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自魏晋南北朝逐渐由自发向自觉状态转化之后,在唐诗、宋词、元曲和明清小说等方面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文学研究在文化史和学术史上的地位却一直处于文化秩序的边缘,直到晚清才逐渐走上自立之路。文学研究走向自立并非是从文学观念开始,而是从形式层面开始被纳入转型期文化秩序的。在新文化运动之前,文学虽然显示了从经学和理学等庞大秩序中脱离出来的迹象,但是在“文以载道”的思想与科举制结合产生的合力压制下——即使在京师大学堂开办之后,在“癸卯学制”中仍然还是以学生的学习等级来确定其出身等级,可见文学观念不可能纯化,其核心理念仍然由经史及诸子理学承载。但是在形式层面上,经过洋务、维新与传统文化三种思想的激烈碰撞,不得不在语言文学教育体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外在表征等方面采取新的形式而被纳入新的秩序之中。 清季民初的历史文化虽然出现裂变和转型,但文学在本质上仍然是经史及诸子理学的变体,承载着民族的传统文化的核心理念,是保持“中学”之本源的重要方式;但同时它又在特定的历史时刻引入了西学模式和现代学科体制,意外地出现在新的文化秩序之中。两者虽然是矛盾的,但正是在这种裂变的历史机遇中,文学才得以正本清源,逐渐摆脱经史及诸子理学秩序而在新的文化秩序中逐渐占据着重要位置。在这一过程中,以京师同文馆、京师大学堂和北京大学为代表的近现代语言文学教育,以及在这种教育体制中逐渐完善的文学学制,无疑是文学形成现代形态和文学研究走向自立的重要动力机制。 陈国球先生在考察了晚清关于设立京师大学堂的三大章程——1898年梁启超起草的《奏议京师大学堂章程》、1902年张百熙拟定的《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1903年张之洞主持的《奏定大学堂章程》,回顾了文学如何一步步地成为一个重要学科的过程之后,认为文学“无论从语言、文字,以至其表达模式,都与文化传统关系密切,抱着‘存古’思想的张之洞,反而刻意要在西潮主导的现代学制中留下传统的薪火。在这个情势之下,‘文学’的内涵虽还是褊狭的‘词章之学’,但其学术位格已有相当现代化的规划。接下来的变革,就是‘美感’、‘虚构’等西来观念对‘文学’定义的改造,这又有待继起的文化政治的推移了。”1其评价颇为精当,文学立科确由三大章程肇始,文学观念也是在西来观念和文化政治的合力下改造的,但文学立科并非偶然,在此之前的京师同文馆和晚清书院教育已经开始接受西化教育模式和西来观念并逐渐形成了新文化政治的雏形,对文学进入现代性的秩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上 篇 1860年英法联军攻陷北京,迫使清政府签订《北京条约》。条约中规定“交还以前没收的天主教堂,并听任法国传教士在内地各省租买土地,建筑教堂”的字句,是担任翻译的法国传教士艾美在中文本里擅自增加的,在法文本中是没有的,按照国际惯例应该是无效的,但后来侵略者强横坚持得以实行。此事对签订条约的钦差大臣奕欣刺激颇大,1861年奕欣上书奏请章程六条,其中第五条即为:“认识外国文字,通解外国言语之人,请饬广东、上海各派二人来京差委,以备询问也。查与外国交涉事件,必先识其性情。今语言不通,文字难辨,一切隔膜,安望其能妥协!”2奕欣的这举动虽出朝政和外交的需要,但其主张却得到洋务派的大力支持,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冯桂芬、郭崇焘等人也都为兴办洋务而身体力行,纷纷为开设京师同文馆献计献策,客观上也为近现代西方语言文字及文学教育提供了官方支持。 1862年奕欣等在《遵议设立同文馆折》中正式提出具体章程,主要设立天文和算学,并遵照乾隆22年(1757年)设立的“俄罗斯文馆”模式来设立同文馆,“俄罗斯文馆”虽以学习俄语为主,但在科举制中仍然担当了选拔官吏的角色,“五年由本馆考试一次,考取一等者授八品官,二等者授九品官,三等者留学读书”3。