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关键词:
1 文学的驿站
进入四川,就跌入雨季。这正适合我的心境。雨声和雨线是情绪的一道背影,细长、绵密、无休无止。
我的目光越过阴沉晦暗的天空,我在寻找蓝天、白云和太阳。每天早晨,我就是被绛褐色的窗帘边一缕尖厉的阳光唤醒的。北京,偏向东方,太阳的光芒有一种呼啸的气势,五、六点钟,就在窗帘的缝隙里敲响我的眼睛,不像四川的太阳姗姗来迟。远离北京的西南,也远离了太阳,有一种高卧和庸懒的况味。
拉开窗帘,阳光扑面而来。您早啊,北京!
我就这样开始在鲁迅文学院每一天的生活。
2009年3月9日,我在西客站下了火车,在旁边的一个饭馆里吃罢午饭,一个面包车拉着我去找鲁迅文学院。北京于我,就像汪洋大海。走到朝阳北路,却始终无法找到八里庄南里那条小街。我们在华堂商场外茫然打转。最后绕过铁轨下的公路,掉头回来,拐进华堂对面的一条小路,看见“鲁迅文学院”白底黑字的吊牌,一看就知是鲁迅先生墨迹拼凑而成。从遥远的西蜀出发,我一直向往着这个地方。
对写作者来说,鲁迅文学院是一个灯火通明的驿站。我们在微茫的小径上摸索,仰望大师们僵直的身影,抚触每一本名著滚烫的字迹。这些都是文学,但又不是我的文学。每一个我,都要学会捧读,又必须理智地放下。然后用自己的创造,去铺就文学之路上的基石。让这条落英缤纷的小径,随着时间慢慢前行,在时间中染上高古的辉光。
写作的事业如此孤独,没有人能够分担。孤军奋战,对手往往是自己。写作,加倍地放大生命的孤独。所以,写作者相当勇敢又极其脆弱。勇敢的力量,来自对黑暗的洞穿。因为,没有文字的照亮,我们便失去了回溯时光回到家园的途径。而脆弱,也在于时光这个铺天盖地的阴翳,它紧随每一个生命的脚跟。我们是如此惧怕文字的火苗熄灭,阴影立即就会将人席卷而去。
假如没有文字,生活就像一堆没有梳理的垃圾。巨大的黑夜。我们是黑暗中的淘金者,用创造之手,滤出清明的光亮。我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这样的写作者分散各地,就像点点萤火。
而鲁迅文学院,是一个群星集聚的驿站。奔向它,如同奔向耀眼的光明。
2 八里庄南里27号
在八里庄南里,鲁迅文学院无疑是一个庄严的象征。
这条名为十里堡的小街,留下的是城乡结合部的痕迹。凹凸不平的街道上尘土飞扬。街边的污水盖上,饭馆伙计们泼撒着污水和残渣。人行道上摆放着粗糙的餐桌,桌下丢弃的是纸团或方便筷。厚厚的油污改变了地砖的颜色。卖拉面烤肉串的人们,在这里干着自己的营生。卖手机、烟酒、减价皮包、清仓陶瓷、外货折扣品的店铺,谨守着自家的货物消磨日子。收破烂的旧车一直停在街边,废书废报经常撒在地上。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个补鞋匠坐在旁边,在一堆旧鞋旁忙忙碌碌。
入夏后,在距废旧收购点几米远的地方,摆了一个水果摊,西瓜、桃子和香瓜是摊上常见的水果。而在鲁迅文学院门口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摆放着剃头担子,类似小时候在农村见到的那种走村串户的剃头匠。这女人穿着阴丹蓝的长褂,摆放着一个镶镜子的木架,镜子里不断变幻顾客的脸。来剃头的多是中老年男人,他们仰在天光中任人刮胡子,模样温顺得像个孩子,仿佛刮胡子是一件极享受的事情。我们班上的重庆作家张渝,自曝在此理发,一个光头只花了六元钱。便宜,太便宜了!张渝摸着又青又亮的头皮感叹。六元,不但剪掉了烦恼丝,还让他如此高兴,也真是值了!甘肃作家张存学最具领导气质,也居然在此坐下,系上了那同样是阴丹蓝的围脖,剪出来的发型丝毫没损害他的领导派头。足见北京真是了得,即便街边的剃头挑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也有兼容并包的大气魄和非同一般的顶上功夫!
