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由《离骚》对后世的影响谈起,分析了作者思想中统一的一面,即内美与外美的有机统一及优美与壮美的和谐共存。同时,屈原身上更存在自身无法协调的一面,即他因圣主贤臣的理想破灭而最终选择投江自尽。矛盾的思想使他的一生充满着摄人心魄的悲壮美。
关键词:屈原思想;《离骚》;对立统一
《离骚》作为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思想结晶,千百年来一直广为流传。岁月的流逝,不仅没有减损它的魅力,反倒增加了它的历史厚重感,给予它旺盛的生命力。它如一杯茗茶,常沏常新;如一首老歌,时时唱响在人们的心头。
从最早对《离骚》作出全面评价的淮南王刘安到其后的班固、刘勰及后来的李白、苏轼,几乎历朝历代的文人都醉心于《离骚》。正是从《离骚》中,我们看到了屈原的痛苦与欢乐、执着与犹豫。前苏联科学院院士H•T费德林教授在其《论屈原诗歌的独特性与全人类性》一文中说:“屈原以一个真正思想家的洞察力,一个伟大艺术家的敏感,觉察到了当时的社会生活、人以及整个人类命运之间的极其深刻的矛盾。可是他的作品中没有宿命论,没有绝望以及盲从命运的痕迹。就是他那些最富悲剧性的作品,也是充满了斗争精神的。”可以说,正是屈原身上所展现的“极其深刻的矛盾”引起了每一位读者的强烈共鸣。无论是他积极实践的表里如一,刚柔相济的美学思想还是其无法协调的理想与现实,此我与彼我分裂的矛盾,都深深震撼着我们,让我们在某一刻,仿佛看到了相似的自己。
一、内美与外美
《离骚》开篇便讲到“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作者追溯自己的远祖,说明本身有着高贵的血统;在寅年寅月寅日降生,代表着出生的不平凡;依据卦象得到好名字,更显示出与生俱来的中正气质。王逸注云“正,平也。则,法也。”《文选》李周翰注:“灵,善也;均,亦平也。言父观我初生时日法度,能正法则,善平理。故思善因而名之,以表其德。”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的确具有先天的禀赋之美。姜亮夫先生在《屈原思想简述•论屈原人生观》一文中写道:“凡不为曲说、诡行、诈伪者,其人必中正,此正屈子之人格也,故自状曰名曰正则,字曰灵均矣。……中正之德,虽本之于天,而必由善行以保抱之,故文中乃有一原则性、理论性的词语曰修。修字在屈文中乃一教育意义之道德条理。……总而言之,屈子言公德,不言私德,言道德之原理,亦言道德实践之教,且一一分别社会关系,为之定则,此耿介、忠贞、中正之所以有所属矣。”而在后天,诗人也并没有放弃锤炼品格,“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二、圣主与贤臣
在屈原的政治理想中,“圣主与贤臣”是他追求的终极目标。这点“既体现为一种与生俱来的‘忽奔走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的角色意识,又展现为‘乘骥骥以驰骋,来吾道夫先路’的热情。”在作者看来,自己完全有可能成为辅佐君王的贤臣,理由有三。其一,屈原出身高贵,良好的家庭氛围及屈氏世系中的一系列杰出人物,“给屈原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如屈重的能托以大事,屈完的不辱君命,屈荡直言规君,屈到、屈建父子的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屈大心的视死如归及屈庐、屈固的临危不惧,以卫社稷、救君王,屈宜臼的以民为本,追求善政等,在屈原的头脑中都形成了行为的准则和规范。”其二,屈原本身即拥有平正、善良的优秀品质,又在后天不断努力,这使他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其三,怀王十年,屈原被任命为左徒,他“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因此,屈原更有责任尽全力辅佐君王。
三、此我与彼我
面对沉重的现实打击,屈原不禁感到矛盾与彷徨,他的内心终于分化为两个自我,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第一次是女嬃对作者的严辞厉语:
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我认为在此我们不必探究女嬃是否确有其人,与屈原是何种关系。我们完全可以将她看做屈原内心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感性的自己。屈原清楚,甚至比女嬃更清楚自己的处境,可就算走到穷途末路,他依然不忍,也无法丢弃自己固有的品质及对圣主贤臣的追求。第二次是灵氛的劝告:“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是呀,为什么要固守在楚地呢?何不去寻找另一片天地,去实现“我”的报复呢?此时,理性的“我”似乎占了上风。屈原起初“心犹豫而狐疑”但还是选择离开。就在他要踏上新的征程时,突然瞥见了故乡,顿时“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人畜同悲,作者也无可奈何。表面看来,似是“仆夫”与“马”的不舍,但是否也有“我”的因素在内呢?回答是肯定的。“转投他国的选择在楚国也是较为普遍的,‘楚材晋用’‘朝秦暮楚’者即是。”正是对于旧乡的怀念和一种对楚国的忠诚使作者无法选择离开,因而这种人畜同悲的描写,正映照了“我”充满矛盾的内心。
