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娜,女,陕西咸阳人,中国海洋大学文艺学专业硕士生,主要从事文艺美学与审美文化研究。
【基金项目】纪录片《永远》海报 拉雪兹神父公墓位于巴黎东部,占地44公顷,这里曾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忏悔神父——拉雪兹神父的豪华别墅。1804年这里改为公墓,人们习惯地称之为拉雪兹神父公墓。它是世界上最著名最漂亮的墓地之一,是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们休憩长眠的乐土,如法国喜剧作家莫里哀,波兰作曲家、钢琴家肖邦,法国小说家巴尔扎克、爱尔兰诗人、剧作家王尔德,法国著名的诗人兼寓言作家拉封丹,法国现代派作家普鲁斯特,社会主义思想的先驱圣西门等等。在纪录片《永远》中,导演为我们展示了寂静的公墓里,全世界各地的崇拜者在这里献上自己的一封信、一束花,义务扫墓者仔细地擦拭墓碑,人们也谈论自己逝去的爱人,许许多多对偶像心怀崇敬的追随者在这里找到灵魂的归属。导演海蒂·霍尼曼用她充满美感与崇敬的镜头讲述着这一切,并让人们感受着这种真实的永恒魅力。
一、石头与玫瑰——无处不在的美感象征 “在电影中,正如在别处一样,象征的构成只有通过想象的作用并且在想象的基础上才能取得:投射与内投射,在场与不在场,还有知觉的幻想,等等。即使象征形成了,自我在其深层依旧必须依赖想象神话般的形象,正因为它,电影才取得并保持了持久的诱惑。”[1]
帕诺夫斯基通常的图像学意义是从第二层面的意义开始起作用的,在影像画面中观众应该也必须具备发现隐藏的象征意义和压缩在其中的本质含义的能力。在《永远》中,面对纪录片导演带有强烈象征意义的镜头语言,我们可以从这几个层面加以关注。
画框式的构图。在墓地,随处可见的玫瑰花与石头的冰凉感形成强烈的对比,纤细柔软的花朵包裹着墓碑,粉红或火红色的玫瑰花在镜头中绽放,形成别样的精致,艺术家在芬芳中长眠,花朵事实上是在带给生者而非死者极好的慰藉。影片开始就选取了几个极具象征意义的画面,放置在画面正中央的墓碑上的立体花朵与音符,仿佛一张手绘的插画海报,象征着整部影片的主题——艺术,爱以及永恒。一切从音符和盛开在它之下的不调的花朵开始,在一个公墓环境中,导演突出了主题和她的风格,设置了接下来她要展示的视野。紧接着,镜头中一个精巧的镂空石碑,隐约可见远处模糊的风中微草和粉色花瓣,这种画框式的构图连续出现。玫瑰与石碑总是共同地精心地构成着画面。二者同时出现时,石碑往往占据着画面的主导,不同的暖色调玫瑰花精巧地点缀在画面中不可忽视的位置上,这种植物与石头,柔软与坚硬,冷色与暖色,生机与冷寂对比而成的关系事实上在象征着一种主题的要素——艺术和爱所兼有的一切品质,抑或是人类灵魂所兼有的一切关键。红色的玫瑰、剥落的石块,灰白色、青色与干枯的玫瑰 。
声画同步在主题下建立起的象征场域。影片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叙述者是来自日本学习钢琴的留学生木村佳奈。她以手捧红色玫瑰花的侧影进入画面,背景音乐是她所缅怀的音乐家肖邦的《降D大调夜曲》。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木村佳奈除了对着镜头叙述的时候以外,导演选择拍摄的都是她的侧面,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姿态的选取,一种更恰切地倾听和陶醉的状态。之后的无名歌手的香颂和少女书写画面,以及肖邦钢琴曲中静坐在墓前读书的妇人,很好地传达着穿越生死、距离、时间的永恒的人性的光芒。
此外,“象征的来源可以是实体,也可以是抽象的概念,但在纪录片中它总是以某种具体的形象表现出来的,这个形象隐喻了某种文化的特征。”旁的画笔,仿佛墓地草丛中盛开的花。这些都是一种呈现出“无意识”的“真实感”的存在。捕捉人们谈论艺术家的样子,他们的笑容以及叙述时回想的表情。详细地描述扫墓者的一举一动,尽量客观地记叙日常的样子,这对于主题和题材都十分重要。
·外国电影评论孙娜:纪录片《永远》的美感与真实二、“眼睛”的替代
“纪录片导演同样需要通过选择素材组织一定的叙事,对观众产生特定的影响。‘真实电影’导演不在现场控制事件的进程,但有权选择摄影机的位置,以及摄入镜头的画面元素等。” [4]从表面来看,观赏纪录影像似乎是一个这样的过程:观众把眼睛借给了导演,导演用摄像机指代了观众的眼睛,来帮助观众进行凝视。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一切真的如看起来的那样理所当然吗?观众的不在场的确变成了一种在场,但前提是对摄影机的认同。这种认同甚至比想象中要更容易实现,观众乐于在这种认同中保持沉默。跟随着看似“无所作为”的镜头,我们听不同的游客、逝者家人、甚至义务扫墓者讲述已逝艺术家的故事,进而在凝视中获得了一种接受和解构死亡的权力。无论是否经历和熟悉死亡,我们都可以倾听任何人对于死亡的见解,并转化为一种认知和肯定,或者评价,这让观众在事实上参与进了纪录片的完成过程。
学习过艺术史的遗体化妆师为我们讲述他所崇敬的画家和他的作品,尤其关注画家对人脸的关注,当
镜头来到他工作的场所时,他的话题也从艺术转向了死亡。他说:“我必须帮助死者的家人理解死者已经死了……死亡不是一件干净的事情,但死亡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里探讨的话题很有深意,艺术与死亡。如果艺术家的价值体现在他们留存在世的作品,那么对于安放他们肉体的墓地,其意义到底在哪里?墓地让观众通过镜头经历了一次少数人的在场,那么观众的眼睛,或者说导演的眼睛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呢?
