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些年来的拍卖市场上,战汉漆器崭露头角,创造了不少令人叹为观止的天价。例如,2007年一把战国漆器拍出了352万元的高价;2004年,一个战国龙凤纹漆盒博,得了154万元的价格。然而令人颇感疑惑的是,无论在拍场上出现的,还是在博物馆展出的以木为胎、以漆敷面的战汉漆器,在历经千载之后,不但丝毫未腐,而且依然光亮如新,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古人究竟凭借怎样的工艺,令得战汉漆器能有如此的神奇呢?为了破解此中谜团,本刊记者近日走访了著名文物鉴定家须小龙先生。
战汉漆器金丝楠木胎
鉴宝:我们知道木器是较为容易受自然环境影响的,湿润或者干燥的环境都会加速它的腐朽,再加上长久的使用,可以说木器难以长时间的保持原貌。那为何同为木制的漆器却能在历经千年后,依然光亮如新呢?
须小龙:要解答这样的问题,首先要了较漆器是如何制作的。在漆器发展鼎盛时期的战汉两代,人们大多以木为胎制作漆器,选用的木料是当时就极为名贵的金丝楠木。而众所周知,已在明代绝迹于中国的金丝楠木,具有不怕水的特点,而且是无论多少年也泡不坏。同时,在用漆上,战汉漆器选择了在漆树汁液中提炼的天然漆。具体的制作过程是先将金丝楠木料削制成型,脱胎刮漆灰后再打磨抛光,制成漆器的胎体。然后反复涂漆,并以彩绘装饰。待这之后,将制成品放入温室中烘干,并最终完成漆器的制作。
由此可见,以具有防水能力的金丝楠木为材,涂以天然漆料的战汉漆器,不但色泽明亮,光彩夺目,而且因为属性相近,木材与漆料结合的十分紧密,因此具有非同寻常的防腐、耐酸,耐碱能力,所以能够长久保持光亮如新的外貌。
战汉漆器没有传世品
鉴宝:天然的木材,再加上取自木中的天然漆料自然能够有如此的效果,但据我所知漆器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传世品,这又是为什么呢?
须小龙:是的,据史料记载,传世的漆器到了宋代就已绝迹,这是因为虽然它比瓷器结实,但毕竟是木制的,在长久的使用中,必然会因外部环境的影响,而自然磨损。再加上瓷器工艺的提升,战乱等各方面的原因,漆器在东汉时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所以没有像铜器一样实现流传有序的收藏,可以说,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战汉漆器都是出土品。
鉴宝:墓葬中的环境虽然比外界要稳定,但也很复杂,除了青铜器,玉器等随葬品能够获得有效保存外,很多丝织品、纸制品等也会在长久的埋葬后残存无几,为何漆器能够独善其身呢?
须小龙:从历年来的发掘状况来看,作为随葬品的漆器并不能躲避墓葬中水分和土壤的侵蚀。在考古界中有这样一句话“干千年,湿万年,半干不湿就半年。”漆器也是一样,土坑中出土者,不但颜色会失去光泽,而且木质会在经过上千年的埋葬后完全碳化,变成乌黑色。水坑中出土的漆器则会因为在水中的长时间浸泡,而渗大量的水分,使得外形膨胀,并附着有大量泥浆。
出土漆器必须脱水处理
鉴宝: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得见的精美漆器究竟是如何而来的呢?
须小龙:我们说,恰恰是因为水的浸泡,才能让漆器能够回复2500多年前的样貌。
首先,水能够隔绝空气,使得漆器的氧化速度得以延缓。其次,金丝楠木是天然耐水的,即便渗入了大量的水分,但其内部的纤维结构并没有受到损害,更没有腐败。第二,因为漆器所涂用的漆料取自漆树,内在结构与木质相近的它与木胎结合得十分紧密,有较好的亲和力。因此,浸泡过后的漆器漆层并没有出现与木胎分离的现象。
基于这两点,今人仅需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将渗入大量水分的漆器予以有效脱水即可恢复其往日神采。
比如考古人员可以用物理的方法,比如冷冻法,真空热干燥法,或将其放入离心机中快速甩干。也可以用化学的方法,用药水将其中的水分子置换出来。但这些方法虽然用时较短,但效果并不太好。目前已知的最有效方法是自然干燥法,其是先在水坑漆器的出土地附近挖一个5米深的地洞,再横向挖一个两平米见方的洞,然后将漆器用麻袋,或者湿布包好后,放入其内,再用锯末覆盖。在这之后,为了减慢漆器的干燥速度,使之不会开裂、褶皱或变形,还要不断地淋水和翻动养护。总之是要使漆器在恒温恒湿的条件下,缓慢地去除内内里的水分。据了解,以这样的方法干燥水坑漆器时间较长,一般小器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大器则需要两年以上。但即便这样地精心照料,也会有20%到30%的器物受到损害。
脱过水的漆器就是真品
鉴宝:水坑漆器出土后必须进行脱水处理的特性,是否对鉴定市面上所见的漆器,有所帮助?