同文馆的总教习丁韪良为三品官衔,法文教习华必乐为四品官衔,化学教习毕利干为四品官衔。同文馆的学生则按照学习程度来定其出身或官阶。奕劻也在《遴选学生派充同文馆攥修官片》(1886年)和《遴选学生充当翻译官片》(1888年)中规定了学生的出路,而且除此之外,学生还可以随使出洋。 在此期间,虽然有以御史张盛藻、大学士倭仁极力反对,上奏朝廷认为同文馆只是学习西方技艺之末,有碍学习中国圣道,“窃闻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不应该奉夷人为师,但同治皇帝却下旨认为设立京师同文馆“不过借西法以引证中法,并非舍圣道而入歧途”4。由此确立了京师同文馆的合法地位,自1862年开办英文馆,1863年设立法文馆和俄文馆,1867年添设算学馆,1872年设立德文馆,1896年增设日文馆,直到1900年在八国联军的战火中焚毁而停办,最后于1902年并入京师大学堂。它在整个晚清教育中的地位是相当高的,而且对科举制和传统文化的冲击是非常巨大的,正如丁韪良所言:“有希望革新这古老帝国的是新教育,新教育的肇端是同文馆。新教育潮流之所以日臻蓬勃,来源虽多,但其最初的源泉却是五十年前在北京设立的一个研究外国语文的小学校——同文馆。”5新教育是从学习外国语言文字开始的,而一国语言文字的根本载体在于文学,因此京师同文馆及后来开设的上海广方言馆和广东同文馆无疑是对外国语言文学的传播奠定了最初的语言基础。 如果说同文馆的设立促进了近现代外国语言文字及文学的传播,那么各地纷纷开办的各式书院,则在承续经史文化及理学传统的同时,为中国语言文学的自立蓄积了力量。1873年创立的陕西味经书院分为道学、史学、经济、政治、训诂等五类,并规定了其详细的教学规程:“《易经》、‘四书’,儒先性命之书,为道学类,须兼设外洋教门风土人情等书;《书经》、《春秋》、历代正史、通鉴纲目、九朝东华录等书,为史学类,须兼设外洋各国之史,审其兴衰治乱,与中国相印证;《三礼》、《通志》、《通典》、《通考》、续《三通》、皇朝《三通》、及一切掌故之书,为经济类,须兼职设外洋政治《万国公法》等书,以与中国现行政治相印证;《诗经》、《尔雅》、《十三经注疏》及《说文》,先儒考据之书,为训诂类,须兼设外洋语言文字之学已经历算,须融中西。”6诸如《诗经》之类的文学作品被纳入训诂类,文学虽然被提到,但其地位相当边缘,还是着重于语言文字及经史方面。1876年创立的上海求志书院,学习科目分为经学、史学、掌故之学、算学、舆地之学、词章之学等六科,词章之学已经作为独立之学单列一科,“试之经义以验其根柢,史论以占见其识蕴,策问以究其才略,韵语以观其文采”7,虽然词章之学未必与文学的本义完全相同,但是其转变预示着文学已经向学术中心转移。1889年张之洞在创立广雅书院时指出:“讲求经史、身心、希贤、用世之学,名曰广雅书院”8,设立书院的课程及规程为:“经学以能通大义为主,不取琐屑;史学以贯通古今为主,不取空论;性理之学以践履笃实为主,不取矫伪;经济之学以知今切用为主,不取泛滥;词章之学以翔实尔雅为主,不取浮靡;士习以廉谨厚重为主,不取嚣张,其大旨总以博约兼资,文行并美为要规。”9,并设分校(副校长)四人,分经学、史学、理学、文学等门分别讲授,此处文学大约仍然是指词章之学。1890年他又在湖北创立两湖书院,其课程则分为经学、史学、理学、文学、算学、经济学六门。虽然此时现代的文学观念尚未最终形成,文学的涵义也是相当宽泛,但文学的地位在形式上已经开始得到了确认,这是文学自立迈出的第一步。 在京师大学堂建立之前,1897年在严复等人的帮助之下由张元济主持设立的通艺学堂是一个特例,对文学的理解独树一帜。