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伦理学能够提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合理的正确性的标准吗?①一个自然而然的诘难是它不能这一诘难大致上是这样的:评价行动要求注意行动者之外的外部世界的效果然而美德伦理学主要地也许排他性地只关心评价行动者的内在状态。且将这一诘难叫做“岛民诘难”(theinsularityobjection)为了回答这一■诘难最近一一些著名的美德伦理学家对正确的行动提出了种种解释。本文打算证明这些解释并不成功。更具体地说,我将努力证明,如果它们能够回答岛民诘难它们依赖的是某些普遍接受的美德伦理学的理由,而这些理由本身又完全取决于没有任何解释的关于正确性的判断。因此这样的解释导致了循环论证的诘难。简言之,最近提出的理论很好地说明了美德伦理学关于正确行动的解释所面临的一个普遍的问题这些避免岛民诘难的解释只是以请进循环论证的诘难为代价的。它们直觉上的合理性大致上只达到这样的程度:它们失去了有别于其他理论的美德伦理学的特征。
一、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
我将从迈克尔。斯洛特(MichaelSlote)称之为“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开始。在他最近的(〈来自动机的道德》一书中,斯洛特对某种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美德伦理学提出了辩护。按照这种伦理学理论,行动的正确性完全可以从对动机、品性以及个人的独立和美德(以和道义论相对比的)伦理学的表征中推导出来i](5)。在下面我将集中考察这个以行动者为基础理论的核心的结构性的特征但遗憾的是我将不得不省略对斯洛特理论的许多有趣的、实质性方面的讨论。
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意在给美德一个真正独立的和基础的伦理学地位对正确行动的解释完全可以由此推导出來按照以行动者为基础的观点,行动并没有独立的规范性的地位:根本不存在无条件正确的(或错误的)行动。勿宁说行动是造成正确的因为它们是有德性人的所作所为或者说因为它们出自一个善良的动机,或者说因为有类似的动因。
我认为斯洛特一直朝着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发展是由于他认识到不那么野心勃勃的对正确行动的美德伦理学解释所要面对的循环论证的诘难①特别是,如果行动的正确性是由行动者的道德品质所决定的,以行动者为焦点的和行动者优先的观点就面对着如下的问题:道德品质是怎样决定的?如果答案必须提到正确的行动(这看起来似乎有些道理),那么我们就有了一个循环②。下面,我将针对其他最近的解释提出这一人们所熟悉的诘难。不管怎样任何认为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可以避免循环论证诘难的看法都是靠不住的。我将证明斯洛特对岛民诘难的回答虽然在许多方面有独创性,但始终都依赖于行动的评价,而这种评价显然是独立于对美德的考虑的——而且不管怎样都是没有解释的——从而削弱了整个以行动者为基础理论的根基并再一次请进了循环论证的批评。
1.西奇威克的检察官(Sidgwick’sProsecutor)
人们通常认为做正确的事情和出于正确的理由做这些事情是有区别的。问题最初起于斯洛特试图将这一区别的意义搪塞过去。他特别讨论了西奇威克检察官的例子。这位检察官对一位被告怀有恶意。如果他履行他的职责只是出于恶意那么他的行动正确吗?常识告诉我们他检举的行动是正确的,但如果出于恶意则是出于错误的理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似乎明显地主张:行动者做了正确的事情当且仅当他这样做是出于正确的理由(动机)。果真如此那么这一理论似乎就有点问题因为根据假设检察官的动机是坏的如此,他的行动似乎就是错误的③
