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认为:一切精神活动的目的都在于使人的主观意图与伦理世界和自然界的客观规律的结合,即它的自由,并且成为有意识的。由此可见,艺术的使命在于与现实调和,如果不能调和,则遁入其身。按照黑格儿的观点,对现代人来说,出路只有一条,即到主体的内心自由中寻找避难所。作为艺术,应该有各种表达其意义的手段,不同的艺术,表现手法亦不同。“《围城》比任何中国古典讽刺小说优秀,”这是夏志清在《中国近代小说史》对《围城》一书的评论,我却不那么认为。
一部好作品,至少应该在某方面具有鲜明的特色,才能显示出作者的独特个性和品质。比如契诃夫的作品辛辣幽默,带着“含泪的微笑”;欧·亨利追求精巧的构思;茨威格擅长描写女性……《围城》所表现出来的是钱钟书的学者式的幽默讽刺。钱钟书的笔调和鲁迅的截然不同。鲁迅用的是锋利无比的匕首,一触见血,给人一种鲜血淋漓的感觉;钱钟书用的是尖锐的长针,乍看之下,对患部没什么用,但像针灸似地对准医疗部位刺下,刺得深,刺得透,一疼之后便觉舒畅无比,让人被刺得心服口服。
鲁迅严肃地对待问题,钱钟书漫不经心地提出问题,但抨击人生病态,笑骂人性弱点的用心都是一样的。
钱钟书的”愤世嫉俗“不是把不合适宜的老祖宗的话东引西摘地说教;而是通过诙谐、轻描淡写的笔调,把个个读过几本书的所谓的知识分子的龌龊灵魂一一勾画出来。
(1)“‘——哼,高松年还要我写篇英文投到外国什志上去发表,让西洋人知道咱们也有牛津剑桥的学风,不知怎样,外国一切好东西到中国没有不走样的。’辛楣叹口气,不知道这正是中国的厉害,天下没敌手,外国东西来一件、毁一件。”
有些人怀疑中国是一个大染缸,无论什么外来的东西放进去就变了颜色,这未尝不是事实。
(2)“有时候一个人,并不想说谎话,说话以后,环境转变,使他也不得不改变原来的意向。办行政的人尤其难守信用,你只要看每天报上各国政府发言人的谈话就知道……”这是“言行不一致”的人的最好托词。
(3)“那些学生虽然外国文不好,卷子上写的外国名字很神气,有的叫‘亚历山大’,有的叫‘伊利沙白’,有的叫‘迭克’,有的叫‘小花朵’(Florrie );有个人叫‘火腿’(Bacon), 因为他的中国名字叫‘培根’……”在语文水准日益低落的今天,这段嘲讽文字可说是现实最好的写照。
(4)“高松年直跳起来,假惊异的表情做得惟妙惟肖,比方鸿渐的真惊惶自然得多。他没读话剧,是话剧的不幸而是演员的大幸。”这样讥讽人类假动作的方式,既生动又有趣。
上述几近诙谐笑闹的笔调,其实是极高水准的幽默和严肃的综合品,寓正于反的创作,不但含蓄、有趣,而且经得起咀嚼。“作为一个高明的讽刺家,应该是一个高明的刽子手,刀落处头颅已经离开了脖子,犯人尚不知觉”。钱钟书就属于具有这种风格的幽默大师。
以上仅是我个人阅读的一些感想和意见,当然是主观大于客观。不过,由于相信绝对的客观不存在,更相信鉴赏文学作品,如果没有个人喜好,便没有文学趣味,那么,所有的文学作品,只不过是一大堆文字堆砌而已,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近20年大陆“钱钟书热”的文化剖析
胡慧翼
钱钟书是20世纪中国一位睿智超群的学者和天才作家,他以学者的笔锋书写自己的文 学世界,又以自己的文学世界体现了学者深挚的人间情怀。
在近20年里,他的影响从知 识界和学术界逐步扩大到大众文化领域,形成了“钱钟书热”这一独特的文化现象,并且经历了三次接受 *** 。
特别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文化语境中,钱钟书成为一种“文化 昆仑”、“学术精英”的符号与象征,代表了某种流行的学术时尚。
这一现象的文化成 因值得关注和反思,为什么一个纯粹的学人能在特定的时间里进入公众的文化视野?产 生“钱钟书热”的深层文化——心理机制是什么?本文旨从接受史的角度,通过回顾近2 0年的钱钟书研究的历史和现状,“钱钟书热”的发展和流变的过程,来思考一些诸如 文化生产、文化传播的若干问题,剖析与描述其中所编织着的当代中国对文化英雄的想 象性图景。
一、“文化热”中浮现出的“文化昆仑”
钱钟书接受的第一个 *** 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文革”后拨乱反正的时期。
钱钟书 首先在文学视域中“现身”。
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是《围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80年 11月重印出版。
因为钱钟书著述的题材、风格以及欣赏趣味,都与时代大背景相游离,所以从建国到“文革”的30年的中国新文学史上,钱钟书一直湮没无闻,他的作品在国 内没有重印过。
思想解禁的社会历史条件重新召唤出了钱钟书,而对钱及其《围城》的关注是20世纪8 0年代“出口转内销”的独特的文化现象之一。
从20世纪60年代起,《围城》在国内销 声匿迹的同时,在大陆之外的汉语界,它却一直受到人们的注意。
美籍学者夏志清在其名著“A History of Modern Fiction”中以十几页的篇幅对钱钟书进行专章
介绍,称《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亦是最伟大的 一部。
”开启了美国汉学界对钱的研究。
1977年产生了两部以钱为对象的博士论文。
在 台湾、香港,20世纪70年代已经有人开始系统评介钱钟书。
大陆开放之后,域外的声音 深刻震荡了国内的学术界,《围城》成功地破“城”突围,其先决条件还在于1979年钱 钟书政治身份的被澄清。
随着《围城》的再版,海外研究成果陆续介绍到中国来,引起 了文学史家对《围城》好奇的打量和关注,首先引发了一场学术争鸣。