张元济阐述其宗旨为:“国子之教,六艺是职,艺可从政,渊源圣门,故此学堂名曰通艺”,“欧美励学,新理日出,未知未能,取资宜博,故此学堂专讲泰西诸种实学”,其课程设置为“文学门”和“艺术门”10: 文学门:舆地志 泰西近史 名学(即辩学) 计学(即理财学) 公法学 理学(即哲学) 政学(西名波立特) 教化学(西名伊特斯) 人种论 艺术门:算学 几何(即形学) 代数 三角术(平弧并课) 化学 格物学(水火电光音重在内) 天学(历象在内) 地学(即地质学) 人身学 制造学(汽机铁轨在内) 从上面所设立的科目可以看出,文学门实质上就是人文社会学科,艺术门则是学习西方技艺,张元济也规定:“长于记诵者,于文学为宜;长于思索者,于艺术自易。”11这种文学观念来源于西方的文科,与历史文化、语言文字、修身养性等相关的科目都包含在内,其目的只是为了博学从政。而张元济、严复等人都试图以西学挽救国运,张元济后来主持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严复翻译的《天演论》、《群已权界论》、《社会通诠》、《群学肄言》、《法意》,林纾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黑奴吁天录》和日本黑田茂次郎撰写的《日本明治学制沿革史》等等,胡适对两人作了中肯的评价“当日的中国学者总想西洋的枪炮固然利害,但文艺哲理自然远不如我们这五千年的文明古国了。严复与林纾的大功劳在于补救了这两个大缺陷。严复是介绍西洋近世思想的第一人,林纾是介绍西洋近世文学的第一人”,并且认为严复所译的书原来的文本就有文学的价值,而他的译本在古文学史上也应该占有很高的地位,而林纾更是开辟了一块新的文学领地,“自有古文以来,从不曾有这样长篇的叙事写情的文章。《茶花女》的成绩,遂替古文开辟一个新殖民地”。12由此可见,虽然张元济、严复和林纾等人的主观目的只是从人文社会学科上启发民智以图国家复兴,但在客观上却使现代意义上的文学意外地崛起,逐渐涵盖并独占了“文学门”。 下 篇 1896年李端棻《奏请推广学校折》中奏请朝廷设藏书楼、创仪器院、开译书局、广立报馆、选派游历,并在京师设立大学堂,随后孙家鼐《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规定了京师大学堂宗旨:“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有未备者,以西学补之,中学有失传者,以西学还之。以中学包罗西学,不能以西学凌驾中学,此是立学宗旨。”13并认为学问应当分天文、地学、道学、政学、文学、武学、农学、工学、商学、医学十科,而此处所指称的“文学”只不过是各国语言文字,虽然在宗旨中似乎赋予了“文学”一种“中学为体”的文化使命,而实质上此十科都是指西学,“中学”的经史子集和理学传统在他看来已经是一种至上且十分成熟的学问。李端棻和孙家鼐的奏请直到1898年在百日维新中才得到确认,并在康有为和梁启超的议定之下成为具体章程。1898年梁启超起草了《京师大学堂章程》,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呈上《奏议京师大学堂折》,章程随此折子呈上御览并得到认可。 《京师大学堂章程》首先确定了晚清以来被尊为国策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办学宗旨:“夫中学体也,西学用也,二者相需,缺一不可,……今力矫流弊,标举两义:一曰中西并重,观其会通,无得偏废;二曰以西文为学堂之一门,不以西文为学堂之全体,以西文为西学发凡,不以西文为西学究竟。”14而其根本目的在于维新变法、经世致用和增强国力以图复兴,在这种形势之下,被称为“无用之用”的文学自然得不到重视,正如陈国球先生指出的“处于当时情势,传统学术追求‘经世致用’,有需要借用西学来开展;传统学问需要经历整编选汰,重新排列一个足以配合‘西学’的结构。在这个结构中,所谓‘文学’,或者梁启超早年所以自矜的‘词章’,就要外放边陲了”15。梁启超所谈的“词章”应该可以理解为狭义的“文学”,但他又认为“词章不能谓之学也。虽然,‘言之无文,行之而不远’;说理论事,务求通达,亦当厝意。若夫骈俪之章,歌曲之作,以娱魂性,偶一为之,毋令溺志。