须小龙:是的,我们刚刚说过,战汉漆器没有传世品,当今所见之物皆为出土品。而且,只有出土自水坑的漆器,方可在经过脱水处理后恢复原貌。所以凡是经过脱水处理的,完全干燥或是略含水分的漆器,可断定为真品。当然,判断某件漆器是否经过脱水处理也需要一定的技巧。
首先,凡是脱过水的漆器,在重量上要比其入土前要轻。因为在脱水的过程中,不但水分会离开漆器,而且木胎中的有机物也会随着水分的流失被溶解去除,因此在重量上要比原木胎要轻。
其次,凡是脱过水的漆器表面都会有蛤蜊光。因为其在墓中被水浸泡的过程中,水中含有的金属成分和微量元素会随着水的渗入进入漆层,而脱水之后,这些成分并不会被清除,所以仔细观察会在漆器表面看到蛤蜊光。
最后,无论采用哪种方法进行脱水处理,都难以实现完美的效果,因此,真器的表面会有自然的起皱、开裂、起翘、扭曲、变形等现象显现,伪器则难以达成这样的效果。
鉴宝:既然战汉漆器真品大多需要脱水处理,而且收藏者较为认可这样脱过水的漆器,那么当前的造假者是否也会浸泡其制作伪器,而后脱水呢?
须小龙:随着漆器价值的逐年提升,造假者自然也开始尝试制作伪器。但据我所知,市面上并没有经浸泡后脱水处理过的伪器出现。因为,虽然漆器经过浸泡后,会被渗入大量的水分,但是浸泡所需要的时间相当漫长,非数月,数年的时间可以达成。我曾做过类似的试验,将一件漆器置于水中浸泡长达一年,取出后发现水分仅仅渗入了薄薄的一层,根本没有进入木胎中。所以,造假者根本不可能对伪器做类似的处理。是否脱过水,将成为鉴定一件漆器是否为真品的重要标准
宋代是承前启后的漆器的时代。宋代的漆器制造推陈出新、百花齐放,剔红、堆红、戗金、螺钿、填漆、描金、犀皮等等工艺各争所长。剔红、戗金等崭新工艺的繁盛,足以说明宋代的漆器制造是一座高峰。而“剔红”工艺,无疑是宋代漆器对中国做出的最大贡献,它的出现使漆器迈向更精湛的艺术境界。宋代漆器工艺发展的最大一个突出成就是雕漆的兴起。据文献记载,唐代已有雕漆,遗憾的是至今并未见到唐代的雕漆实物。宋代雕漆是迄今所见到的最早的雕漆作品。历代文人对宋代的雕漆著录颇多,极尽推崇与赞誉。雕漆的制作方法是,在已做好的木胎或金银胎上层层髹漆,待达到一定的厚度时,再按所需图案雕刻出花纹,其纹饰具有层次分明、主题突出的浮雕效果。因其所雕漆色不同,雕漆又分为剔红、剔黄、剔黑、剔彩、剔犀等若干品种。宋代雕漆之中最著名的就是剔红。宋代剔红漆器是中国漆器的巅峰,除了剔红,宋代雕漆还有剔黑、剔犀等,足证宋代雕漆业的繁盛。
我国漆器工艺,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出现。
夏代的木胎漆器不仅用于日常生活,也用于祭祀,并常用朱、黑两色来髹涂。殷商时代已有漆艺,1973年河南省成蒿成台西村商代遗址出土的漆器残片,在木胎上雕饰饕餮纹,并涂上朱、黑两色的漆。
西周的漆器则除了朱画之外,还有贝壳、金、玉等多种材料装饰嵌入漆器,以贝壳嵌入漆上装饰的称为螺钿。
春秋战国时期,漆器的木胎生产变得更加容易,部分生活用品常用漆器,而且胎骨材料也变得更加多样化。此外为了增加器物的立体感,使其更加精美,雕刻和漆工互相结合,许多动物形象经过雕刻,巧妙地缠结在一起,漆器的用色也更为丰富,技法也更为熟练,图案表现多为宗教及当时的生活形态。这一时期的漆器工艺种类颇多:生活器具类包括耳杯、漆豆、漆盘、漆盒、漆奁等;家具类包括漆案、漆几、漆床等;乐器类包括瑟与钟鼓架等;武器类则有漆盾等。
漆器的制作技术则在镂空与彩绘上有极为精湛的表现,特别是描漆、描金以及针刻的纤细花纹装饰手法。秦代的漆器工艺也甚发达,特别是官府有严格的检验管理机制,因此,漆器上有透过烙印或针刺的符号与文字,以为检查之依据。
秦代的漆器种类也多,从湖北省云梦出土的大批漆器可以得知,有漆盒、漆盂、漆奁、漆壶、漆卮、漆樽、漆耳杯、漆勺、漆匕等,都施以红外黑内的配色,而且在黑色漆面上彩绘红色或赭色的花纹。而在湖北省江陵出土的木梳,在描漆及彩绘特别是对于人物装饰图案的生动描绘,有明确的装饰性风格。
