周刊之一的《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就已经采用了全网络出版;其他同样放弃纸质印刷版的先行者,还包括鼎鼎大名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虽然像《时代》周刊、《纽约时报》这样的旗帜性报刊还在苦苦支撑,赔钱发行印刷版;但是,圈里圈外,无论是媒体人、投资者,还是普通的读者受众,都知道纸质媒体的最终出路必然是移动、网络、数字媒体。
但是,2012年12月15日的又一则消息,让那些本来踌躇满志、准备换一种方式存在的传统媒体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全网络报纸《日报》(The Daily)正式宣布停刊。这家由全球媒体“巨无霸”新闻集团投资将近一亿美金创立的最新型网络报纸,以苹果的iPad平板电脑和iPhone手机用户为目标受众,力图打造一个新型的移动报纸阅读平台。然而,存在不足两年,这个“雄心勃勃、大胆超前的实验”(集团总裁默多克在2011年推介《日报》时的介绍词),以失败而告终。默多克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本来期望这个伟大的创新将和读者一起起飞;但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快速地找到一个足够大的读者群,来说服自己这是一个长期可持续的经营模式。”默多克所指的“足够大”是多大呢?根据投资专家估算,要达到收支平衡,完全网络版的《日报》必须有超过65万户的付费读者;而虽然每月数百万美金地烧钱,虽然苹果电脑和手机用户全球有数千万,付费订阅《日报》的读者只有区区10万人。
那么,读者都跑到哪儿去了呢?
“鸟叔”创造的人类传播奇迹
11亿5千4百15万人次!这是截止到2013年1月10日在视频网站Youtube上观看了韩国“鸟叔”(PSY)大跳“江南Style”骑马舞的人数。这一数字,创造了人类视听传播史上的奇迹:这不仅是Youtube上唯一一个点击播放次数超过10亿次的影片,而且它创造这个天文数字的咂舌成绩,只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请注意,这个数字,还仅仅是在所有收看过“江南Style”总人数的一小部分。从2012年7月15日首次上传到视频分享网站,“江南Style”和鸟叔的骑马舞,就如同超级病毒一样,一夜间风靡世界,席卷全球。
一个月内,“江南Style”从网上决堤而出,横扫国际音乐排行榜,分别排在美国告示牌金曲排行榜,英国单曲榜,以及法国、德国、澳大利亚、瑞典、荷兰、丹麦等30余个国家大型音乐排行榜的第一位。而鸟叔在影片中风格怪异、诙谐搞笑的骑马舞,也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上万个模仿影片和回应视频。包括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在内的世界政治领袖,也纷纷加入到这场风潮之中。在联合国总部大楼会见鸟叔时,潘基文甚至打趣道:“我们在联合国有艰难的谈判。若此类情况再发生时:我会播放‘江南Style’以抒缓气氛,让所有人跳舞。”
这个仅用748小时就摄录完毕的MTV,没有进行过什么大型的商业促销活动,没有在媒体上重资打广告,也没有召开隆重的新闻发布会,甚至连它的歌词和内容,都是只有韩国人才听得懂、弄得清的韩文韩语;而这些,却并没有阻碍它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大的观众群,一个数十亿的世界级“粉丝”受众群。
受众还在,只不过经历了过去几年“传播技术大革命”的洗礼后,他们都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世界范围内的“传播文化大革命”
当一个全新的传播技术出现以后,它所改变的不单纯是“传播技术和手段”,而是“信息传递和接收者们的思维方式和社会构成形态”。这也就是著名社会学家马克·卢恩所讲述的“媒体不是传输工具,媒体本身就是信息”这个论断的主旨所在。比如说,平面纸质媒体带给其阅读者的,不仅仅是印刷的文字内容,还包括线形逻辑和理性推理的思维习惯,甚至在阅读过程中潜移默化感受到的文化自觉和民族主义;同理,电视媒体带给观众的是视听刺激,以及感性直观的思维能力。当新一代掌握新兴媒体的“社会人”以新的思维方式和“媒体世界观”来重塑世界的时候,就不可避免会出现从传播技术革命,到文化革命,进而到社会变革这一系列错动和重整。
我们恰恰处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大变革时代。而新媒体更新的速度,又是史无前例的。在传播史上,报业走过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才迈过5000万使用者这个关键门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众媒体。同样达到5000万用户,20世纪初诞生的收音机,用了差不多40年;20世纪中叶出现的电视,用了13年;而我们现在须臾不可离开的互联网,仅仅用了四年时间。“骑着马的鸟叔”仅仅在Youtube上蹦达了28天,就收获了5000万的访问量。