西文西语,亦附此门”16,把文学作为一门致用之学,与西方各国语言文字同等对待,而不能溺志于文学之中。《京师大学堂规条》中也规定:“记诵词章不足为学,恭行实践乃谓之学,五经四子书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历万古而常新,又如布帛菽粟不可一日离。学者果能切实敦行,国家何患无人才,何患不治平,虽胜残去杀皆可做得到,岂仅富强云尔哉!学人能贯通群经固好,否则专治一经,余经但随时涉猎,通其大意亦可。”17可见文学之所以能单列学科,是在于其能在语言文字和其他学科中“恭行实践”,能贯通古今、说理论事,甚至经史子集之类的书籍亦应切实敦行,求其致用之效。 梁启超还在《京师大学堂章程》中依据日本明治维新之后的学制制定了“学堂功课例”18: 西国学堂所读之书皆分两类:一曰溥通学,二曰专门学。溥通学者,凡学生皆当通习者也。专门学者,每人各占一门者也。今略依泰西戏本通行学校功课之种类,参以中学,列表如下: 经学第一,理学第二,中外掌故学第三,诸子学第四,逐级算学第五,初级格致学第六,初级政治学第七,初级地理学第八,文学第九,体操学第十,以上皆为溥通学;其应读之书,皆由上海编译局攥成功课书,按日分课。无论何种学生,三年之内必须将本局所攥之书,全数卒业,始得领学成文凭。惟体操学不在功课书之内。 英国语言文字学第十一,法国语言文字学第十二,俄国语言文字学第十三,德国语言文字学第十四,日本语言文字学第十五,以上语言文字学五种;凡学生每人自认一种,与溥通学同时学习,其功课书息各该国原本。 专门学则列算学、格致、政治(法律)、地理(测绘)、农学、矿学、工程、商学、兵学、卫生(医学)等十门,在溥通学毕业之后每人选修一到两门。从表面上看,此处的溥通学类似当前理工科中开设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大学语文、大学体育、大学英语等公共课程,而“文学”如同大学语文一样,只是训练语言文字的运用、增强对文学作品的鉴赏力、提高审美趣味和道德修养,“文学”虽排名第九,却与体育学一样没有被当作一门学问。而实质并非如此,梁启超跟随康有为在万木草堂学习的时候,所学科目就分为义理之学、考据之学、经世之学、文字之学四种,义理之学包括孔学、佛学、周秦诸子学、宋明学、泰西哲学,考据之学包括中国经学史学、万国史学、地理学、数学、格致学,经世之学包括政治原理学、中国政治沿革得失、万国政治沿革得失、政治实应用学、群学,文字之学包括中国词章学和外国语言文字学。19梁启超所学之四科几乎与溥通学、外国语言文字学等同,而且溥通学须在三年之内学完才可以毕业并领取学成文凭,而专门学只是在毕业之后再选取一到两门学习,对学习程度也并无严格要求,可见梁启超虽然为了维新而开设十门西方致用之学,但是在文化情感和思想根柢上仍然认为溥通学才是根本学问。但是梁启超一方面批评学堂对溥通学的轻视,“夫此四五年之间,于中国之学,既已循例若赘,阁束一切,则其所诵经书,只能谓之认字,其所课策论,只能谓之习文法,而绝不能谓之中学”20,认为学堂对经学、理学、中外掌故学、诸子学、文学等重视不够;另一方面却不得不为了维新变法而在专门学中舍弃这类学问,而只保留致用之学。这种矛盾实质也反映了文学的自立及学科建制并向现代意义上的文学转变过程,是与社会的现代化过程是存在矛盾的,现代化过程中的语言文学教育必须以致用为先,因此就不得不以牺牲经史及诸子文学为代价。 百日维新失败之后,京师大学堂的筹划被保留了下来,这说明现代化的进程并未因为维新变法的失败而全面停止,相反在致用之学的设置上更是加大了力度,“如通商、惠工、重农、育才以及修武备、浚利源、实系有关国计民生者,即当切实次第举行”21,而对经史及诸子文学等“为体”之中学却意外地被降之次位。深得慈禧重用的孙家鼐在1899年《奏筹办大学堂大概情形折》中也提到“查原奏普通学凡十门,按日分课。然门类太多,中才以下断难兼顾。拟每门各立子目,仿专经之例,多寡听人自认。至理学可并入经学为一门。诸子文学皆不必专立一门,子书有关政治经学者附入专门,听其择读。”