斯洛特对这一困难的回答如下。第一,他注意到甚至西奇威克似乎也不敢肯定检察官出于恶意检举的行动是否确实正确。按照斯洛特的观点根深蒂固的反直觉的问题似乎是:仅仅因为他的动机是坏的检察官就没有义务或职责检举。但斯洛特声称以行动者为基础的观点并不受此立场的约束。因为它可以说如果检察官拒绝检举那么——至少在正常的情况下就有理由认为他缺少对他工作的真正的、强烈的责任感。在那种情况下,他的(不)行动将来自他一个可以批评的内在状态或动机,其行动因此也算错误的。这样按照斯洛特的观点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避免了西奇威克例子最具有破坏力的后果因为它可以提供一条理由解释为什么检察官不履行他的职责是错误的。再者,这样一个理论可以‘区别出于正确的理由履行一个人的职责因此行动正确……和出于错误的理由履行一个人的职责,因此行动错误这样两种不同的情况”。而这一点斯洛特认为和做正确的事情和出于正确的理由做正确的事情之间的常识性的区别非常接近——当然有一个例外按照以行动者为基础的观点当理由不正确时,行动自身实际上是错误吋。
一个人也许注意到最后面的这一区别终归是各执一词的区别,从而找到理由原谅自己。然而这一区别真的如同斯洛特最后所认为的那样无关紧要吗?我认为不是。相反我认为他对西奇威克例子的使用和分析模糊了这一区别的意义。这一区别的意义就在于要认识到即使一个人做事出于错误的理由但其(有时值得称赞的)正确行动依然有道德上的重要意义请看如下例子。
(1)一位男子和一位带小孩的女子约会。他跳进游泳池去救那个快要淹死的小孩。他对小孩毫不在乎,他救小孩的动机纯粹是为了给该女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作为(让我们假设)和她亲近的手段。
(2)—位年轻的妇女放弃了她中午通常在公园愉快散步的习惯,答应和她最近刚成为寡妇并且非常寂寞孤独的婶婶共进午餐。她极其讨厌陪伴她婶婶并且一点也不爱她她的动机最多只能说她出于她的义务——在康德意义上的义务——而这么做。
就我们当前的目的而言每一个例子对做正确事情和出于正确理由做正确事情的区别都提供了清楚明确的说明①。此外(和西奇威克的例子相对照),似乎没有理由怀疑每个行动者事实上确实采取了正确的行动——无论(不管——这一点可以争论)他或她的动机怎样。第一种例子也许是少见的。在这类例子中,行动者的动机是坏的但其行动的可以预见的后果的益处之大以至从直觉上就可以清楚地断定是正确的。另一方面第二种例子却是非常常见的。在这类例子中,行动者明显地和她自己最强烈的愿望(也许和她自己的利益)反其道而行之,完全地或主要地因为她确信采取这样的行动是她道德上的义务。
以上两个例子还说明了上述区别实践上的重要性。因为我们想说的不仅是年轻的妇女接她婶婶吃午饭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憶而且这一行动的正确性也为她提供了这样做的理由独立于她本身的动机。同样第一个例子中的男人显然应该跳进游泳池救那位妇女的孩子,因为这是一个正确的行动尽管他的动机可疑,也许很坏。在西奇威克的例子中,正确性与对品性和动机的考虑有更为密切的联系(这一点可以争论)而和西奇威克的例子相比较,以上两个例子对做正确事情和出于正确理由做正确事情之间的区别的道德意义都做出了更好的说明。
最后,请注意斯洛特对西奇威克例子的解决办法——即将出于正确理由履行一个人的义务(因此行动正确)和出于错误理由履行一个人的义务(因此行动错误)区别开来——就上述例子而言不会有任何帮助。在每一个例子中,他的观点显然都导致将直觉上正确的行动谴责为错误的行动。而且他的观点似乎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每个行动者虽然动机很坏,依然应该采取直觉上正确的行动。更为根本地讲,“履行一个人义务”的概念(完全理解为独立于一个人的动机)——在上述类型的例子中,简直就不适用于以行动者为基础的观点。这一点在西奇威克的例子中是被模糊了的。在这个例子中履行一个人义务(即做正确的事情)的概念是通过职业的行为规范独立地理解和定义的。因此,真正的关键之点是:如果缺少履行一个人的义务和做正确事情的独立的概念以行动者为基础的解释似乎不能说出宄竟为什么一个给定的行动应该算做一个具体行动者的义务或责任。