其争鸣的重点是 给这一“新生事物”以恰当的文学史定位。
研究者主要站在社会历史批评的角度评价了 《围城》的政治立场和社会认识价值,因为没有脱离原有的“反映一时代”的理论框架 ,所以在论述上难免削足适履。
但是一些研究者冲破了当时僵化的意识形态的教条,作 出了极富学术勇气的高评,肯定《围城》是“一部充满尖锐的社会讽刺的批判现实主义 杰作”,李健吾、郭志刚、敏泽的研究代表了初期的评价高度和认识水平。
新时期随着改革的深化,思想的禁锢在慢慢打破,理论界提出了种种消解文学的意识 形态性的观点,开始转而强调文学的审美本质和功能,一批疏离政治坚持个性创作的作家张爱玲、沈从文等重新走进研究者的视野,渐渐得到了人们的欣赏和喜爱,钱钟书的复出也得益于这样的文艺思潮的影响。
再加上柯灵、鲲西、郑朝宗等人为钱钟书唱响了 “归来的歌”,以历史见证人的鲜活的记忆向研究者展示了一个渊深博雅、才情横溢的 钱钟书,引起文艺界越来越多的关注。
在刚刚接触到它的研究者面前,封尘了三十年一旦解禁的《围城》,的确给人一种艺 术的冲击力。
它俏拔尖新的比喻,超凡脱俗的思想,洞察人生世相的智者风范,唤起了 读者全新的审美感受。
受20世纪80年代“方法热”的影响,初期的评论者往往被小说独特的艺术技法、修辞手段、喜剧精神所吸引,以展开审美批评为主,柯灵、金宏达、何 开西、胡范铸等对小说的艺术风格、语言特色等方面的研究给钱钟书创作的审美研究作 了最初的奠基工作。
除此之外,《围城》研究还较多地涉及到其主题意蕴、方鸿渐的典 型性格这些重要课题,基本上没有脱离“社会历史批评”和“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 的理论框架,但这些研究已经呈现出多样化的景观,隐约让人们感受到《围城》含藏多 向度解读的巨大潜质。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总要对历史重新加以审视。
20世纪80年代,“重写文学史”已成 为不容忽视的历史任务。
1984年,在黄修己编撰的《中国现代文学简史》和唐 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这些影响颇大的文学史著述中,开始用几百字的篇幅介绍《围城》,肯定其杰出的讽刺艺术和心理描写手法。
而延至1987年,由钱理群、温儒 敏等学者合写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中,钱已经被作为一个重量级的作家更加全面 、更加深入地加以评述。
20世纪80年代,《围城》逐渐越出专业人士的圈子,成为知识 界人士的案头读物,不断扩大影响。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的《围城》,到1987年, 共印五次,累计数量达到273,200册。
《围城》同时译介到海外,进一步获得了世界声 誉,已经有七种译本在世界流行。
随着《围城》声名日隆,吸引了热心的出版社急于向 钱钟书挖掘“文墓”,20世纪80年代中期后,钱钟书早年的创作陆续重新刊行于世,他 的所有著作都一一被重印。
因为抱定“但开风气不为师”的宗旨,再加上长期以来学问清通的学问家反而得不到 社会的尊重和认可,钱钟书一直是藏之名山的大儒。
特别是由中华书局在“文革”后期 出版了钱钟书最重要的学术著作《管锥编》五卷六册,这部著作被誉为“体大思精,包罗万象”。
有鉴于此,钱钟书的同门、厦门大学郑朝宗教授20世纪80年代初首倡“钱学 ”研究,并在国内高等学校首次开设钱学研究课程,指导研究生向这“一座中国式的魔 镜”的《管锥编》发出了挑战。
20世纪80年代中期后,“钱学”研究得到舒展、陆文虎 、陈子谦等人的大力提倡和疾呼。
作家舒展提出要“普及钱钟书”[1],又撰文盛赞钱 先生为“文化昆仑”,并倡议成立钱学研究所,“刻不容缓地研究钱钟书”。
其高声呐 喊,引来一片回响,普及“钱学”的呼声随之高涨。
[2]
为什么要主张研究和普及“钱学”?这其中的文化心理机制耐人寻味。
普及“钱学”是 在20世纪80年代“文化大讨论”的背景下凸显出来的。
进入20世纪80年代,中国现代化进程全面启动,举国上下掀起了空前的文化讨论的热潮。
走出了“文革”阴影下的人们 怆然面对着一个本土文化的“荒漠”,西方强势文化的输入,构成对中国本土文化强劲 的冲击,国人对文化的焦虑感异常深切。
这要求知识界亟需擦亮眼睛去重新发现被遮蔽 的“文化绿洲”,为断层的文化寻觅再铸的思想资源。
而钱钟书学贯中西,以渊博和睿 智著称,重新呼唤出这一“国学大儒”,树立一面华夏传统文化的旗帜,在当代文化语 境下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舒展等人对“钱学”的推波助澜正适应了时代的这一文化心 理需求。
对于倡导者,研究“钱学”目的很明确:①向世界宣布“中国并不是没有对人 类作出了巨大的举世为之瞩目的贡献的大学者”;②“增强对封建遗毒与资产阶级文化 中腐朽部分的抵抗力”。
[3]耐人寻味的是,从一开始,“钱学”就有一种鲜明的意识 形态诉求,它不是“二三素心人在荒村野老屋中”培养之事,不是锁在“象牙塔”里的 纯学术,而是纳入到20世纪80年代一场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复兴文化的运动之中。
当然,整个红色80年代 *** 迭起,众声喧哗,相比90年代,“钱钟书热”还处在一个 酝酿期。
而此时,钱钟书首先在专业化的领域内获得了文化身份和价值依据,以“文化 大讨论”为契机不断扩大了影响。
在学术界、知识界他正在被悄悄完成一个“博学鸿儒 ”的建构,塑造成一个“高山仰止”的“文化昆仑”的形象。
二、传媒·商业化·叙事策略:文化英雄的建构