22他虽然以门类太多而断难兼顾为由削减普通学,但在奏折的“多寡听人自认”、“诸子文学不必专立一门”、“听其择读”等语可见其真实用意在于兴致用之学以图国家强盛,尤其是在洋务运动、维新变法及多次战争失败的教训之下,晚清政府更是清醒地意识到现代化的迫切性,在内忧(维新变法及天平天国)外患(列强侵略)的紧急关头不得不采取一种急功近利的学科体制以图尽快笼络致用之才缓解国家的燃眉之急。文学学科在这种历史时刻自然是被极度地边缘化了,直到慈禧在1901年宣布变法之后,在张百熙和张之洞的主持之下才制定出相对完备的新学制,文学才得以重新定位。 1902年张百熙以管学大臣的身份受命制定新的《京师大学堂章程》,而“所有从前设立之同文馆,毋庸隶外务部,着即归入大学堂。一并责成张百熙管理”23,从此京师同文馆完成了向京师大学堂的转变,而光绪二十八年七月(1902年8月)拟定并由朝廷以“钦定”名义颁行的《京师大学堂章程》则标志着中国教育史上现代学制的建立,此学制亦称为“壬寅学制”。但此学制很快招至各方批评,随后张百熙又奏请与张之洞、荣庆一起主持章程的修订工作,并于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1904年1月)制定出《奏定大学堂章程》,即“癸卯学制”,此学制沿用至1911年清朝结束。 “壬寅学制”仍然以致用为先,张百熙认为“值智力并世之争,朝廷以更新之故而求之人才,以求才之故而本之学校,则不能不节取欧美日之成法,以佐我国两千余年旧制,固时势使然”24,但是他并不像梁启超或孙家鼐一样因求致用而偏颇地把文学拒为学科之外,“壬寅学制”的《功课》中规定:“政治科第一,文学科第二,格致科第三,农业科第四,工艺科第五,商务科第六,医术科第七。”而文学科又分为七大门类:“一曰经学,二曰史学、三曰理学,四曰诸子学,五曰掌故学,六曰词章学,七曰外国语言文字学。”25虽然时势使张百熙不得不重视西方致用之学,西学占据六科,而“中学”仅有一科文学科,但他对“中学”也丝毫不敢马虎,几乎把所有具备传统文化精神的学科门类都归于文学大科,而狭义的“文学”第一次以“词章学”的名义出现,这与梁启超“词章不能谓之学”和孙家鼐“诸子文学皆不必专列一门”截然相反,对文学的学科建制具有重要意义,文学第一次被纳入了知识谱系学之中,虽然以“词章学”名义出现的“文学”在这种现代学制中地位仍然是微不足道,但它预示着“文学”走向自立已是指日可待了,这在1902年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关系》和李伯元《编印〈绣像小说〉缘起》等文中得到体现。梁启超、李伯元、吴趼人等都在这一时期详细阐述了以小说为代表的文学的社会功用,引起了很大反响,在1902年至1910年之间,全国共有25家文艺期刊诞生,文学的地位迅速提高,并在之后的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中担当了主角。 文学在知识谱系学中位置的最终确认并得到具体实践,则是在“癸卯学制”中。张百熙和张之洞为了重订学堂章程,再次上折阐述立学宗旨:“至于立学宗旨,无论何等学堂,均以忠孝为本,以中国经史之学为基,俾学生心术一归于纯正,而后以西学瀹其知识,练其艺能,务期他日成材,各适实用,以仰副国家造就通才慎防流弊之意。”26可见他们既想引进西方教育体制,而又希望保存传统文化精神的思路,因此在分科上显示出了不同于西方的独特性。“癸卯学制”中大学堂分为经学科、政法科、文学科、医科、格致科、农科、工科、商科等八科。作为首科的经学科又分为周易、尚书、毛诗、春秋左传、春秋三传、周礼、仪礼、礼记、论语、孟子和理学等十一门,经学从“壬寅学制”从属于文学大科而转至单独设立一科,且分为十一门来学习,理学也附在经学科之中,可见经学已经被提高到至上的位置,体现了晚清在最后几年对“中学为体”的重视程度之深。政治科仅分为政治和法律两门。而文学科分为中国史学门、万国史学门、中外地理学门、中国文学门、英国文学门、法国文学门、德国文学门、俄国文学门、日本国文学门等九门27。