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们似乎对都市更有话可说,都市的故事激发了她们更多的发言兴趣,这是新时期女性创作能够与男性创作争强的实质性背景。”在都市文化背景中,女性作家对都市女性生存图景的展示广泛而深刻。像王安忆于都市女性的历史回思,残雪于都市女性的梦魇分析,徐坤于都市女性的文化价值怀疑,陈染于都市女性的精神自恋,海男于都市女性的个性探秘,徐小斌于都市女性的内心迷宫,以及更年轻的卫慧、棉棉等所偏重的对都市女性在物化现实中对女性欲望人生的新体验表现……可以说,正是开放的都市文明带来了女性文学的百花齐放,女作家终于不言忌讳地诉说自身的情感经历、生命感受、内心体验,真实呈现属于女性自身的欲望表白。
一、生存体验——自我价值的重建
作为脱离男性为主导的话语权社会的一种方式,新时期的都市知识女性在生存观方面,已经多了许多自觉的意识。她们大多有工作,在男性依然作为主导的社会里博取到生存的机会与可能。但是,社会舆论与男权社会话语权一直在强调女性要回归家庭。如此以来,婚姻生活作为女性对于爱情理想的依托而存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是具有革命性意义的。它的建立摆脱了女性以经济附庸而结婚的尴尬地位,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女性追求爱情自由的成果。但是,女性的解放是一个艰深命题。几千年男权社会话语权的压制,在精神上给予女性的桎梏从肉体一直到心灵。男权文化的强力挤压导致女性身心扭曲、变形和异化。并且,除了社会不断压抑女性的性欲望和性权力,女性自身也通过社会教化的过程,把这种观念内化,从而形成被扭曲的主体。正如西蒙娜·德·波夫娃所一语道破的天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而女性一旦扭曲、丧失了自我主体意识,其写作的价值立场往往也会扭曲、变形,不期然地沦为男权文化及其文学书写的同谋和帮凶。
都市女作家对女性主体意识进行了积极的建构。群体崛起的都市女性及其写作,其与传统女性写作的最大不同,即在于她们有着深刻的性别觉醒和自我主体意识,她们因此历史性地成为了男权文化传统的叛逆和破坏者,是一种对女性自我主体意识的寻觅、探索和张扬。在今天,现代女性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成为自我,渴望成为自我的思想主体、人格主体、身体主体和欲望主体。“新写实”派的女作家池莉,方方,女性白领丽人写作族中的张欣、张梅等,也从其他角度对都市女性的生存以及生活与精神进行了关照。
潘向黎的小说《白水青菜》中,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兼知识女性形象。女主人公当年是某名牌大学毕业,为了丈夫的事业,她放弃了自己的工作,转而回到家庭相夫教子。丈夫事业有成之后,有了外遇。实际上她在丈夫眼中是“不可能放弃的婚姻”,因为她已经成为一个只能放之家庭的主妇。社会中已没有她的位置。女主人公最终选择了走出家庭,重新迈入社会,不得不说是需要勇气的。但是,值得探讨的是,女主人公如果留在家庭,面对的将是尊严的缺失,不仅仅是爱情的缺失了。这就上升为一个自我意识的崛起问题,知识女性的高明之处也就体现在自我意识的发现,自我尊严的神圣不可侵犯。
《白水青菜》中的女性逃离婚姻家庭的束缚代表了是丈夫的背叛为原因的,女主人公最终能够做出那样的选择,跟她受过的教育不无关系。都市知识女性的觉醒代表了一种根本的观念上的改变,她们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了经济是上层建筑的基础,只有背靠坚实强大的经济后盾,精神的求索才有依凭。失去经济依托的家庭主妇,不能说经济是导致婚变的唯一原因,甚至算不上是主要原因,但是,却可能成为失去人格尊严的导火索。这是对于女性的巨大的挑战,是否能战胜自己的柔弱和惰性,有重新来过的勇气。生存权于每个人,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它之于女性,则有更加鲜明的意义。它代表了女性自我价值的实现方式,是生存的权利与可能,是女性能够取得社会认同和他人尊重的基础。它同时证明了女性是社会中独立的个体而存在的,而不仅仅作为家庭及男性的附庸。
但是,现实的情景往往并不尽如人意。女性的自我价值的实现往往要比男性付出更多的代价。因为社会层面里,对于女性的诱惑同样比男性多得多,而且往往很难抗拒。在张欣的小说《岁月无敌》中,主人公千姿遭遇到了的形形色色的社会压力与诱惑。她在生存的困境里并不随波逐流,始终坚持了自己的做人原则与纯真崇高的品德,最终凭借自己的一直锲而不舍的努力,脚踏实地的迎来了一片天地。这可以说是新时期都市独立知识女性的最高期望与代表。实现自我价值,重建自我信心,独立地面对生活中与生命里的所有狂风暴雨,当代女性已经多了比她们的前辈更多的坚强与自立。
二、性别体验——欲望最大化,爱情最小化
在情感上的男女对立似乎不像经济层面那样尖锐,但是,社会给予女性的压力往往更大,在道德上的层层壁垒压抑着她们的正常欲望。正因为如此,都市知识女性更倾向于选择一条自我放纵的路。