20世纪90年代前后,以《钱钟书研究》的创刊和电视剧《围城》的成功播映为标志掀 起了第二次钱钟书接受的 *** 。
1989年11月,在当时任文化部长的王蒙的支持下,《钱 钟书研究》创刊,这是我国第一本专门研究“钱学”的纯学术刊物,树立了“钱学”研究的里程碑,“钱学”成为纳入官方意识形态体系内的学术活动。
1991年初,由著名女 导演黄蜀芹执导、众多演技派明显出演的10集电视剧《围城》向全国播出,一经推出, 好评如潮。
电视剧的成功播映使全国为之轰动,引发了一场持续的《围城》热,极大地 激发了读者阅读原著的兴趣。
人民文学出版社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再版了《围城》6万 多册,很快被订购一空。
读者排队买《围城》的盛况,成为纯文学作品十几年难得一见 的现象。
据书市反馈的消息,至1991年1月,上海、天津、武汉等地最大的新华书店都 将其列入最畅销的文学作品的榜首。
截止到1995年8月,仅人民文学出版社就已印刷了 十四次,总册数已超过了一百万册,其它还有近十来种盗印本。
保守估计,《围城》的 读者也达到了近千万人。
影视艺术迅速扩大了文学的影响,使《围城》冲出学术“沙龙 ”,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在这一过程中,“围城”越来越符号化,进入了文化消费领域 。
前卫的年轻人的文化衫上印有《围城》中的名言警句;“围城”成为1990年之后大众 口头上的一个流行词汇。
人们在评述某种现象时,会自然而然地冠之以“围城现象”… …《围城》几乎代表了一个时期社会的文化趣味和格调。
在国家意识形态和传媒引导的双重合力下,钱钟书和《围城》被推到了文化舞台的前 景。
掀起了如火如荼的“钱钟书热”。
《围城》的大众接受热情,激发了学术界深入研究《围城》的又一次热潮。
当然除了 这些外在的动因以外,“《围城》热”还有更为内在的原因。
20世纪80-90年代之交, 中国正在经历一场艰难的现代性的转型,人们的审美文化心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而《 围城》能从具体的人生体验中超越出来,达到对普泛的人性经验的冷峻的思考。
它所反映的现代意识正好与时代剧变中人们的生命体验、情感体验产生某种契合;它所揭示的 人的事业围城、爱情围城、婚姻围城等人生万事的“围城”现象暴露了现代社会的生命 困惑和精神危机,具有现实的认识价值。
此外,钱钟书幽默诙谐的语言、杰出的喜剧精 神和非凡的人生智慧都能对读者和观众产生持久的吸引力。
这一时期的《围城》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它超越了过去单一的“社会历史批评” 的模式,进入人性探查和现代哲学的新层面。
关于作品主题意蕴及人物形象的研究更为深入,作品丰富的潜藏意义不断地被发掘出来。
温儒敏先生提出了小说主题的“多义说”,[4]认为《围城》的主题意蕴可从生活描写、文化批判和哲理思考三个层面来思考。
解志熙则颇有见地地阐发了《围城》与存在主义哲学和文学思潮的内在精神联系。
[5 ]研究者不断探索新的批评方法,或寻找《围城》研究的突破,开掘了研究的深度。
[6] 或透视《围城》的思想局限,触及了研究的盲点。
[7]随着钱钟书文学研究的日益成熟 ,文学史家对钱的关注越来越多,评价也逐级升高。
1990年唐在《关于重写文 学史》一文中指出,应该适当地提高钱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
在90年代颇有影响的杨 义撰写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钱以十几页的篇幅被专章重点评述。
到这时候,文学 史家已经充分论证了《围城》的“经典”意义。
钱钟书的知名度由知识界迅速扩大到社会各界,各种报章媒体用重点篇幅介绍钱及其 《围城》,推动了媒体去探求这一位身怀惊世之学的文化名人。
然而,钱钟书本人屡屡 拒绝媒体采访和宣传的超然态度,进一步垫高了人们对他的好奇、惊叹和崇敬。
值得注 意的是,这时候大众传媒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钱的人生传奇上来。
20世纪90年代一个异常显著的现象是大众传媒的勃兴与文化市场的形成,这不能不对 文化传播的客体产生深远的影响。
可是传媒传递信息的特质不是原封不动地传输,而是 有选择性的凸显和放大,目的是抓住受众的文化心理,制造兴奋点,或在大众的兴奋点和传播客体之间寻找遇合点,而传播客体会在这一过程中发生某种变形和压缩。
对于这 位德艺双馨的大学者,传媒往往以“风华绝代”、“谜一般神秘而富于魅力”、“大师 ”、“文化奇人”、“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智者”等字眼来形容,凸显他身上的传奇 色彩,津津乐道其奇闻轶事,鉴赏他的惊人绝技。
钱钟书不是因为他的学术业绩而被推 崇,普通读者感兴趣的是他这个人,是负载在他身上的传奇故事和特立独行的人格。
一 名女编辑就曾直言不讳地说:“钱钟书学问怎么样,那没的说,我们也不感兴趣;我们 只感兴趣他这个人!”[8]片言居要。
在传媒建构“文化昆仑”的想象性图景中,钱钟书 作为才子和学人的丰富性被剥离了,他留在公众媒体中的形象具有两大特征:一是“奇 ”,二是“怪”。
“奇”,钱钟书精通英文、法文,掌握其它五门外语,具有照相机式 的记忆力,在现代中国学者中,罕有其匹;淹贯中西古今的博学,学问之大,读书之多 ,人所难及,令人惊讶;浓郁的机智幽默,别具一格,一改过去人们心目中知识分子穷 酸腐儒的形象,成为中西合壁的现代知识分子的典范。
“怪”则“怪”在他视名利为粪 土,在“文革”大动荡的时代始终保持一份平常心和恬淡的学者心态,这种澹泊的学者 人格恰与急功近利的世风形成鲜明的对照,令人向往和崇敬。
