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美学的“非美学”担当及其原因
1950至80年代的中国,艺术与美学虽曾遭遇寒冬,却也曾扬波激浪,引起广泛兴趣与高度热情,甚至形成全民陸美学思潮。这在严肃艺术与美学边缘化的今天,成为久逝难追并难以思议的梦幻。然而,中国当代美学热潮发生,其实并非单纯由于艺术与审美自身缘故,而是因其充任了中国当代思想特殊时期的一个环节。或者说,中国思想在此时期涂染了一层“美学”色彩。“美学性”成为这一思想史过程或环节的一个重要特征。中国当代艺术与美学之非美学担当现象,一方面与外在现实特征及其需要密切相关,另一方面也与美学与生俱来的特征有着内在联系。深入梳理与分析中国当代美学遭遇,对于认识中国思想史当时阶段特征,并文学多元功能及美学形上性质,从而有效应对当前艺术与美学状况等,均有意义。
当人们谈论思想史话题时,常常将艺术和美学等等内容排除于外。反之亦然,讨论文学艺术和美学时,尽管也会说到思想背景等,但也总是将二者划分得清楚。原因很简单,文学艺术与美学等,属于专项门类史。比如,当论及“文革”之后至80年代的思想历程时,人们往往从显在的思想解放运动(如“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讨论等)并人道主义的讨论而直接进入中国现代思想又一个重要阶段——“文化热”。而论及当时如火如荼的艺术与美学浪潮时,又从未将其作为思想史的组成部分。WWw.133229.cOM实际上,甚至在真理标准大讨论之前即已萌发、并延续到1980年代中期的艺术与美学热潮,本身就是思想解放运动和人道主义讨论的一种表现方式。梁启超曾道,“凡‘思’皆非能‘潮’,能成‘潮’者,则必‘恩’有相当之价值,而论文联盟http://有适合于其时代要求者也。”山“美学热”便是充满时代关怀之“思”的艺术与美学之潮。
思想解放运动前时期,思想界虽然集中揭批“文革”中起家的“四人帮”,但却仍以“文革”思想话语模式展开。“两个凡是”便是集中体现。而就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表前半年,刘心武的《班主任》已然在中国最高级别的纯文学刊物问世,同时揭开了“伤痕文学”的序幕。即使单从思想论,其内容也已远远超越对“四人帮”的批判而触及对“文革”的否定。作为“伤痕文学”发展与深化的“反思文学”,以及同步公开崭露头角的“朦胧诗”与“星星画展”等,进一步从人性及人的存在层面展开纵深整体性历史反思。尽管当年力挺派批评家赋予朦胧诗以所谓“新的美学原则”,即“不屑于作时代精神的号筒,也不屑于表现自我感情世界以外的丰功伟绩”,“不是直接去赞美生活,而是追求生活溶解在心灵中的秘密”等,②但这本身就是再鲜明不过地在宣扬一种时代精神。而这一切,早在人道主义与异化问题在理论界引起关注之前,就已在文学艺术领域广泛发生。
尽管“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朦胧诗”与“星星画展”被归人“当时美学热的一种反映”,但之所以用“美学”而非“艺术”名此热潮,乃是因着当时美学理论研究藉着“文革”前第一次大讨论的题目再次群起亮相。虽属学术性思考讨论,但作为反思起步之早,影响之大,并不逊于当时的文学艺术创作。著名美学家朱光潜、钱谷融、高尔泰等人发表的众多的文章,极大地推动当时中国思想学术由政治层面向人性与历史层面进深,直接促进了人道主义与异化问题讨论兴起。
以较为纯粹的美学研究而论,朱光潜于1978年发表《研究美学史的观点和方法》。1979年,中国当代第一本专业美学刊物、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美学研究室编辑的大型丛刊《美学》问世。1980年,《美学译文》集刊,文学所文艺理论研究室编辑的《美学论丛》开始出版。美学研究进入高潮。教育部举办建国以来首次高校美学教师进修班,朱光潜、王朝闻、蔡仪、李泽厚等人授课,培养了大批美学师资力量;1981年,此次美学高潮的重要著作基本出齐,如朱光潜《谈美书简》、宗白华《美学散步》、蒋孔阳《德国古典美学》、王朝闻《美学概论》等,还有被称为当时美学热“旗帜”和“标志”的《美的历程》(其中前3章于1980年《美学》第二期先行发表)。这些看似单纯的美学学术事件,实际包含深刻的思想意义。就学派发展而言,此次美学讨论较之五六十年代的讨论并无根本性变化,仍大体是“客观派”、“主观派”、“主客观统一派”和“实践派”的划分。