导演对观众进行小心地诱导,而这种诱导是通过亲身参与其中来实现的。导演的亲身参与让我们体会到这一永恒的主题和内容,镜头的空间感和场所感会让我们探究覆盖在我们视角之上的导演的视角,这种视角的重合多半会被导演替代,但细小的差异却会让观众发现观看的更多可能性。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的漫画版作者在谈到小说中的玛德琳点心时,说出了自己的感悟:这些文字能够瞬间唤醒儿时的记忆,让你瞬间回到10岁。这时,镜头出现了导演的声音:“那你就能永恒不朽了”——多么深刻,多么巧妙,多么深刻的巧妙。我们关于墓地的瞬间记忆不也正是在瞬间唤醒了吗?我们关于艺术的美的记忆不也正是在瞬间被唤醒了吗?这种意识的转移事实上正是导演用她的镜头为我们捕捉到的,对此我们庆幸又感谢。
三、虚构的“真实”以及真实的
“真实性” “电影的特征并不是它所再现的想象,而是从一开始它就是想象,是将电影构建为一个能指的想象(这二者并非毫不相关,它所能够如此完美地再现想象,是因为它就是想象本身;即使它不再再现想象的时候,它依然还是想象)。”
最突出的一个片段就是一位仰慕者谈到一位28岁就被癌症夺取生命的法国香颂女歌手Danielle Messia。我们听着男人讲述她天赋极高却无人知晓的音乐作品,讲述几乎不为人知的歌手去世十年后仍有人远跨400公里以外的地方来看望她的故事,摄影机里的画面和音乐带着我们虚构这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一切,我们关于法国香颂、关于音乐、关于地域和时代等一切的知识开始帮助我们塑造一个英年早逝的无名音乐天才的形象,这里的“真实”显然是带着虚构色彩的,但这种虚构却发自于对于美的灵魂的仰望、对于艺术的天资的赞叹,这种“真实性”被镜头拉近特写的照片、周围宁静空气中沙沙的风声,讲述者真诚的目光,甚至是他娓娓道来的语调结构的柔美和煦。这时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香颂响起,画面转向一位墓地中静坐书写的少女侧影,歌词和画面巧妙契合。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和黄色衣裙,把她包裹在音乐的场域中间,导演甚至在这里采用了最直接的音画结合的抒情方式,画框似的构图,少女的色调和墓地的色调形成一种并不突兀的旧照片或老电影式的状态,观众可以直接把这看作一种缅怀和纪念,当然,这种纪念更多是对她作品致以敬意和重新重视的希冀。
葛兰西的文化研究认为,文化霸权主义通过获取群众的认同而得到一种自愿被统治的权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纪录片导演的个人观念相比故事片更为强大,因为这种霸权旨在隐藏在所谓的“真实”中让观众自觉且愉快地接受统治,其隐蔽性更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越是倾向“自然主义”的,越是能够获得观众的拥护,陶醉在“真实”中的观众对此抱有极大的好感,他们认为自己越过导演获得了“眼见为实”的权力,但事实上,并不是真实,而是一种确实存在的“真实性”。在现场,导演借助了我们对墓地的情绪,特别是对埋葬在这里的不平凡的逝者的情绪,以及对待不朽的艺术之美的崇敬来共同结构她的镜头语言。而我们应该考虑的是,这些情绪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对真实的感知力。毫无疑问,镜头中的拉雪兹神父公墓让我们审视除死亡以外的东西。正如片中所说的,这里没有死亡,死亡在别处。墓地也教会我们接受死亡,并对它心怀悲悯。它是另一种开始,并且成功地让我们沉迷于这种开始,同时帮助我们传达对艺术和艺术家的谢意。因此,这种“真实性”的价值也就真正显现出来了。
参考文献:
[1][5]克里斯蒂安·麦茨,吉尔·得勒兹等.凝视的快感[M].吴琼,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42,35.
[2](英) 理查德·豪厄尔斯.视觉文化[M].葛红兵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5.
[3]钟大年,雷建军.纪录片:影像意义系统[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24.
[4](美)大卫·波德维尔,克莉丝汀·汤普森.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M].彭吉象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