综上所述做正确的事情和出于正确的理由做正确的事情之间的区别的实践的重要意义不折不扣在于它将对行动的评价和对动机的评价区别开来因此,任何试图将前者还原为后者的企图都不能抓住这一区别的实践的意义。正是由于这一理由,斯洛特试图将这一区别重要意义搪塞过去是无法令人信服的,这一点当我们了解诸如上述那样的例子时尤为明显。
2.面对岛民诘难
不能解释刚讨论过的区别反映了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在回答岛民诘难时所面临的问题。虽然斯洛特没有对这一诘难起这个名字,他还是对这一诘难做了如下的表述。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使正确的行动完全取决于良好的动机,有鉴于此这一理论似乎承诺了这样的观点:只要一个人的动机是好的,不管他做什么都行。此外由于动机不是一个人能够任意改变的如果正确的行动完全取决于良好的动机,这样的理论显然违反了“应该藴涵能够”的原则。对许多哲学家来说,包括斯洛特岛民诘难对以行动者为基础的观点来说可能是破坏性的。看看他对此的回答是有启发的。
首先他作了一个结构性的断言大意是(真正)良好的动机包括有意发现关于世界的有关事实。例如真正的仁慈包括准确发现哪些人需要帮助,在何种程度上他们需要帮助,等等。这表明仁慈(以及其他令人赞赏的动机)本质上包括对发生在行动者之外的世界上的事情的关心其次,斯洛特依赖关于自由意志的相容主义(compatibilist)的理论:即使行动者不能随意控制或改变她的动机,但她依然能够选择反映或不能反映这些动机的行动。因此采取表达和不表达仁慈的方式行动依然是在受仁爱之心驱动的人的能力范围之内的。就充满恶意的人来说情况也类似,尽管如同斯洛特所说的那样“我们能够肯定事实上(不管仁慈的人还是恶意的人都不会)去运用那一能力”。
我将证明上面这些回答都不足以应付岛民诘难。更具体地说如同上面所讲的,每一个回答都会引进循环论证的诘难。让我们首先考虑一下斯洛特关于(真正)良好动机的结构性的断言:例如仁慈从结构上讲包括了有意发现关于世界的有关事实如谁需要帮助等等。这一断言是可以被挑战的①但为了论证方便让我们先接受它。问题是一旦我们这样做了,对循环论证的担心又会回来了。记住,按照斯洛特的观点行动的评价应该完全从动机的评价中推导出来。后者自身的规范地位是独立的尤其是独立于行动评价的。然而如果仁慈的部分意义就是一个人倾向于发现关于世界的事实那么仁慈(假定的内在状态)的价值似乎无法摆脱地和某些(知识收集和/或产生知识的)行动的价值绑在一起人们也许会提出疑问,这些行动评价宄竟怎样可能建立在内在状态(如仁慈)的评价上而在整个解释上不陷入循环。
这一担心直接导致斯洛特对岛民诘难的第二个回答。这一回答取决于某种关于自由意志的相容主义理论:即使一个人无法任意改变她的动机她依然能够选择(不能)表达或展现那些动机的行动。而一个不能表达或展现如仁慈的行动就不能算做值得赞赏的或正确的行动。我的批评将集中在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所面对的这一问题上这一理论依赖于这样一种思想,一个行动可以(不能)表达和展现”仁慈或者其他动机特别是我将证明这一断言的说服力和斯洛特关于正确行动的核心命题是相矛盾的。斯洛特的命题是行动的正确性完全可以从独立的和对动机美德伦理学的表征中推导出来[i](5)。和前面一样他的回答又引进了循环论证的诘难
为什么会如此呢?让我们看看说一个行动表达或展示或不能表达或展示某种动机如仁慈,可能有些什么意思。显而易见这种说法不同于说一个行动实际上源于一个仁慈的动机(或者是该动机的实际结果)。如果仁慈的动机和仁慈的行动之间的联系是不变的,那么一个行动是否表达或展示仁慈的问题就相关的方面而言毫无意义因为一个行动者的行动不可能是仁慈的,除非她的实际动机是仁慈的——而这正是斯洛特想避免的结果。因此可以假定,说一个行动表达或展示仁慈是以简单的方式说一个行动是那一动机(仁慈)的经常的或者典型的——虽然不是一成不变的——显现或者结果。
