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现代音乐美学是建立在对西方美学理论基础之上的认知与军构,如果说萧友梅引进西方《音乐美学要义》成为独立学科开端的话,那么青主的C乐话》、《音乐通论》则成为西方音乐美学在中国的承继与发展。但相比较而言,中国传统音乐美学的研究还只是以文献的梳理为主,以意向性、智蒽性、禅悟般的话语来传达无穷的审美为宗旨。作为一种独立的学科体系中国的传统音乐美学更多是定格在其“历史’’断面,在文献梳理与传统音乐的现实审美之间还是存在着差距,没有注重他的“活态”延续及其历时性与共时性结合的整体的审美定位,这恰恰是中国传统音乐美学体系的缺失c因此探讨中国的传统音乐的美学问题,就必须深入了解中国传统音乐的生存、发展、传承,弄涪楚他只所以与众不同的“美”在何处?他的依存性在哪里?
一、中国传统音乐与礼俗的胶着
礼俗是礼与俗的统称,既融入了上层的官方之礼,又涵盖民间的民俗文化,是中国古老的礼乐文化与俗乐文化衫〒生胶着之后的文化积淀,古往今来,礼乐相须以为用的格局成为中国传统音乐的社会属性延续至今,礼乐参政治国、和睦邻里,将纯粹的精神产物融入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亦将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带入了各种社会关系网络之中。
礼乐文化本于事神。自远古时代,人们的生活就与音乐有肴不解之缘,从对自然界恐惧所引发的巫术、祭祀仪式开始,音乐“供养”神灵就成为一种传统,至周代,礼乐文化成为国家的典案制度规范肴人们的社会生活,虽然春秋末年礼崩乐坏,但是礼乐文化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却成为中国封建王朝礼制的重要内容,不论是在祭祀的庙会,祈福追思的丧葬仪式中,还是象征国家尊严的军礼、宾礼与嘉礼之中,都彰显出中国礼乐文化的制度化建构。
至清末,礼不下庶民的帝国大厦彻底坍塌,曾经依附于官方供养的传统音乐走进了乡村里舍,实现了与俗乐文化的融合与发展,礼失求诸野,中国传统音乐在这种社会结构的转型中以民间礼俗的样态繁衍生存。
婚丧嫁娶、祭祀祈雨、庙会仪式、社火祀神等等是人们曰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乡村社会见惯不怪的习以为常,而依托于礼俗之上的哭嫁歌、跳丧鼓、讨吃调、接子歌、太平鼓、迓鼓、傩戏、侗族大歌、秧歌戏成为礼俗仪式结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既是作为艺术的音乐,同时也是做为仪式元素的礼俗。不论是民歌、歌舞、戏曲还是说唱、器乐,被不同的民间艺人演艺、解读,用于不同的乡村礼俗中,成为丧荞、结婚庆典、庙会仪式、祭祀求雨、行业神祭奠的不可或缺者,亦成为乡土中国最为流行的“音乐”,不论你官多大,学问多深,进入这个场域,-切都在礼俗的制约中按部就班。
上至国家大典的礼仪下到老百姓曰常生活的俗礼,礼与俗无处不在,中国传统音乐以礼俗的样态传承发展,以国家典章制度或者民俗传统约定俗成着人们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传统的力量,它既是源泉,又是过程,既是积淀也意味着新的传统的开端,中国传统音乐就是在这种礼乐文化的基因中承前启后,他将纯粹的精神文化融入社会的各种生态环境之中,将中国传统音乐的善与审美教育融汇在一起,发挥着治理国家、和睦邻罕的功效。因此探讨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就不能仅仅停留在表面的音乐形态,而是深入到他的思想内核考察他之所以唯美、唯善的真正原因。
因此,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最终还是应该投放到中华文明的整体中去思考,在传统社会的礼俗、功能中去衡量方有意义。可以说礼俗性、功能性是中国传统音乐的文化属性,而其审美与立美也是基于这种关系之上所建立的,这种关系的缔结形成了中国传统音乐由此及彼的美与审美,也体现了传统音乐、礼俗、功能循环往复的美学构架。
二、中国传统音乐的实用功能分析
中国传统音乐与礼俗相依相存的社会属性是其功能产生的重要原因,当他用于国家礼乐制度中时,体现的是治国安民的德治方略,当他依附于民风故俗中时,体现的是事神娱人的二元功能。
