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解读文本的“言语智慧”是文本解读的重要内容和主要方法。本文从关注具有表层与深层双重含义的语言,关注非常态、非理性的言语表达方式,关注自相矛盾的言语表达以及关注与前后文巧妙关联的语言四个言语表达的“智慧点”,为教师文本言语解读提供了教学关注点。
关键词 文本解读;言语;智慧
任何一个作品的情感表达、意蕴流露和智慧显现都要以语言文字为依托,因此教师只有解读出作品的语言文字之妙,才能准确地把握作品的意蕴内涵,找到经典作品的不同凡响之处,进而体会其魅力,最终实现语文教学培养学生言语智慧的根本目的。
一、关注具有表层与深层双重含义的语言
具有表层与深层双重含义的语言,其实就是写作者利用语言文字的表层含义传达了一种深层的情感表达意图,这一类词语有名词、动词、形容词,也有数词、副词等。关注这一类语言,其实就是关注了蕴含在字面意思之中的情感表现,也就是去领悟言外之意、韵外之致。
如:“但是,谈话总是不投机,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鲁迅《祝福》
“剩”字面是余下的意思。但文字里却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孑之感,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且连四叔何时离去也未觉察,可见四叔既不以“我”为意,“我”也对四叔并不挽留,确实不投机。在这个世界里,“我”是多余人;走,是必然的。
又如:“我突然一下子感慨万千,竟恨得牙根儿发痒,狠狠用眼戳着这个刁钻古怪的教授”——钟丽思《向中国人脱帽致敬》
“戳”字从字面上意思是用尖锐器物的顶端触动或穿过另一物体。柔软的“眼睛”却能投射出具有锐器一般穿透力的眼神,表现了一个中国人凛然不可侵犯的强烈的愤概。
又如戴望舒《雨巷》中为何用“巷”这一意象,而不用“街”或“道”?我们不能忽略的是,“巷”字本义带来了一种幽深、曲折、逼仄之感是“街”和“道”所没有的。
那些具有表层与深层双重含义,包含了人类精神痕迹和心理共鸣的言词应该成为语文课堂师生共同关注和探讨的重点,只有把握住了这一类词语的深层含义,才能更进一步走入文本,走进人类的精神世界。
二、关注非常态、非理性的言语表达方式
文本中还有一种不同于日常语言表达的非常态、非理性的言语表达方式,需要引起注意。因为在文本中,往往越是“不按规则出牌”,越是非正常化、非理性的地方,越是意味深长之处。
如:“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鲁迅《秋夜》
文中先生以四个短句,且后两个短句还有重复之嫌,似乎仅仅是将“我”在后园的视野所及,客观、真实地录为文字,但文字之繁琐、表达之生疏不禁让人犯疑:何不直说“我的后园有两株枣树”?这种特殊的话语表达方式究竟有何深意?“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语言的重复既表现了树种之单调,也含蓄地传递出“我”孤独又沉重的心态。“还有”“也是”隐含着对能有“别的树”或者新景象出现的期待,可现实却不尽人意,言语之间透着的是一股对苦闷现实的不甘与无奈。
通常化言语表达方式,对于读者是一种言语习惯,读者对其的接受是“自动化” ①的,因此它无法唤起读者注意,留不下深刻印象。而具有高明语言技巧的作家正是因为打破了约定俗成的话语表达方式,将日常语言进行新颖性、陌生化的处理,才加强了语言的刺激力度,延长了读者目光在此处的停滞时间,造成了读者对新颖与陌生的惊讶和关注,和对作者非常规笔法的思考探究。
这样的方式其实也并非今人的创造,我们的祖先对此早已轻车熟路。古诗中的“无理而妙”也是一种“不走寻常路”的言语表达方式。
如:“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李益《江南曲》
“潮有信期”与“人无信约”二者之间并无内在的联系,弄潮之人知潮水信期,却未必对人守信。诗人在此竟让商妇因为商贾不归而异想天开: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既是痴语、天真语,也是苦语、无奈语。这种表达方式看起来“无理”,违背了一般的思维逻辑和生活规律,却反而生发了无限想象和曲折,更深刻地突出了人的某种感情思想,使人获得了有“理”描写所不能产生的奇趣无穷的艺术感受,“所谓无理而妙者,非深情者不辨”(沈雄《柳塘词话》)。而这样的表达在古诗中随处可见,如:“不知呜咽水,何事向西流。”(崔国辅《渭水西别李崙》)“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贾至《春思》)“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李觏《乡思》)。