文学科从“壬寅学制”中宽泛的大文学观中独立出来,去掉了经学、理学、诸子学、掌故学,除了地理学稍嫌突兀之外,“癸卯学制”中的“文学”应该主要是指各国语言文字、各国文学和各国历史,而这种安排实质上是从最基础的语言文字及文法的学习到由文字构成的经典文学的学习,最后扩大到历史文化语境。中国文学门的科目为:一是主课,分为文学研究法、说文学、音韵学、历代文章流别、古人论文要言、周秦至今文章名家、周秦传记杂史及周秦诸子等七科;二是辅助课,包括四库集部提要、汉书艺文志补注及隋书经籍志考证、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各国记事本末、世界史、西国文学史、中国古今历代法制考、外国科学史、外国语文等九科。28其辅助课主要是了解中国的“国学”和西方科学文化史;从主课看来,说文学和音韵学是中国语言文字研究科,周秦至今文章名家和周秦传记杂史及周秦诸子则主要是中国古代作家作品选读,虽然周秦至今文章名家的课时数较多29,但只是因为周秦至今文章名家浩如烟海,而对文学学科的建立和发展起主导作用的则是文学研究法、历代文章流别和古人论文要言。 一,文学研究法制订了“研究文学之要义”41条30: 一,古文蒥文、小篆、八分、草书、隶书、北朝书、唐以后正书之变迁 二,古今音韵之变迁 三,古今名义训诂之变迁 四,古以治化为文、今以词章为文关于世运之升降 五,修辞立诚、辞达而已二语为文章之本 六,古今言有物、言有序、言有章三语为作文之法 七,群经文体 八,周秦传记、杂史文体 九,周秦诸子文体 十,史、汉、三国四史文体 十一,诸史文体 十二,汉魏文体 十三,南北朝至隋文体 十四,唐宋至今文体 十五,骈散古合今分之渐 十六,骈文又分汉魏、六朝、唐、宋四体之别 十七,秦以前文皆有用、汉以后文半有用半无用之变迁 十八,文章出于经传古子四史者能名家、文章出于文集者不能名家之别 十九,骈、散各体文之名义施用 二0,古今名家论文之不同 二一,读专集、读总集不可偏废之故 二二,辞赋文体、制举文体、公牍文体、语录文体、释道藏文体、小说文体,皆与古文不同之处 二三,记事、记行、记地、记山水、记草木、记器物、记礼仪、文体、表谱文体、目录文体、图说文体、专门艺术文体,皆文章家所需用 二四,东文文法 二五,泰西各国文法 二六,西人专门之学皆有专门之文字,与汉艺术志学出于官同意 二七,文学与人事世道之关系 二八,文学与国家之关系 二九,文学与地理之关系 三0,文学与世界考古之关系 三一,文学与外交之关系 三二,文学与学习新理新法制造新器之关系(通汉学者笔述较易) 三三,文章名家必先通晓世事之关系 三四,开国与末造之文有别(如隋胜陈、唐胜隋、北宋胜晚唐、元初胜宋末之类,宜多读盛世之文以正体格) 三五,有德与无德之文有别(忠厚正直者为有德,宜多读有德之文以养德性) 三六,有实与无实之别(经济有效者为有实,宜多读有实之文以增才识) 三七,有学之文与无学之文有别(根柢经史、博识多闻者为有学,宜多读有学之文以厚气力) 三八,文章险怪者、纤佻者、虚诞者、狂放者、驳杂者,皆有妨世运人心之故 三九,文章习为空疏,必致人才不振之害 四0,六朝南宋溺于好文之害 四一,翻译外国书籍函牍文字中文不深之害 以上第一至第六是文学研究的基础,主要注重于文字和词章,包括字体演变、音韵、训诂和词章、文章、作文之法。第七至第二三共十七条,主要就文体问题展开,按照古文名家姚鼐、曾巩、归有光、谢枋、王三省等人所论,古文一般分为骈体和散体两种体式,而按照体制可分为论说、箴铭、颂赞、辞赋、序跋、赠序、诏令、奏议、书牍、哀祭、传状、碑志、叙记、典志、杂记等类,按照性质可分为论理、叙事、抒情、写景、历史、哲学、艺术、实用等类,还可按照作法、时代等标准分类,而此处所定的文体则是综合上述多种,如十二、十三、十四按照时代分类,十五、十六、十九按照骈散体式分类,二二按照体制分类,二三按照性质分类,其他分类标准比较杂,而在主要课程设置中的古人论文要言、周秦至今文章名家、周秦传记杂史及周秦诸子等相对应。第二四至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