同自我意识与自我价值重新确立一样,压力同样来自于强大的男权社会的话语力量。古往今来,女性一直处于男权社会的严格“规范”和“训诫”之中。男权社会之所以处心积虑地规范女性的身体,其根本用心是要控制她们的思想和行动。这正如法国当代杰出的女权主义批评家埃莱娜·西苏深刻指出的:“身体被压制的同时,呼吸和言论也就被抑制了。”因此西苏呼吁女性一定要“写你自己。必须让人们听到你的身体。妇女必须通过她们的身体来写作,她们必须创造无法攻破的语言,这语言将摧毁隔阂、等级、花言巧语和清规戒律。”于是,当代都市女性作家展示给我们的都市女性形象中,充斥着女性作家个人的性别体验以及私密生活。早期以林白、陈染、徐小斌等为代表,其后包括卫慧、棉棉、徐坤、海男、九丹以及万芳、缪永、赵凝、王小柔、尹丽川等在内的诸多新锐女作家,因其创作注重表现个人心理体验以及独特的社会经历甚至私秘的生活场景,而凸显出与传统写作判然有别的个人化写作的鲜明特征。甚至是老一辈的女作家,在新时期的创作中,都市女性也带有更加明显的欲望化色彩。比如铁凝的《大浴女》,张抗抗的《情爱画廊》中,女性对于身体欲望的渴求表现得就更加明显。 这些当然首先体现了都市知识女性对性别压抑、性别禁锢的自觉突破和大胆反抗。现实图景告诉我们,生物层面的人性易于实现,精神层面的人性却难以企及。但是,它又如美丽的童话时时感召着人们。尤其是那些优秀的都市新女性,在酒阑人散的时候,孤独侵蚀着心灵的时候,更加意识到心灵与肉体的整合而一才是生存价值的真谛,才能支撑希望的大厦。于是,她们开始了一生的寻觅———寻觅至真的情,至善的爱。在完成物质的求索后,毅然地奔赴精神的家园,寻求人性的深层解放。“人性包括人的生物属性和心理属性两方面内容:生物属性即人与生俱来的本性,或称人的本能欲望。如食欲、性欲……,是人性中不可缺乏的部分;心理属性是人的感觉、知觉、情感……”。
如徐小斌的中篇小说《双鱼星座》,体现了一般都市女性的隐秘心理。女主人公卜零的精神生活,一直摇摆迷失于自身、丈夫和情人之间,同时她的肉身还要承受种种现存的物质外在压力。卜零可以不为现实利益所动,却能为虚无飘渺的爱情舍弃一切。当岁月将她遗忘,变质的家庭、外部世界的压抑让她窒息,她只渴望有一份真实的爱能打破生活的沉闷,拯救生命于无声息的枯萎中。当情感及肉身得救的希望寄托在男性身上惨遭失败时,她选择了自恋、自慰,选择了逃回女性自我内心,或到荒僻的少数民族地区以求天人相接。这实在是女性向外部祈求失败后的一种反向逃逸,也是都市女性自我拯救的一种方式。
同以往的任何时期一样,都市知识女性自我的拯救往往倾注于感情。实际上,感情的“独立”相比较于经济的独立,似乎更加艰难。在这方面,女性作家一致选择的似乎是一条理性的路,都市女性们似乎可以放肆地不知天高地厚,可以不停地更换男友(卫慧《上海宝贝》),但是她们对于感情生活的态度却如池莉的小说名字一样《不谈爱情》。这种状况其实正如现实主义代表作家方方所说的那样:“真正的爱情难得到,我怀疑这世上还有什么真情。”从这种意义上看,当代女性作家作品中的知识女性形象,无论是自我放纵的,还是渴望从情感里得到救赎的,实际上都没有可能。她们同样对爱情抱有迟疑与失望的态度。她们虽然想要从欲望的放纵里得到自我救赎,但是,她们没有找到一条可以行之有效的道路。都市知识女性在她们的笔下所遭受到的情感体验无一例外是庸俗的,无聊的,味同嚼蜡的,甚至是勾心斗角,互相利用的。
方方发表的小说《树树皆秋色》可视为讲述知识女性情爱的范本。小说讲述了一位事业有成、生活优裕而情感虚空的女博导华蓉的一段情感经历。故事从华蓉接一个打错的电话开始,这看似偶然的瞬间没曾想却使得一向清高矜持的华蓉逐渐陷入老五所设置的爱情游戏,并投注从未有过的精力与热情,故事的结局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通过演绎女博导遭受的情感重创,再现了知识女性面对情感时的投入、委屈、隐忍、期许,表达了追求丰富华美精神境界的智慧女性对世俗的抗拒奋争和孤独黯然。作者以独特的女性视点的角度再次流露了对“人世间情爱的绝望,尤其是对男性的绝望”。
三、结语
都市知识女性对于生存与性别的体验并不是二元对立的,在很多情况下,它们相辅相依。在这些都市知识女性身上展示着女性对爱情的清醒认知,具有经过现代文明熏染过的知识女性强烈的自主意识,对独立人格与尊严的追求,同时也表现了在商品经济大潮中现代女性已觉醒并不断张扬的个性独立意识。
参考文献:
[1]艾尤.都市文明与女性文学关系论析[J].江西社会科学,2007,(07).
[2]西蒙娜·德·波夫娃.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3]金文野.浅谈中国当代都市女性写作的性别诗学特征[J].妇女研究论丛,2003(05).
[4]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5]管宁.新时期小说:人性内蕴的拓展与嬗变——以爱情主题为中心的考察[J].文艺理论研究,2001,(04).
[6]李骞,曾军.世俗化时代的人文操守——方方访谈录[J].长江文艺出版社,199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