“无理而妙”的“无理”便是违反了常规,是对“有理”的否定,是“有理”无法言说和传递作家深意的另一种言语方式,是对正常逻辑的合理背叛。表面说出来的是不合逻辑、不合常理的言语或言语表达方式,实际表达的却是深层的超越逻辑、超越常情的非常道意义,进而在言语表达方式与言语意义之间构成了一种让读者回味无穷的妙趣。
三、关注自相矛盾的言语表达
写作中,作家还常常根据表情达意的需要,故意把一些矛盾对立的概念、判断、推理等,十分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形成词义看起来截然相反,表象上也不合逻辑,但却不违反语言使用规律的语句。它利用思维的立体性与语言的线性差异造成的强烈反差,引起读者注意,加强感官刺激,传递非常规的言语意义,使言语表达极富哲学意味,散发动人的思辨魅力。这种特殊的言语表达方式,我们称之为矛盾修辞法。
如:“一百年后的今天,黑人仍生活在物质充裕的海洋中一个穷困的孤岛上。一百年后的今天,黑人仍然萎缩在美国社会的角落里,并且意识到自己是故土家园中的流亡者。”——马丁
·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
以“穷困的孤岛”对“物质充裕的海洋”,以“流亡者”对“故土家园”。黑人生活所在是一个“穷困的孤岛”,然而包裹“孤岛”的却是一片“物质充裕的海洋”;他们活在自己的“故土家园”中,却成为家园里的“流亡者”。这看似极不合理,却是黑人可悲的生存事实!马丁·路德·金就是借用了这样一组充满了讽刺和不公的矛盾对比,深深刺激听众的内心,引发强烈的心理落差,既期望以此唤起黑人同胞的不满,点燃行动的欲火,更期待唤醒当局者良心的共鸣。
又如:“作家所塑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应该是大家‘熟悉的陌生人’。”——王蒙《谈短篇小说的创作技巧》
“熟悉”和“陌生”从字面上看,意义互相对立,但所表达的语义又可以达成一致。这里的“熟悉”指的是人们对被艺术化了的形象可以找到现实生活中自己周围各类人的对应和痕迹,而“陌生”则是指人们对被典型化文学作品人物的陌生。这样针锋相对的一组对立概念组合在一起,既精确地揭示了艺术创作的特点,又表现客观世界的各种矛盾现象。
这种表达方式在诗歌语言里就更为突出了:
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徐志摩的《沙扬娜拉》:“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北岛的《一切》:“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意大利哲学家维柯三百年前曾干净地截断了诗和哲学的思维联系。然而,三百年来,诗人们却以特殊的话语表达方式,建造出一座座“诗化”的哲学王国。他们用对立的手段,成功地将诗和哲学统一了起来。在《一代人》中,“黑”既是光明的结束,亦是黑夜的叛逆;《沙扬娜拉》中“蜜甜”与“忧愁”对立情绪产生的矛盾效果,再现了诗人离别前心情之五味杂陈。黑与光、蜜甜与忧愁等的对立统一,潇洒地跨越了维柯手制的樊篱,抽象的哲学意蕴切实地通过表象富有魅力地呈现于世。
矛盾修辞法的语言效果不是其他言语表达方式所能达到的,它利用对立和统一这两个矛盾的基本属性,揭开生活的真实面纱,还原世界的客观规律,表现人类深邃的哲学思想,给读者以全方位多层次的启迪。
四、关注与前后文巧妙关联的语言
关注词语与前后文的巧妙关联,实际上就是关注语言表达在作品中的前后关系,即它的完整性问题。孙绍振教授在解读“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中的“闹”字时说到,因为在汉字词语中,存在着一种潜在的、自动化的联想机制。“热”和“闹”、“冷”和“静”,天然地联系在一起,因此由“红杏”的“红”,我们自然会联想到“火”,而后便是想到与“火”密切关联的“热”,因此用“闹”形容枝头红杏,虽然陌生,但却符合认知,是汉语潜在的“自动化”联想,因此由上文的“红杏”自然顺承下文“闹”,是在情理之中。而他对另一句耳熟能详的诗句“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解释也是类似,他认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精彩在于前一句诗句是“不知细叶谁裁出”,因为上一句“裁”,因此下一句用“剪刀”,而不用“军刀”“菜刀”,是因为“剪”与“裁”构成的“剪裁”的自动化联想。②
关注到汉语的潜在的、自动化的联想机制,就是关注了阅读者的审美心理,作家在行文中能够关照读者的心理,是成功换取读者情感共鸣的一个重要条件,而在前后文语言的巧妙关联中,也体现了写作者不一般的言语智慧。
参考文献:
①②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