在古代,用音乐祭祀祖先、河流、山川是人类有史以来的历史传统,战胜大自然、渴求风调雨顺、护佑平安吉祥成为人类共通的信仰,人们借用这种特殊的音乐文化实现对冥冥之中的“超自然力量”的崇拜与敬仰。如果说皇帝的祭天、祭地、祭祖是国家意义上祭祀行为的大传统文化,那么民间的婚丧嫁娶、祭祀求雨、庙会仪式则是老百姓的民俗小传统,这种传统在农耕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如果说周王朝开启了礼乐治国的先河,那么其后数千年的封建帝国则将“乐与政通”强化到了今天。纵观当下,“五礼”依然存在,礼乐相依衍生出新的形态在国庆大典、外事活动、清明节、端午节中彰显出为国家的安定团结而服务的功能。如是,音乐与礼制仪式的胶着,在中国音乐的历史发展中,一直都存在并且传承至今,但是音乐史书上写的甚少或无所提及,这恰恰是造成其审美缺失的重要原因,尤其是作为一种社会活动的审美,其本质就是社会关系下的相互作用与价值评判,对处于社会结构中的每一个部分的品评当然也就离不开他所承担的功能元案。
功能是中国传统音乐之所以能够传承至今的重要原因,他在社会的结构中被使用的时候已经融入了人的主观意愿,不论是礼乐制度中的音乐还是民俗文化中的音乐都被人们作为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来体现不同的价值观与族群认同,合目的性与功能性为一体。比如当下在山东地区丧葬仪式中广为流传的《百鸟朝凤》表达的究竟是什么内容?欢快的曲风与悲痛的仪式背道而驰是否违背常理?为什么却还会被用在丧葬仪式中?显然,为了弄懂其内涵意蕴,人们会下意识的思考它的来龙去脉,否则听不懂音乐的情况下,审美也就成为了无稽之谈,相反在内容与功能的阐释与点拨之中,人们才可能进一步谈起好恶与欢喜。凡此种种,无不说明,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不仅是形式上的问题,而且是受到其功能上的限制与评判。
如果看不到这一点,看不到他的历史脉络和当下的存活依托,实际上就抹杀了他审美的社会性和功能性,美也就无从谈起。因此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必须从其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层面,从其生态环境与功能中切入才能走向深入。
三、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
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以往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主要聚焦在音乐本体的样态中引申释读,从历史文献的考据中探求其理论基础,总体上没有跳出西方美学体系的思维局限,而实质上:“是否有体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美学理论是否有助于揭开审美之谜,是否对于活生生的审美现象有新的阐释效能”。
因此,当我们从社会的生态环境中切入,从礼俗、功能的历史还原和现代对接中展开的时候,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就不仅仅是主观的感性表达,而是受制于社会实践的客观环境,在社会的政治、经济、民俗、族群的关系中表现出其能动性的特征,在社会的逻辑结构中呈现出“现实的归依”,社会性与实践性应当成为传统音乐审美的基础。
1、美在关系一中国传统音乐审美的社会性。18世纪50年代,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美学家狄德罗(Diderot,Denis)提出了美学的重要命题——美在关系。一切亊物的立美与审美都不是孤立无缘的,而是在与他事物的关系之间生发形成,尤其是建立在各种社会关系的网络之中,这样不但揭示了美的相对性,而且强调了美的社会性,以及审美的社会关系网络。
中国;统音乐亦°然,孤立的看他与其他的音乐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但是当他与治国安邦的礼乐文化形成不可分割的整体时,体现的是一种等级秩序下的和谐之美,当他与民风故俗缔结一体的时候,体现的是一种约定俗成之美,而所有这些美感都是在社会结构中体现出来.在相百的关系中体现出审美的军要意义。从本质上而言,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把传统音乐与他所处的社会环境彻底的分开,把他单纯的植入一个纯粹的“艺术”境界,为了艺术而艺术,为了音乐而音乐,因为音乐生来就是由人所创造、被人所使用,被人架构于不同的社会关系之中,在相互关系的作用之中生发出不同的意义从而产生了不同的审美。如果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音乐就是这个社会关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的产生、发展、立美、审美都在这个关系的碰撞中生发形成。