对钱传奇人生的公众兴趣直接引发了20世纪90年代钱钟书传记热的出现。
1990年12月 ,美国华裔学者胡志德著的《钱钟书》介绍到中国来,这是当时全面介绍和研究钱钟书 的唯一一部评传。
从92年到95年,大陆就有四部钱钟书传记问世,分别是孔庆茂的《钱钟书传》;爱默的《钱锺书传稿》;张文江的《营造巴比塔的智者钱锺书传》和李洪岩 的《智者的心路历程》。
前三部传记主要面向一般读者和文化市场,追求内容上的传奇 性和文字上的可读性。
相比之下,《智者的心路历程》最好,其特色是以治史者的眼光 记录下了钱钟书在历史沧桑投影下的“心灵史”,既以资料的开掘见长,又注重学理性 。
在传媒和文化市场的不断凸显和强化下,钱钟书逐渐被塑造成为世纪末的一个“人文 神话”。
20世纪90年代初,“钱钟书热”吸引了更多的中青年学者投入到“钱学”研究领域, 形成了一支不断壮大的研究队伍,“钱学”研究初见规模。
研究者以不同的观照眼光和 不同的研究方法契入到其中,产生了一批比较有学术分量的专著。
胡范铸的钱钟书学术与艺术思想研究,业内人士评论是颇见功力[9];周振甫编著《钱钟书(谈艺录)读本》 ,依据旧学阐释钱著,以实证见长;胡河清对钱人文思想和语言学的研究厚积薄发,言 之有物[10]。
陈子谦推出洋洋40余万言的《钱学论》,系统性、综合性地阐发“钱学” 的精髓。
李洪岩把钱钟书放在平行比较的框架中探讨其与近代著名学人吴窃、叶公超等 人的关系,兼顾事、学、理,自成体系……“钱学”的研究成果垫高了钱著在学术史上 的地位,诠释了其“经典”意义。
而这种“经典”的符号性意义迅速被市场借用,趁着《围城》迅速蹿红的势头,钱钟 书学术著作的发行创造了中国图书市场的奇观。
最不具市场价值的钱著竟成了文化市场 上一个流行时尚。
《管锥编》、《谈艺录》和《钱钟书论学文选》都接二连三地印刷,给出版社带来了五六位数的经济效益。
20世纪90年代“后新时期”进入了一个在商业化和大众传媒支配下的文化消费时代。
钱钟书的第二次接受 *** 为市场大潮所裹挟,被纳入大众文化生产——流通——消费的 各个环节。
钱钟书在专业学术领域里被充分论证了其经典性,接着被大众传媒发现和传播,塑造成为“文化昆仑”“学术精英”的文化符码,被赋予了一种可供消费的精致的 文化意味,形成流行的学术时尚之一。
随之进行商业化的文化再生产和传播,“成功” 地推向市场,实现其文化价值和商业价值:被某些学术投机分子利用为学术上的进身之 阶;被不法书商利用为攫取利润的有利工具;被报刊媒体拿来充实版面,提升文化品位 ;给读者提供一种文化消费的 *** 。
钱钟书的接受和传播一定程度上成了对钱文化资源 的“掠夺”。
他的作品及形象在媒体的引导、出版商的炒作、公众的兴趣点的作用下, 被一定程度的掩盖和误读。
在这个过程中,即使严肃的学术研究,有一些也打上了赶商 潮、以市场导向为取向的烙印,被商业文化所濡染。
三、说“冷”道“热”:世纪末“钱钟书热”的斑驳风景 从1996年至新千年,“钱钟书热”更呈现出斑驳芜杂的景观。
1996年,“钱钟书热”绵延不绝的时候,一些新锐学者开始对“钱钟书现象”提出质 疑。
该年第六期《当代文坛报》刊载了《钱钟书热:世纪末的人文神话》一文,几位博 士生展开讨论,指出“钱钟书在‘钱钟书热’中走上了圣坛,由一个学者变成了中国当代文化界的圣人”。
钱钟书不是当代的文化大师,他恰恰代表了中国文化不擅长体系性 建构的欠缺。
社科院蒋寅研究员也发表文章《请还钱钟书以本来面目》[11],指出钱钟 书的“本来面目”已经“模糊”、“不清楚”了;造成此结果的原因是由于“钱学”家 们“种种廉价的赞美和庸俗化研究”;主张“解构钱钟书的神话”,让钱回到“优秀学 者”的本位上去。
1999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十作家批判书》一书,则干脆对《围城》的经典地位进行 “解构”。
称它是一部现当代的“伪经”,“《围城》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小说”。
余杰撰文判定钱钟书“对人生、对历史、对苦难都有一种冷漠和游戏的态度”[12]……
“酷评”之声不绝入耳……
这些来自学界或民间的批判站在鲜明的意识形态立场上对钱钟书的“人文神话”进行 解构,批判的杀伐之声也引起了“钱派”的一片回击,厚厚一本《为钱钟书声辩》趁机 出笼,文艺争鸣竟以至于演变成“干嘴仗”的局面。
在对“钱学”大批判大争鸣的文化图景中,1998年12月19日钱钟书先生驾鹤西去,第 三次在媒体掀起热潮。
国内外最重要的报刊对钱先生的辞世作了重点报道,散见到各种 报刊上的悼念、追忆和评论文字不可胜数。
其中不乏有真正学术眼光和学理分析的,如 季进的《钱钟书与现代西学》,刘玉凯著的《鲁迅钱钟书平行论》等;但从钱学研究
状 况来看,还是谈文艺的多,论学术的少;创作谈的比较透彻,但把钱的文艺美学思想结 合创作实践谈的少。
专门研讨《谈艺录》、《管锥编》的成绩就更少。
《围城》研究者 则重点探讨它和世界文学的关系。
就数量而言,跨越新世纪的几年是“钱学”的第三个 “收获期”,许多研究者急于搭乘“钱学热”的“最后一班车”。
部分的学术行为演化 成一种市场上的文化营销行为。
在世纪末“钱钟书热”的文化图景中,这一“热”一“冷”耐人寻味。
说“冷”道“ 热”之间实际上代表了20世纪90年代不同的思想话语之间的交锋,代表了不同的文化立 场对钱的解读策略,值得我们反思。
前面已经提及,“钱钟书热”是20世纪80年代“文化热”激发的产物,80年代末“文 化热”更进一步衍化成“国学热”,同时还出现了“陈寅恪热”、“新儒家热”等等。
“后殖民话语”的“辋辋的危胁”,使研究“国学”、复兴传统文化成为90年代一部分中国人的价值目标,反映了文化民族主义的某种需求。