共同、共通的新媒体经历,打造了一批既属“同质”(背景习惯相似),又是“同志”(目标诉求趋同)的媒体同龄人。他们拒绝传统的线形思维,拒绝扳着面孔的严肃,拒绝正统的说教,拒绝被改造。他们嘲笑权威,挑战限制,突破樊篱。他们瞬间散为无形,瞬间又聚拢成众。安德鲁·海沃德,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频道的前总裁,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
,用了四个词来总结网络新媒体的核心特征:“社交+本土+移动+全球”,换成英文单词就是琅琅上口、轻松好记的“Social+Local+Mobile+Global”。还可以更加简化成:“SO-LO-MO-GLO”。下面,我把新媒体这四个不可或缺的法则,根据自己的理解,作一个简要的说明。
社交,指的就是网络新媒体的交互性、互动性和即时反馈的特征。以微博、短信、微信、微群为代表的小微媒体互动圈,已经取代了传统专业媒体大部分的信息收集、信息传递和信息反馈的功能。相比之下,媒体不仅不再能垄断新闻的源头、渠道和终点,媒体甚至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定义“新闻”的能力。既然失去了信息垄断的特权,也自然就失去了产品定价的权利。很少有读者和观众,会忍受在网上花钱看新闻的“无理”要求;同样,任何传播体制上设置的审查、限制、阻隔,都只能增加信息索取者更快获得信息的欲望。而无处不在的社交媒体,使这种欲望满足的门槛,低得连一个初中生都可以轻松跨越。
本土,指的是以一种世界的心态和姿态,审视、呈现和剖析本国家、本地区的原生特质。这里的本土,不是“为本土而本土”,而是“因为本土,所以世界”的本土。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在文化交往中,越具有民族性的东西,也就越具有世界性。但是,在现代新媒体时代,关键是需要有世界的眼光和视野,才能将原汁原味的土特产,翻炒烹制成一道风靡世界的丰美大餐。还是以鸟叔的骑马舞为例:“江南Style”虽然是以韩国首尔一个时尚社区的生活状态为背景,但无论其摄影拍摄手法,快捷动感的节奏,幽默诙谐的镜头语言,演出者如醉如痴的投入,都是世界级的专业。就连那个看似很韩国的鸟叔PSY,仔细查查简历,原来也是在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镀过金”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在新媒体时代,不具备世界视野的东西,也无法真正地反映出本土特色。
移动,指的是在新媒体平台上,不仅采编播报的各个环节可以是移动的,而且突发新闻本身、政府的应因对策、民意的波荡起伏,也都处于不停息的变动状态。移动通信技术手段的更新换代,使得传播权力的金字塔调转了过来。作为新闻提供者的媒体,以前是处于一个卖方市场当中,一家独大,不仅报道新闻,而且设置议题。现在,新闻在移动,议题在移动,民意也在移动,而所有这些移动都处于新闻媒体的掌控之外。媒体所面对的传播世界,第一次变成了一个消费者所主导的买方市场。在这个“变形虫”一般的信息舆论场中,没有成型的组织架构,没有成文的行动纲领,更多的是激情和民意的自动聚集和宣泄;任何人为的控制、垄断和独裁,无疑如同抽刀断水,螳臂当车,都是短视的,徒劳的,甚至是适得其反的。正确的做法,只能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以动制动,以快对快。
全球,指的是任何的新闻和信息,在新媒体的平台上,都与生俱来地具有全球性的到达力和影响力。在这里,时空的四度空间,已经被网络的虚拟化放大扩展到了极致。如同超强感染力的病毒,如同核裂变的原子爆炸,如同奔腾的潮汐和冲关夺隘的海啸,信息的自我复制和几何级扩散,赋予了任何微小的个人和团体以千百倍的宣传力,以及随之而来的破坏力。对于这种新传播力的破坏性,没有任何一个个人、团体、甚至国家,做好了心理准备。“国酒”茅台,可以被一个默默无闻的消费者,以一纸检验报告而瞬间击倒;美国费尽心机所构架的北非中东政策,可以因为一个不入流导演的戏虐之作,而付之东流。
这是一个令人激动人心的传播时代,但它同时也是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传播时代。这是一个创造力无边的媒体时代,但它同时也是一个破坏力无穷的媒体时代。我们所说的“全媒体素质”,不仅仅指的是新旧媒体、采编播报、声光电像的全套技术技巧的整合,而且也是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的全球化时空整合;具体到新媒体的从业者来说,又必须是文史哲、数理化、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全景式整合。想要在这个媒体环境下生存发展,必须抛弃过时的传统思维,僵硬的操作定式,和闭塞的头脑框框。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一次世界范围内的传播技术和媒体大革命中,中国没有输在起跑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