替如说《朝天子》一曲,如果仅仅从听觉上进行判断,也只能是主观的臆测而已,但是一旦把它与皇帝、大臣、朝会、仪仗卤薄、宴飨等概念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是一种单纯的曲牌,而是一种国家大典的礼乐,是王朝典童制度下的官方礼乐,体现的是皇家的威严与庄重典雅,他的意义不是仅仅一个“美”字所能传达与彰显,而是与同家制度融为一体的审美阐释。是一旦脱离了这种社会关系,流入民间,用于乡风礼俗之中,被民间的吹鼓手频繁的在各种仪式中演奏的时候,他又被赋予了民间文化的各种不同场域下的审美,其审美的参照物又拥有了更多的社会评价与功能解读。
2. 美在有用中国传统音乐审美的功能阐释。
美是客观的但是审美却是主观的,客观的美丽在主观的受众群体里会发生截然不同的价值判断,这种判断带有强烈的社会实践性,是一种合目的性与功能性的社会认同,不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被这种社会认同所激活,从而投射出自律与他律的统一。
美在有用,是中国传统音乐与其生存载体关系的自然概括,也是他之所以“唯美5’的重要原因。如果单纯的将中国传统音乐的美丽限定在线性思维、散体状态、连缀结构、带腔润色的空灵美、意境美,象征美和隐喻美,那么就抹杀了他千百年来礼乐相依的发展史或者否认了他当下的客观存活亊实。
礼乐相依、善美相合是中国传统音乐“文韬武略”的文化属性,不论“礼乐刑政”还是“移风易俗”都彬彬有礼的实现了安邦定国之需,因此孔子提出了善美相合的二重标准。它表明善的内在规定是评价一种事物是否唯美的重要标志,美感是因为善而形成的一种愉悦体验,每个接受者的心中都有一把“善”的标尺,当人们接触一首音乐的时候,首先欣赏到的是形式美,然后会注意到他内在的意蕴,这内在意蕴的评价标准就是“善”,符合就为美,反之则不美,因此,按照孔子的审美分析,美首先应该是根植于善之上。上可以治国安邦,下可以和睦邻早,合乎礼制、合乎民俗,成为人们的价值评判标准与审美原则。
纵观当下,披麻戴孝,敲起丧鼓.跳起丧舞,道士超度吹笙管,唢呐声与锣鼓共振,台上热火朝天,台下人头攒动,似乎有悖于常理,人悲之时为什么还要吹吹打打,热闹红火?再美的音乐也就不美了。但是这却是乡村社会中人生礼俗的“大事”,符合乡俗,符合传统,符合当地人们的价值评判与审美标准,反之,则会遭到邻人的指责与鄙视。丧葬——仪式——传统音乐三维一体的构架是千百年来中国的一种传统延续至今,在追思逝者的同时,又维系了家庭团结,亲戚朋友在关键时候的携手支援又加强了族群关系。而传统音乐在整个的仪式中不仅与“上界”对话,沟通神灵,还是愉悦宾客的重要手段,一场因为突发事件所造成的大悲,成为人们齐聚一堂共同抵挡灾难的团结力量,往生之路上的歌唱成为中国传统音乐的礼赞,也造就了他之所以唯美的重要原因。
结语:
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历来都是集中干它的形式美的探讨,强调其单线思维,带腔旋律,意境美与空灵感,但对于其依托的社会生态环境的关注甚少,从礼俗与功能的二维结构中阐释其美感的更少之又少,这种缺失恰恰反映了中国传统音乐美学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结合研究力度的薄弱,对其社会性、实践性的实用功能视而不见,对其礼乐文化的根基与当前礼俗文化的活态衔接缺乏具体的深入分析,这恰恰是秉承西方美学之后的诟病。
中国传统音乐美学这一特殊的学科实质上涵盖了音乐史研究与活态硏究相结合的美学研究,不仅应该注重他历史性的文献考据,更应该注意到它当前的社会性的实践功能,只有将传统音乐罝入他所生存的历史环境和现实环境,才能更加清楚的弄懂他只所以与众不同的美感在哪里,而礼俗——功能仅仅是从一个层面分析了他的社会性意义,探讨了其功能的实践价值,而这一学科的发展,却在现代美学的比对中任重而道远。
本文作者:方鹏斐 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