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冻梨》中作者抒发了作者对父亲的感激之情。
那温暖的冻梨,那永恒的刻入骨髓的父爱和温暖,将长久地濡养、浸润着作者的心灵。
《温暖的冻梨》
作者:杨乃平
上世纪七十年代,过年对我来说,那是久久期盼和渴望的事儿。每到腊月二十八,在供销社工作的父亲便捎来口信,让我把买的冻梨取回来。这是我守望一年最感到高兴最值得炫耀的了。
我顾不上戴好帽子系好围巾,跨上自行车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雪野。沿着臂弯样起伏的冰雪小道,也不知快乐地摔了多少跤,二十分钟后,就来到了八里以外的供销社。父亲拿给我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冻梨,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仿佛是命令式地说:把它吃了再走。这就是父亲对我的特殊优待,也是我一年里得到的最高奖赏。
驮回来的十几斤冻梨,由母亲封存保管,不到除夕,我们几个姊妹是不敢吃的。只有到了除夕夜,我们才急不可耐地将冻梨倒入一个大盆中,再舀上两瓢冰水,“缓”上个二八小时,等到冻梨周围结上了一坨一坨的冰块,就可以砸掉冰块取出冻梨。接下来,我们几个孩子便蜂拥而至,馋极之态展露无遗,一会儿,软软的甜甜的冻梨便被我们一抢而空。
父亲在供销社当经理,每年的除夕都要值班,到了大年初一晚上才能回来,这时候,母亲就把留下来的“缓”好的八、九个冻梨端给父亲。父亲拿起冻梨,放到嘴边,咬上一口,却被冰得呲牙咧嘴:嗷,太凉了,我的牙哟。我忙把冻梨切成小片,父亲拿起一片放在嘴里,含着咂着,好久才咽下去。我再次递给他梨片时,他却一个劲地摆手摇头:牙受不了了。于是,父亲把一个个冻梨分给了孩子们和我的母亲,我们又不管不顾畅快地大吃起来。这过年时节的第二个快乐的夜晚,处处流泻着孩子们童稚的欢欣。
仿佛是个约定,好多个春节我都在等待、期盼,最终都是在满口梨香中度过的。连续多年,父亲还是只含一片冻梨,绝对不吃第二片。后来,我们也习惯了,甚至企图在除夕就把冻梨统统消灭掉,可母亲就是不同意。没办法,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还是延续着那两个快乐美好的夜晚。
多少年过去了,我也早已不吃冻梨了,但想起过去吃冻梨的感受,还是别样的流连回味,那甜甜淡淡的香气,萦萦绕绕地挥也挥之不去。在那十分艰苦的岁月里,几个冻梨,给我的是一年的希冀、一年的清香。
十年前回老家过年,我特意买了好几箱上等的水果,心想——两年没有陪父母过年了——这回让父母好好享受一下。到了除夕,母亲执意端上来的却还是冻梨。我急了,把冻梨推到一边:“现在谁还吃冻梨啊。”父亲乐呵呵地说:“我吃我吃”,我惊异地望着父亲:“你的牙不是怕凉吗?”,母亲又把冻梨推给父亲,诡秘地冲我一笑:“你爸的牙,这两年好了。”
父亲甜甜地吃着冻梨,满足得溢于言表,我看呆了。父亲七十岁了,牙反倒好了?这时,我忽然想起去年打电话问起父亲的牙痛病,母亲在电话的那端大喊:“你爸的牙,随你奶奶,一个都没松动,好着呢。”我忽然明白了,父亲的牙原本就没有什么毛病的——当年呀,是想方设法省下冻梨给我们吃。
看着父亲吃得香甜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走出屋,泪水就那么恣肆地溜了下来。父亲啊,你对孩子们刻意的疼爱竟然深藏了二十几年。我真的不知,父亲是如此的喜欢吃冻梨。打那以后,我年年回去看望二老,带的唯一不能缺少的东西就是冻梨。记得父亲重病的那些日子里,常说心里烧热,要吃冻梨,我把片片冻梨送到他的嘴里,父亲还是有滋有味地吸吮着。就是临终的那个晚上,他也没有离开过冻梨。看着父亲小孩子般蠕动的嘴唇,我的心里酸楚至极,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现在,我也到了父亲当时的年龄,每逢春节的时候,便自然地想起父亲,一种感怀的思绪总是轻轻地划过澎湃的心潮。小小的冻梨呀,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些许渴盼、些许欢愉,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几多享受、几多感慨。那温暖的冻梨,那永恒的刻入骨髓的父爱和温暖,将长久地濡养、浸润着我的心灵,它是我生命绽放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