而且90年代,商潮高涨,拜金主 义流行,社会新生的丑恶现象有悖于传统道德,这都要求重新弘扬传统文化精神。
这是 90年代钱借“《围城》热”之势而起,然而久盛不衰的一个原因。
另一方面,诚如李泽 厚指出的那样:“九十年代学术风尚特征之一是‘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显’。
”80年 代思潮林立、主义风行,多元文化的碰撞交织成时代无比激动的狂想曲。
像钱钟书这样 “寂寞投阁”的学者不太引人注意。
然而80年代末,对历史与文化的批判突然间坠入低 谷,强大的市场经济推动了文化的急剧转型,精英文化与世俗文化之间的界限,越来越 被“后现代主义”思潮抹平。
这一切导致了90年代知识阶层启蒙精神的弱化。
在这样的 背景下,学问家受到了知识界的重新重视,钱才真正热起来。
学者以追求真理为己任, 以潜心研究为价值依托,钱钟书代表了20世纪90年代崇尚的学术人格。
这些都是“钱钟书热”在90年代凸显出来的深层原因。
而对于另一部分坚持“新批判 主义”立场的知识分子,他们明显把价值的天平更倾向于西方人文思想,要求以批判现 实的方式深刻地界入社会事务。
这些具有超学术的功利兴趣的知识分子,很难认同“国 学热”的思想立场,认同钱氏学者“白首下书帷”的事业。
所以他们以西方人文思想为 参照,向以钱钟书构筑的“人文神话”发出冲击。
针对“钱钟书热”中充斥着不少空洞 的赞美之声和吹捧气氛,批评者的某些预言发人深省:钱钟书可能成为“钱钟书热”的 牺牲品。
但是从“捧杀”到“棒杀”,学理性的讨论常常被人身攻击来代替,部分文章 则完全是商业包装的策略,借“批”钱为招牌,哗众取宠,自我炒作。
总的来说,世纪末的最后几年,对钱钟书的说“冷”道“热”正是在反思与重构文化 与学术的大的时代背景下产生,呈现了当代文化语境的多元共生和精英文化在世俗文化 冲击下的多向度分化。
无论是“冷”是“热”,还是忽“冷”忽“热”,它实际上是一 种文化力量在起作用,昭示了特定时期的不同的文化需求与动机,代表了主流意识形态 和市场意识形态不同的解读策略。
尾声
尽管钱钟书一再拒绝、反对被研究和采访,执意隐藏在公众视野的背后,可是文化的 选择和历史的选择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于是在20世纪的最后20年里,一个纯粹的 学者不期然地成为大众传媒和文化市场中的热点人物,构成了90年代文化地形图中一个重要的座标。
原本应该寂静的“钱学”,也成为堪与“红学”、“鲁迅研究”相比肩的 “显学”。
在如火如荼的热潮中,钱钟书被完成了一个当代“文化昆仑”、“学术精英 ”的书写:经由传媒和文化市场的介入,演变成大众文化视野中的“文化符码”和流行 时尚。
并且被意识形态借用,成为90年代不同的文化立场和思想“话语”的精神资源。
在意识形态操纵、传媒引导和商业化运作的合力作用下,钱钟书的原型形象发生了很大 的改写和误读。
20年的研究历程,三次 *** 迭起,在钱钟书渐行渐远的身影中,我们可能才惊觉对他 的认识还是“雾里看花”。
而热潮正渐渐散尽,学术会慢慢归于本位。
对于钱钟书,真 正的接受应该是穿越蔽障,摩挲经典,进入其话语空间,融入全部的生命体验和思想情 感,这样才能使一个真实的钱钟书浮现在我们清明的视野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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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关键词〕钱钟书 《围城》 文化 批判价值
[论文摘要〕钱钟书先生的《围城》,在其稚俗共赏、幽默风趣的语言里透视着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深层意蕴,他思考、关注着人的本性,将笔触伸向人的文化精神世界,从“文化的批判”到“形象的哲学”,揭示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和生存危机,从而更深刻地揭示出人类文化、精神的颓废。《围城》以其“格式特别”和丰富的蕴含在中国文学史上确立了不可替代的历史地位,并为20世纪4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特殊的贡献。
《围城》自问世以来,便是中国现代文学中比较有争议的作品,从审美范畴的角度探寻,它没有正面描写美,通篇几乎都在作者理想的烛照下描绘丑陋、卑下、粗糙与低劣这些否定性审美范畴的东西,这些东西亦即丑。作者所描绘的丑中蓄积了审丑意蕴,观照和透视了中国 传统文化 中的弊害,鞭挞和解剖了人的精神性格的丑陋。所以,《围城》以“丑”作为创作母题,将社会人生丑陋的一面大胆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从而也为人们重新认识和思考“丑”提供了契机。
丑是作为美的对立面存在的,美存在的同时丑也就产生了。然而,长期以来在高雅的美学殿堂里是没有“丑”的一席之地的。早在古希腊时期,人们就建立起一座辉煌的“美”的殿堂,它不允许丑的存在。东方文化也一直强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以理性去节制美感的过度激化,提倡典雅的中和之美,“丑”自然也是被拒斥的。我国古代小说中多是将明君贤相、英雄豪杰、才子佳人、高僧圣尼等作为主要表现对象。近现代小说同样以描写追求理想、美好前程、远大抱负、为国争光作为主潮。而《围城》则是背离当时主流文学的作品,所以,《围城》一度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没有地位。随着研究者对于作品中的“丑”由表及里的认识,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围城》才走人中国现代文学史。