然而它却与文学艺术创作一同引起如火如荼反响,究其缘由,乃是因为“美学充当了思想解放运动的重要一翼,或者说发挥了思想启蒙的作用”。而当“思想启蒙……向着民族的历史与文化的深处挖掘”,便形成后来的“文化热”。故李泽厚认为,“如果从广义上说,文化热里头也包括了美学热,或者说美学热是文化热的前奏或一部分。”其中《美的历程》所带来的影响中,还有着思想方法和学术路径突破的意义。这种富有“主体性实践”意味的学术路径和方法,令人耳目一新,给当时思想界学术界以激动和启迪。在中国马克思主义话语结构中,较为有效地突破传统认识论乃至本体论教条的思想,当属李泽厚的“主体性实践哲学”。它作为李泽厚历史文化理论的基石,成为形成“文化热”的一个重要线索和思想来源。作者也因此一时为广大青年所推崇。李氏理论尽管在“文化热”遭致某些激进观点批判,但在中国马克思主义领域,迄无出其右者。而这种“主体性实践哲学”,便是出自其美学研究。在美学热潮影响下,一些文学评论人,也由文学步人人性研究。
如果说,显在的思想解放运动的“解放”含义,常常被理解为主要是回复“文革”之前的意识形态内容和思想包容宽度的话,那么艺术与美学浪潮中潜在的“解放”,则完全是一种尖锐的突进。概言之,就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思想领域而言,艺术创作与美学讨论,以其特有形式承担了思想史上的破冰使命。由“美学”而“思想”,或者说藉艺术创作和美学研究而进行思想反省,使得80年代艺术与美学热潮作为思想史事件的性质,或者说自“文革”结束后至“文化热”的中国思想史阶段一直带有美学色彩的特点昭然若揭。那么,一个艺术与美学的浪潮,又何以能够成为思想史事件,甚至充任思想史发展中的一个环节呢?这其中有着特定思想史的背景原因。
就文学艺术而言,尽管在“文革”当中,甚至“文革”前的17年里,文艺领域乃是左倾意识形态路线下的重灾区,但也正因着这一点,使得“文革”之后人们对于以行政手段干预艺术创作尤为敏感,由此又导致对文学艺术及文学理论创新特別“容忍”,以致成为各种新兴思想发生的很好掩体。就美学研究而言,“文革”前持续八年的美学讨论(1956-1964),不仅被视为中国现代美学发展重要阶段,而且被看做左倾意识形态时期的“奇迹”。尽管这场讨论由朱光潜美学思想批判开始,尽管“主观派”代表人物在“反右”或“文革”中遭遇坎坷,但一般被看做唯心主义的“主观派”和“主客观统一派”,以及与当时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存有不同的“实践派”等,均有阐述自己观点的机会。于是在“文革”后的新时期里,人们便藉美学讨论而迂回突破以往因着政治批判而形成的诸多“禁区”,比如,政治对文艺的束缚,以及人性问题讨论和人道主义张扬,甚至“唯物”与“唯心”的僵硬划分和是非判断等等,其中也包括上述思想启蒙。
本身,而美学(至少就其公认的经典形态而言),其目的却在于艺术及所有审美活动后面的形而上领域。由于艺术毫无疑问地属于精神现象,因此美学研究的核心,便在于艺术及所有审美活动的感性形式所蕴含所彰显的人性、人的存在、人的生命等内容,包括其本质、样态、构成等等,而这一切归纳起来,便是人的理想状态,或者美之于人理想状态的意义(这种理想状态甚至包括了人类知识)。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清楚看到,中国当代艺术与美学曾经承担了非美学的使命。它们或以其内容,或以其形式,或以其学术,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了严格意义上的思想史的进程。文学艺术创作与美学理论研究也因此博得热烈关注,形成令人难以忘怀的热潮。这一方面是特定政治语境作用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经典美学所固有的特质使然。艺术与美学之所以能够充任思想史事件,在顽强提示着艺术与美学与生俱来的固有内涵。艺术与美学,永远与人的生命与存在问题密切关联。这对于我们把握中国当代思想发展的某种趋势和方向,亦当有启发意义。
当今艺术与美学的沉沦并非孤立现象,艺术人与美学人自不必独自咀嚼这峰谷巨变的悲凉。但同时也应该思考,艺术与美学除了单纯艺术性与学术性而外,是否还应有其他担当?艺术与美学欲重振自己的热烈与辉煌,是否应该关注现实中人的存在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