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消解变化的“执礼”人像
在小津后期电影中,我们也看不到演员的“激情表演”,反之,他们均举止稳重,面带微笑。在小津晚年作品中,甚至出现了同一构图、同一姿势、同一服装的两个人坐而对饮的极度消解人像差异的电影造型。小津不惜扼制演员自身的表演,而让演员就范于自己影片的人物造型构造,最终形成了几乎没有夸张动作,动作方向、时间均趋于相同、有如执礼,消解变化、极端礼仪化的影像风格,与小津稳定构图造就的有序环境融为一体,相得益彰。但小津绝未将人物影像流于呆滞,而是着力于对“不动”的人物点滴的表情变化、手指动作等细节加以细致入微的刻画,令极简的造型叙事风格中蕴含着细微而清晰的节奏,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稳定人像的美感。
3、消解变化的永恒主题
对普通百姓庸常生活题材的偏爱贯穿小津一生的创作,尤其是在小津的后期创作中,此类题材的选择表现得更为突出和绝对,使小津后期电影主题呈现了消解变化的永恒性:丧偶独居的中老年男女、或儿女婚嫁后“空巢”的老人、男婚女嫁的情节和场景、沉闷有序的传统日本家庭生活……这些元素在小津后期作品中俯拾皆是,稀松平常,使作品表现出了单一母题的叙事风格。
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子女、同样的儿女婚嫁、老人独度余生……如此的生活、如此的经历,代代延续、绵绵不绝,世事永恒人生孤独已成为小津电影的“母题”。小津单一永恒母题的叙事风格反应了世间人伦情感的轮回和永恒的秩序,可以说单一主题中蕴含了普遍永恒的真谛,每一部影片都是人类普通的共同生活的极简呈现。
三、消解介入的极简叙事内涵
1、自我放弃的极简叙事内涵
在小津电影中,人物说话时总是直面观众,小津这种强制性地限定演员扮演的角色必须对着镜头说话的叙事内涵在于;让演员正对观众讲话,让角色直接与观众沟通,藉此导演也通过电影直接传达思想给观众,同时也强制规定观众必须以这种方式直接接受电影。这种极简直接的电影沟通方式,观众在其直视角色时,也自觉不自觉地担起了沟通者的角色,将自己摆在角色的直接对话者位置,消解了导演的介入,成就了小津作为导演的自我放弃式叙事内涵。
此外,小津消解了电影人物的自身介入,他们以模式化的统一动作,被引用和召唤到电影画面中,一味儿地被迫行使已被非主体化,而被客体化了的躯体姿态及动作。在小津《早春》等后期影片中,人物或端坐榻榻米微笑对话,或在小酒馆闷闷喝酒,或在站台上排队,小津自我放弃式地拘泥于此类模式化的人物形象也彰显了其自我放弃式的受动叙事内涵。
2、静观人生的极简叙事内涵
小津自我放弃受动叙事衍生了小津静观人生的叙事内涵。小津这种零度姿态首先体现在它以影像描绘了日本普通家庭的凡常生活状态,琐屑庸常的家长里短,真实的普通小人物群像,消介了英雄人物的介入,朴拙极致,平淡冲和,哀而不怨,抒发了日本式闲素典雅、淡淡忧伤的情调,更表现出了一种对岁月更叠、物是人非、生命易逝的感叹。例如,在小津的后期杰作《东京物语》、《秋刀鱼之味》等影片中,对于普通人迟暮之年命运的感伤成为经典主题。
小津静观人生的叙事内涵还体现在他对于平常百姓生活中的家庭矛盾,及包含其中的失望、无奈情绪处理得轻松愉快,顺其自然,小津致力于刻画人物细致纤微的心理,消解了人物角色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和介入,也消解了导演的主观评判介入,以满怀希望的温暖和明朗的心情看待,矛盾在脉脉温情中得以消解,丝毫不带给观众任何因冲突而致的失望情绪,这使小津静观人生的叙事内涵得以提升。
小津后期电影消解技巧的极简叙事策略、消解变化的极简叙事风格及其消解介入的极简叙事内涵,塑造了小津独特的简约、达观的美学影像,含蓄地表现了小津对理想化生活和理想化人物的美学追怀。在小津消解了一切技巧、变化与介入之后,惟余他对凡常人世意蕴无限的沉默思考和深沉理解。可以说,小津墓碑上那个“无”字确是对小津电影及其美学内涵最深刻的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