与20世纪40年代其他现代小说家一样,钱钟书的小说以对丑恶人性的提示和批判为基本母题,客观地将社会、人生丑陋的一面大胆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使读者从中可以感受到当时中国社会生活的某些落后状况与沉滞的气氛。这只是《围城》带有揭露和批判性的‘性活描写层面”,具有认知价值。作者自称,“写这类人,我没有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围城》思考、关注人的本性问题,人性之丑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最终将笔触伸向人的文化精神世界,从“文化的批判”到“形象的哲学”,以揭示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和生存危机,从而更深刻地提示出人类文化、精神的颓废,在讽刺与幽默的审丑艺术的运用下,《围城》更是以其“格式特别”和丰富的蕴含在中国文学史上确立了不容替代的历史地位,并为4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特殊的贡献。
1对中国封建传统文化弊害的批判
文学就其总体而言,永远是对社会生活的观照与探索,永远是对人类自下而上状态的思考与写照。五四运动以来,“批判国民性”的主题已经形成一种传统,其最终落脚点是“反封建”。《围城》的主题意蕴是多方面的,对于丑的审视已不是“反封建”,而是一种文化批判。学贯中西、博古通今而又有着惊人的人生智慧的学者型作家钱钟书,超越了特定文化的局限,以一种深刻的批判眼光,对中西文化进行了独具慧眼的评判。
从“文化的批判”到“形象的哲学”,是《围城》意蕴最深刻之所在。无论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还是对西方文化的鞭挞,都是揭示了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和生存危机,作者笔下的“围城世界”和“围城人生”构成整个存在世界和整个人生的本体象征,极富于哲学意味。
《围城》的主要社会环境是大都市上海以及知识分子云集的大学—中西文化在中国的交汇之地,主要人物是出身传统封建家庭、先受中国传统 教育 后又 留学 西洋受西方文明熏陶的知识分子。这种环境和人物使作者有可能更深邃、更广泛地展开他对历史文化和人生命运的探究。
《围城》是从“反英雄”角度描写知识分子主人公的,其“视点”在中国现代文学同类题材作品中显示出独特性:不只是揭露“新儒林”的弱点或探求知识分子的出路,而是企图以写“新儒林”来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反省。小说对于落后的传统文化的批判,已非像“五·四”以来许多作家所已经做过的那样,通过刻画旧式知识分子的形象去完成这种反省、批判,而是从“最新式”的文人,也就是主要通过一些留学生或“高级”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去实现这种反省与批判。《围城》深刻剖析和辛辣讽刺了中西两种文化相撞击时产生的种种畸形可笑的现象和人物,以诙谐生动的比喻揭示了“西方文明”与中国传统封建思想合流所产生的荒.唐可笑性:“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象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的两方补钉,也照式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小说嘲讽了“国粹”和“洋物”掺和在一起所产生的不伦不类的现象。城市人“享受了最新的西洋科学设备”,却“坐在水管烘暖的客堂念佛”,每天念10遍白衣观世音咒,求菩萨保佑自己。作者对此调侃地写道:“可见‘西学为用,中学为体’并非难事”。这表面上似乎在提倡“中体西用”,实际上是对固守中国封建文化者的嘲讽。
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形成的许多文化传统,与中国社会进步的历史要求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冲突。方鸿渐的父亲是个十足迂腐守旧的封建遗老,他顽固坚守传统文化和旧道德标准,视一切外来文化、新文化为洪水猛兽,必扼杀之而后快。他处处显示封建家长的威严,始终以传统观念要求和制约儿女们的言行。在这样的封建遗老治理下的家庭正如我国许多传统封建家庭一样:长幼尊卑有着森严的礼教,父母儿女却无正常的爱心,婆媳之间互相敌视,女由狸之间明争暗斗,相互都恨不得吃掉对方。《围城》借方巡翁及其家庭来思索和揭露中国封建文化传统的丑恶和腐朽,同时也让人们在主人公的悲剧人生中加深对束缚人性的传统文化的痛恨。三间大学正像一个现代封建大家庭,是东西文化、新旧文化的矛盾冲突展现的一个大舞台。在这所高级知识分子云集的大学里,上下级之间、同事之间无不趋炎附势,勾心斗角,甚至把中国古代兵书上的“敌人喘息未定,即予以迎头痛击”等兵法用来相互间斗法、争权夺势、角逐名利,并且人人都热衷“关心”他人的隐私,散布谣言,恶语伤人。