在一地鸡毛的世井生活中,鲁迅文学院的门墙退缩了半步。这似乎是一个象征态势。处于生活的旋涡之中,没有被挟裹而去。这似乎是写作者的态势,并不彻底认同世俗价值的意味。这种姿态因而获得了一种尊严。在普遍的忙碌中,突现一派静穆。
装饰这种静穆感的,是石砌的围墙和终日关闭的大门。对于鲁迅文学院来说,开放大门是非同寻常的日子。我们在那里四个月只见过三次,这三次都是中国作协的领导莅临,其中两次,是十一届高研班的开学和结业典礼,铁凝主席和李冰书记及中宣部文艺局、中国文联的领导都来参加,小车鱼贯而入,大门为此开放。其他时间,只有在车辆驶入时才打开,很快便关上。而行人,从一扇小门出入。
进入小门,一个清幽的院子就在面前。这样的小院,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是多么难得!万年青装点两边的行道,几颗梧桐和松树更增添了一份清爽。左右两侧是两个小花园。左边稍大,是我们常去散步的地方。三条石板小径汇聚中间的凉亭,名聚雅亭。这是一幢仿清代风格的彩绘亭子,红柱、飞檐,矗立在围墙边。周围是一丛竹子,这让我们南方人很喜欢。它也是蜀中风物的一部份,是遥远家乡的一道风景。不知是哪位细心人,在此植入了一点南方的意味?是不是让来自南方的人们,也能从几竿细竹中嗅到家乡的气息呢?
细竹间,是一壁石屏,上面刻着“风雅颂”三字,用红色勾涂。每日晨昏,我们就在这个小径上盘桓。多少思索的火花,在这里绽放。多少小说或散文,多少关于文学的真理,都是在林中小路上形成。这条小路,铺满了文士的风雅。甘肃作家补丁经常拿着一本书,在路边的小凳上坐着,阅读或沉思。而我自己,喜欢在此溜达。我总是低着头,绕过那些横穿石径的蚂蚁,它不知道危险。这昭示着我,思无禁区。我们就像一条并不顾及危险的蚂蚁,用自己的运思来把握世界。
在各国的首都,也许都有一层看不见的网,筛析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在莫斯科,有无数的监控器,人们在探头下生活。既然脑袋是最不可测知的区域,我们只能查看行动是否危及某种秩序。在全球,统治无所不在。只要这个世界存在差别,人们便无法避免统治或接受统治。国家机器的存在,便是统治显露于世的部分。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我们难以找到一个没有政府的乌托邦净土。管理人员、警察或便衣之外,还有一些秘而不宣的区域。那些隐蔽的角落,也许正有机器或监控机器的人们昼夜工作,只叹无法检测人们的梦境。
但这个小花园是安全的。它属于野地。而我们思索,也类似撒野,有点犯禁的意味。在一个
昌明的时代,允许思想的犯禁;因为只有这种犯禁,才能创造和拓展,引领禁地的人们看到新的可能。不然,禁地永远只能是禁地。
我们班有一位女生的笔名叫毛竹,晚会的一句台词成了班上的名言:“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毛竹出墙来。”这其实是鲁院的写照。在聚雅亭那一带,早有几枝出墙的毛竹,在风中摇曳。
走进教学楼,便要收敛刚才的放松态势。一楼大厅的正中摆放着鲁迅先生的塑像,两边的墙上分别是郭沫若、巴金、曹禺、丁玲、茅盾、老舍、艾青、赵树理的雕像。有些宫廷早朝的意味,鲁迅居中,两班官员分列两侧。又有点像民间聚义堂,堂主便是鲁迅。这种格局,一下落入了俗套。鲁迅何时成了一种文学样式的至尊和正统?鲁迅又何时成了皇帝、家长或堂主,孤坐正中,接受文学后生的膜拜?
这样的想法,也有点撒野。正统的做法是,对文学前辈抱以尊崇的目光,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进入电梯,走向各自的楼层房间。
电梯和楼道里装有监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