显然这里的分析和心理状态(如疼痛的行为倾向)的分析相彳似按照一个熟悉的理论感觉疼痛就是在一定的环境条件下按照一定的方式采取行动的行为倾向。感觉快乐就是按照一定的不同的方式采取行动的行为倾向等等。同样仁慈,有仁慈的动机,似乎(部分)就是以一定方式采取行动的行为倾向。至少,这似乎就是斯洛特在赞成一个有仁爱之心的行动者也许可能以某种方式不能展现仁慈时所承诺的东西。但要注意,我们还是不清楚一个人怎样既对何为仁慈提出行为倾向的解释,同时又坚持仁慈有完全独立于行动评价的评价地位因为仁慈部分地依赖于行动评价似乎是仁慈行为倾向解释的意义的一部分。这样的解释是容易招致循环论证诘难的。因此可以假定斯洛特会抵制任何将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以这种行为倾向的或假设性的方式加以表征的企图。的确,当他表征他的理论时,他明显地将行动评价(或评价)停靠在行动者的实际动机上。虽然如此问题在于当他的理论依赖于一个行动可以(不能)展现或表达一个具体的动机时,斯洛特似乎自己己经偷偷地转向以行动者为基础的行为倾向的或假设性的动机理论。
一个可能的回答是:否认行为倾向的价值依赖于实现这一行为倾向的行动的价值。这样一个人可以论证即使仁慈的价值(除了其他事情以外)部分地由一定的行动(如发现关于世界的事实)倾向所构成,这并不意味着它的价值就取决于实际上做这些事情的价值。或许有些因素超过了一个人所能控制的范匪使之无法做这些事情②然而,在我看来这一回答于事无补。我们当然可以设想这样的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中,我们可以说一个人尽管其行动直觉上不能表达仁慈但她依然是仁慈的。
或许我们甚至可以想像这种类似的情况贯穿于她的一生然而完全假定我们可以解释或表征仁慈的价值而全然无需提及表达仁慈的行动的价值则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没有设想一个人的行动何以是仁慈的假设性的条件那么完全就没有理由说她有仁慈的行为倾向。因此根据我们目前考虑的这一观点(③没有理由说她是仁慈的。如果这一点是正确的那么一个人就不能坚持认为仁慈的价值部分地是由一定的行动倾向所构成而同时又不认为它的价值部分地取决于实现这些倾向的行动的价值。因此,我并不认为斯洛特可以通过否认行动倾向的价值依赖于实现这一倾向的行动的价值来避免这一指责:即他对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采取了一个假设性的解释。
实质上用明显的相容主义的话语,也可以证明同样的论点。在诉诸相容主义时,斯洛特认为以行动者为基础的观点的主要问题是解释例如一个动机不好的行动者怎样才能采取不同于坏行动的行动。他认为答案建立在众所周知的相容主义基础上:行动者有可能采取别的行动(即采取正确的行动)如果他想这么做(即选择和良好动机一致的行动)。然而根据假定,我们的行动者不会有良好的动机并且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获得良好的动机。如果在任何意义上他能够按照良好的动机行动其行动不可能和他(实际)具有的动机一致相反,其行动只能是和某个假设性的有良好动机的行动者的动机一致而且在证明他的理论是遵守‘应该藴涵可能’的原则时,斯洛特似乎不得不接受对以行动者为基础理论的假设性动机论的解释。如同我们己经看到的他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以放弃他关于正确行动的核心论题和招致循环论证诘难为代价的。如果他的理论不得不用行动的假设性动机的行为倾向——即产生某些(直觉上正确的)行为倾向——来评价行动,那么它就是循环的。
综上所述在本节中我极力想证明斯洛特对岛民诘难的回答导致他放弃他关于正确行动的核心论题,即正确的行动完全取决于有着独立的规范性地位的实际的内在状态或动机——尤其是这些状态或动机独立于行动的正确性。如同前面指出的我发现斯洛特的论证在许多方面都具有独创性但我不认为他的理论更为精致的版本能够取得成功。相反,我认为根本的困难是结构性的是任何实际行动动机的以行动者为基础的理论所必须面临的,即这样的理论不可能应付岛民诘难而不招致循环论证的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