中国近代以来,海禁渐开,“西学东渐”使得社会上及知识界普遍流行着崇洋媚外的风气。张先生为了炫耀自己的“洋时髦,洋习气”,常常在说中国话时夹杂一些无谓的英文字;曹元朗之流,到国外学着写些“杂凑乌合”的所谓“现代诗”,回国后还时时炫耀自己是留学生,到处挂着牛津剑桥的幌子装点自己的门面;韩学愈冒牌子虚乌有的外国大学博士骗取功名。“外国科学进步,中国科学进爵”,这些人无非是想借“洋名”、“洋物”来获取头衔地位名气,争足面子,以示体面。这正是中国文化人人格的悲剧所在。至于连一向认为正直脱俗的方鸿渐本人也无法摆脱这种崇洋风气的左右,只好猎取洋博士头衔荣归故里,则十足是中国人“戏剧本能”的典型表现。正如美国的明恩溥所说:“中国人对戏剧的狂热,如同英国人之于体育、西班牙人之于斗牛。只要很少的触动,任何一个中国人就会以为自己是戏剧中的人物。他把自己放进戏剧场景之中,像戏剧中人物一样行礼、下跪、俯身、叩头”。方鸿渐心里清楚,如果他不能拿一张博士文凭回去,那么在家乡父老面前就“下不了台”。可见,小说表面上是讽刺“崇洋”的心理行为,实际上还是在挖传统文明的劣根。
西方文化的侵人并未使在中国几千年来占统治地位的封建文化轻易地退出历史舞台,鸦片战争以来,一直到20世纪的30年代,中国依然故我地被浓厚的封建传统意识笼罩着,原因是多方面的、复杂的。着墨不多的名士董斜川,曾出任捷克公使馆军事参赞,本来应该是个“英年洋气的人”,但骨子里却封建味道十足,说话‘旧气活象遗少”,捧着“同光体”的僵尸来炫耀自己,写些“泼眼空明供睡鸦,蟠胸秘怪媚潜纠”之类的晦涩难懂的旧体诗以示旧学深厚,诗才超人。他不仅瞧不起新诗和早期的改良主义龚自珍、黄遵宪的诗,而且连唐以后所有重要诗人的诗都不放在眼中,认为只有“同光体”陈三立的以晦涩出名的((散原精舍诗》,才是当时上下500年间诗歌创作的典范,并且自视颇高,面对别人虚假的恭维,竟洋洋得意地表现出“仿佛领袖受民众欢迎时的表情”。可见,封建思想文化对知识分子精神上的腐蚀和扭曲之严重,当时中国特殊社会形态下一部分知识分子精神危机之深刻。
2对西方文明的批判
《围城》中没有正面直接描写对西方文明的批判,不过,在叙事中却暗含着这种批判意识。西方人一向重视“自我”,重视“个性”,强调“精神文明”的执着与追求,强调个体生命的意志与勇气。在实现这种文明的过程中,不难看出是压抑他人的本质力量而得到的。用黑格尔的话说:“这种‘自我’是有生命的个体,而他的生命就是在于能把自己的个性显现到自己的意识和旁人的意识里,就在于能表现自己,使自己成为现象。因为每个人在活着的时候,都设法实现自己,而且也确实在实现自己。
受西方现代主义影响的徐志摩曾说过:“我的思想是恶毒的,因为这个世界是恶毒的;我的灵魂是黑暗的,因为太阳已灭绝了光彩;我的声音是象坟堆里的夜袅,因为人间已经杀尽了一切的和谐。既然是一个杀尽了和谐的不和谐时代,当然诗人和作家就要唱出不和谐、反和谐的歌,写出和谐的艺术。小说《围城》中便体现出这种“否定”。
具有多维文化视野的钱钟书创制长篇小说,让读者看到中国文化之外的文化。方鸿渐刚从英、法、德“混迹”归乡后,中学的吕校长请他到学校演讲,题目便是堂而皇之的比较文化“西洋文化在中国历史上之影响及其检讨”。结果,他一点也不顾中国国情和具体场合,东拉西扯,大谈“鸦片”和“梅毒”能“引发许多文学作品”和“刺激天才”。这便是方鸿渐深受西方玩世不恭的影响,无视传统礼教、落拓不羁的个性的反映。方鸿渐明知水性杨花的鲍小姐有未婚夫,却与鲍小姐逢场作戏,两人的“感情”像热带植物一样疯长。
方鸿渐曾研究出西洋人丑得跟中国人不同:中国人丑得像造物者偷工减料的结果,潦草塞责的丑;西洋人丑得像造物者恶意的表现,存心跟脸上五官开玩笑,所以丑得有计划、有作用。说西洋人的丑是“有计划”、“有作用”,实质是具“恶意”性的丑。
留学归国的不仅仅只有方鸿渐,其他人的思想言行又如何呢?放荡不羁的鲍小姐出洋学医学会的只是逢场作戏玩弄别人感情;苏小姐是“名副其实”的洋博士,学会了国内女性不曾做过的商业的投机手段;韩学愈知道利用“洋妻”来骗取功名,……作者不仅一针见血地批判了异己文化对中国的危害,而且进一步批判了西方文明。
作品最初描写的人,并非是中国人,而是在白拉日隆船上被新派到安南或中国租界当警察的法国人。当船到达法国的殖民地时,这些人像狗见了家似的气势顿长,举动和声音也高亢好些。这些法国人是不懂德文的,可他们却能与几个浪荡、轻桃、善于撒娇的犹太女人不断调情,且引得犹太女人格格地笑。
西方传统文化中同样存有让读者深思的话语。作品中运用的一些外国 典故 ,如西洋人拿胡萝卜赶驴子的 故事 ,葡萄牙人生女孩子的 谚语 ,都是作者对西方利己主义的批判。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美总是一种限定,但丑却是反限定的,是向美的普遍性提出挑战。作者所关心的不再是完美的人性,而是不完美的人性。
3对社会现实与历史文明的 反思
荣格曾经有言:“一个已经过时的诗人,常常突然又被重新发现。这种情形发生在我们的意识发展已经到达一个更高的水平,从这个高度上诗人可以告诉我们某些新的东西的时候。实际上,这些东西始终存在于他的作品中,但却隐藏在一种象征里。只有时代精神的更迭,才使我们揭示出它的意义。”
《围城》是钱钟书对社会现实和历史文明反思的艺术结晶。虽然三四十年代的中国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现代社会,但确实存在着几块在当时已畸形繁荣的现代文明的领地—上海、香港等世界性大都市,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尤其是一些高级知识分子,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上已相当欧化,因此堪称是真正的现代人。《围城》立足于中国的几块现代文明的土壤而又放眼世界,对整个现代文明和现代人生进行整体反思和审美观照,揭露现代人生存危机这一主题。