王富仁先生在《与主体的神秘互渗自我意识的痛苦挣扎——《离骚》的或一种解读方式》一文中也谈到:“女嬃和舜实际也是屈原意识中的两个不同的自我。一个自我像女嬃一样,是把自我的道德本体与生命本体分裂开来加以意识的,另一个自我是把自我的道德本体作为自己的生命本体来意识的。”因此,从一次次的“自我对话”中,我们可以深切感受到屈原内心激烈的斗争及其所面对的巨大矛盾。
四、优美与壮美
优美与壮美这两种美其实相当于中国传统审美中的“阴柔之美”和“阳刚之美”。桐城派大师姚鼐对之论述得颇为生动形象:
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曰,如火,如金谬铁;其于人也,如凭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鹤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谬乎其如叹,邀乎其如有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 (《复鲁絜非书》)
一般说来,优美的审美客体具有小巧、柔和、轻缓、雅静等特点,其审美感受一般
是松弛、舒畅、平静、和谐等。而壮美的审美客体一般具有巨大、刚强、急速、剧烈等特点,其审美感受一般则是惊叹、豪放、振奋、畅快等。
在《离骚》中,有着大量充满浩然之气的男儿宣言,如既有“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的磊落坦荡,又有“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忠诚耿介;既有“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的坚定执著,又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博爱仁义。除了这些描写,文中还不经意的插入几位女性形象的描写,为作品平添了几分阴柔的美感。比如诗人自比拥有美好容貌的女子,却遭到别人的嫉妒,“谣诼谓余以善淫”;作者又自比为忠诚的妻妾,但君王却违背当初的诺言,“后悔遁而有他” 。可以说,《离骚》的抒情线索不是单一的,而是阴柔与阳刚二线明暗交织,二者呈现出一种此消彼长的态势。
在游历幻境时,作者重新转回到男性视角,并亲身经历了三次“求女”的过程。第一次作者令丰隆驾云,求宓妃所在。然而其“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接着作者游历人间,“见有娀之佚女”,但作者又“恐高辛之先我”,于是放弃了。第三次作者想要追求“有虞之二姚”,但遗憾的是,因为“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作者最终还是失败了。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理想的女性既有姣好的外貌也有忠贞的品格。而在一定程度上,“她们”还象征着作者的美政理想,最终其悲剧结果亦意味着作者美政理想的破灭。从写法上讲,浑厚阳刚与细腻阴柔的语言之美互相交融,形成一种张力,强化了作品的悲剧色彩。
可以说,屈原在游历虚幻世界时的恣意正反映了他在现实世界中的失意,两个世界相互映证,互为补充。
梁启超先生曾说过,在屈原身上“同时含有矛盾两极的思想,彼对于现社会极端的爱恋,又极端的厌恶,彼有冰冷的头脑,能剖析哲理,又有滚热的感情,终日自煎自焚……彼两种矛盾日日交战于胸中……”其实,在屈原的思想中也有统一的一面。纵览全篇,诗人既有对自己内在品质的努力锤炼,也有对其外在之美的不断追求;既有温婉的女子柔情,又有豪放的男儿本色。可以说,在诗人身上,内美与外美,优美与壮美得到了很好的融合。但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诗人无法实现其圣主与贤臣共存的政治理想。正是由于这种自身无法协调的矛盾导致诗人出现此我与彼我分离的情形,最终选择投江自尽。因此,诗人最后的悲剧亦在人意料之中。
“鉴悬日月,辞富山海。百龄影徂,千载心在。”斯人已逝,但他赤诚的忠心却可昭日月,感天动地,即使在千年之后,依旧令我们感动不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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