西汉漆器达到鼎盛时期,数量之多、规模之大,反映出漆器为当时人普遍使用。当时漆器的生产除了有官府的管理机构外,质优量多、装饰精美,还因产地的扩大使漆器工艺更为兴盛,而且做工极为精细,分为素工、髹工、画工、上工、清工、造工、漆工以及供工等。漆器中的铭文记录了制作的时间、地点、分工名称以及工官姓名等,可见其漆艺的严谨。
汉代漆器的胎体主要为木胎,也有夹纻胎,制成的漆器有耳杯、漆盘、漆盒、漆罐、漆奁、漆匜、漆卮、漆案、漆几以及仿铜器的漆鼎、漆壶、漆钫等。
汉代漆器装饰技法以彩绘为主,还有以针刻表现极其纤细装饰花纹的“锥画”,利用玉石、云母制作表面花纹的“镶嵌”,在漆器表面刻纹后填入金粉的“戗金”,在漆器口缘镶以金口或铜口的“扣铜”,还有利用薄金银片制成花纹再嵌在漆器上的“平脱”。
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佛教的盛行,出现了利用夹纻工艺所造的大型佛像。此时的漆工艺被用来为宗教信仰服务,夹纻胎漆器也因而发展。利用夹纻技法所能呈现的轻巧与牢固的特点制作佛像,此种漆制佛像便于在宗教活动时运行,因此称之为“行像”。
唐代的漆器非常兴盛,可归功于其国力强盛、经济繁荣以及有较高的文化水平。漆器已经成为当时的税收之一,其产地以南方为主,制作方式多与其他材料相结合。例如与金银花纹结合的“平脱”,以贝壳做成图案花纹镶嵌在漆器表面的“螺钿”,髹涂编织器物的“编织”以及各类家用器物。
唐代的漆器制作极为精良,而在装饰技法上最有特色的是雕漆装饰,因为在唐之前并无雕漆而多采涂漆彩绘。
唐代漆器的胎体有木胎、夹纻胎、皮胎以及竹胎,其雕漆之装饰,无论是单色雕漆或异色雕漆都极为精湛。
宋代漆器的制胎和髹饰技艺已经十分成熟,当时不仅官方设有专门生产机构,民间制作漆器也很普遍。漆器所制作的器皿,样式多且富变化,造型简朴,表现出器物结构比例之美。一般而言,宋代漆器以素色静谧为主。
元代的漆器仍保有宋代之水平,而其装饰技术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元代的漆艺种类仍多,包括光素漆、戗金、剔犀、剔红以及螺钿。元代的漆器的制作有官办也有民营,其组织庞大、分工精细,其漆器之胎体有木胎及夹纻胎两种,而制品则有盘、碗、奁。其中最有名的是目前藏于安徽省博物馆的“张成造”款剔犀圆盒,此盒以漆色黝黑、雕刻深、磨工亮等特色,享誉天下。
明代的漆器极盛,景象繁荣。宫廷设有“漆作”,由元末明初著名漆器家张成之子张德刚负责主管其事,为皇家制造典章用的室内陈设及家具、日常生活用品。民间漆器工艺也普遍发达。由当时著名的漆工黄成所撰写的《髹饰录》就是出自明代,这是我国唯一尚存的漆工专著。
明代的漆器工艺类别,主要有螺钿漆器、雕填漆器、剔犀漆器、戗金漆器以及蒋制倭漆。永乐、宣德两朝的剔红与剔彩雕漆,具有十分纤细精致的特色,但嘉靖年间则转变为锋棱毕露的新做工。
明代末期的周翥擅长剔红,并首创“百宝嵌”工艺,在木、漆胎体上镶嵌金银、宝石、珍珠、珊瑚、碧玉、翡翠、水晶、玛瑙、玳瑁、砗磲、青金、绿松、贝壳、象牙、蜜蜡、沉香等,突出了构图主题,强化了装饰效果。
清代的漆器延续明代的漆艺继续发展,其发展重心在苏州,主要是在恢复明代末期因战乱而失传的剔红以及仿莳绘漆器的推广,地方性的漆业也发达。例如:潮州的金漆木雕、浙江彩漆竹器以及贵州的皮胎漆器,做工严谨细致、极负盛名;苏州剔红专为宫廷制造漆器用品而有“宫廷剔红”之称,其仿明代永乐、宣德的剔红而足以乱真;扬州也为剔红产地;清末北京的剔红则是仿苏州剔红。
总之,漆器工艺随着我国数千年的历史演进而持续发展,期间的兴衰与发展,不仅向世人说明漆器源于华夏文化,是中华民族的艺术结晶,更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与文化样貌。
漆工艺在历代的传承和前人研究与创新之下,使得漆器自古以来即成为我国杰出的艺术表现,可说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