主人公方鸿渐是一个曾经留学欧美的高级知识分子,后来又归国谋生。从伦敦、巴黎、柏林到上海、香港,从十里洋场到高等学府,他一直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中。然而,这种现代文明社会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充实的意义和幸福的归宿。相反的,不论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他始终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没有归宿的流浪汉。这个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中的现代人的个人命运构成了《围城》的主要情节。正是通过他的个人命运和精神危机,作者深刻地揭示了现代文明的弊端和现代人生活的病态。方鸿渐经历了现代人生旅程的四个阶段,即教育、爱情、事业和婚姻。这四个阶段事实上也就是人们普遍追求的四大人生支柱或四大人生价值。然而在方鸿渐这个现代人身上,这四大人生价值却相继破产以至于彻底崩溃了。方鸿渐感觉到的也正是现代人所具有的同感,“生存竞争渐渐脱去文饰和面具,露出原始的狠毒”。“在小乡镇时,他怕人家倾轧,到了大都市,他又恨人家冷淡,倒觉得倾轧还是瞧得起自己的表示。就是条微生虫,也沾沾自喜,希望有人搁它在显微镜下放大了看的”。“拥挤里的孤寂,热闹里的凄凉,使他像许多住在这孤岛上的人,心灵也仿佛一个无凑畔的孤岛”。方鸿渐这个现代人的人生历程和生存状况完全与理性主义、乐观主义的人生信仰相背离,从而把现代文明的弊端和现代人生的危机作了极为真实极为深刻的提示:现代社会虽然有高度的物质文明,但却不能给人提供真正安身立命的东西—精神的信仰和存在的意义,残酷的生存竞争已将基本的人生价值打得粉碎,理性主义和乐观主义一钱不值,现代人陷人了深重的生存危机和精神危机之中,人生对于现代人来说已经成了一个进不可取、退无出路的“围城”般的绝境。处于历史转型和文化变迁背景下的现代人却不甘随俗,有未泯灭的理想主义却不能适应现实生活,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下,在各种话语的断裂、差异、冲撞、颠倒中无所适从,屡屡碰壁。主人公“人生经历不是快乐的历险而是痛苦的历程,不是成功之收获而是失败的总和,不是理想的实现而是对最起码的人生价值的彻底幻灭”。这正是对现代文明中,人在种种异己力量面前无能为力的悲哀困境的提示。
《围城》是一部学者小说,这一特征决定了它的哲理性要远远大于形象性。加缪曾经说过:“小说从来都是形象的哲学。在一部好的小说里,其全部哲学都融汇在形象之中”。这话自然不可一概而论,但移用到《围城》上来确是再恰当不过了。它的寓言性结构显而易见,“被围困的城堡”也罢,“金漆的鸟笼”也罢,小说的中心意象“围城”是一个由作者明确指示的哲学命题,它既是人类爱情婚姻的明喻,也是一种文化精神和人类生存困境的象征。在《围城》的初版序言中,钱钟书就交待说:“在这本书里,我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这个郑重其事的点题暗示了《围城》的思想批判意向最终是指向整个人类存在的,它的艺术概括是涵盖整个人生的—现代文明中的现代人生。在《围城》故事快结尾时,作者又有意假借孙柔嘉对方鸿渐的埋怨—“好好的讲咱们两个人的故事,为什么要扯到全船的人,整个人类?”再次提醒读者回味他的这一思想意向和美学追求。
世间的丑恶被真实地再现,就有利于唤起世人的觉醒,加快他们摆脱异化的步伐。西方的卡夫卡为人生困境建造了一座人与人互相隔绝的“城堡”,中国现代派诗人戴望舒则砌起了一条充满迷惘与感伤的“雨巷”,钱钟书则营建了贮满人生困惑的迷宫似的“围城”。
暑假中,常常捧着一本《围城》,感受一下钱钟书笔下错综复杂的人性百态。《围城》以其幽默的笔触,冷静的批判,悠长的韵味折服了我,让我在掩卷之际口有余甘。
人们常说《围城》是描写婚姻生活,表现出如同围城一般的婚姻的尴尬。但是在我看来,它更是一本描写人性的书。这世上的一切:婚姻、财富、名誉、地位乃至自由,无一不是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在冲入一个个围城之前,我们应该看清一切,彻悟一切,才不至于为生活所累。
从前一个渔夫打了半天的鱼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个游客则在慷慨激昂对渔民阐述着如何靠打鱼发家致富。渔民问:发财能干什么?游客则有些鄙夷地说:那时你就可以衣食无忧,享受无限的阳光和美景,什么都不用干。渔民则微微一笑,说:我现在不就正在享受这一切吗?
在我看来,我们可以说这位渔民不思进取,但是他至少是看破了财富的空虚的智者。多少人在追逐财富,就像猫儿追逐一只老鼠一样拼命。然而那些真正做到腰缠万贯的人,却试图放弃功名的拖累,回到粗茶淡饭,悠闲自在的日子,同时花去无尽的财富想要换回昔日被他们丢弃的安详和健康。于是,在不经意间,财富在普通人和富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城墙,只是里面与外面的人在不断地转化着,不断地轮回着。
我们谁都不想为了那一座城而疲于奔命,那么我们怎么才能做一个笑看城中风雨的智者?我认为,婚姻也好,财富也罢,人人都有想进去想出来的理由。有了婚姻便拥有了人生的慰藉,没有婚姻便拥有了自由的快乐;有了财富便拥有了优越的生活,没有财富便拥有了淡薄的心境。所以我们可以在城中驻扎,也可以在城外安家。我们只需一双看清现实的眼睛,辨清自己拥有的一切。不要从婚姻的围城中冲出,又钻入了自由的藩篱。
生活就像是一个个围城拼接而成的,长久不动的人会缺失太多,长久奔波的人会身心俱疲。只有那些善于找到城与城之间穿行的节奏的人,才会拥有无限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