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主流经济学基本上是沿着西尼尔-穆勒-凯尔恩斯科学主义取向的传统,强调“价值-事实"区分和“价值中立"。经济学被理解为与一切价值规范和形而上学没有任何关系的“纯粹的"科学。本文就是揭示经济学理论背后所隐含的理智论哲学基础。
一理智决定论
怀特海认为决定论观念最初来源于古希腊人的悲剧精神,即认为命运是冷酷无情的,它驱使着悲剧性的事件无可逃避地发生。这种宿命论形态的决定论观念成了希腊哲学理智论中的最重要观念。理智论的集大成者首推柏拉图。柏拉图把世界划分为可见世界和不可见世界两个部分。对应于可见的世界是一个可感知的世界,是变化无常的世界,意见的对象。对应于不可见世界的则是共相的世界即理智的世界,是静止不变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知识的对象。我们所感知的世界是变化无常的,因而,是不真实的。永恒不变的共相的世界是真实的,是可见世界的本质。静止的共相世界是变化的经验世界的原本,而变化的可见世界则是不变的理智世界的模本,变化的世界被不变的世界决定。
柏拉图所建立而成的理智决定论一直是神学家关于上帝存在与灵魂不朽逻辑证明的主要依据。这种提倡主要研究感官经验后面的静止的、理智的、本质的、必然的逻辑世界,从而为解释和预测可感知世界提供某种基础的观念为近代唯理论者所复兴,并为所有科学分享。
最能集中反映毕达哥拉斯-柏拉图理智主义精神气质的就是英国的牛顿和法国的拉普拉斯。牛顿力学仅仅用三大基本运动定律和几个与基本的力学量,即时间、位移、质量、力等,然后借用数学和几何学提供的逻辑这个脚手架,推演出了一个严密的、没有任何矛盾的和精美的逻辑的或观念的理论体系。这个如此简单的数学模型不仅解释了太阳系的行星、卫星和彗星的运行,而且还可以预测没有观察的星辰的存在。这就说,决定整个宇宙万物动物状况所有机密和枢纽都在这个优美、简洁的数学公式之中。牛顿力学所提供的观念就是:只要建立了运动方程,就可以依据初始条件来确定随后的运动。显然,这是一种典型的而且被发展到极致的决定论观念,也是理智决定论最高的范本。
拉普拉斯被看成是法国的牛顿,在他看来,整个宇宙演化过程都是严格遵循着决定论的,
也就是以牛顿力学为基础的宇宙方程。他设想一个具有全能、全知的智慧精灵(被后人称作“拉普拉斯妖"),只要这种精灵知道了某一瞬间宇宙间每个粒子的位置和速度,那么他就可以借助数学方程,将宇宙的一切全部看透,预言未来的一切事件了,也就是说世间一切事件事先成为已知的了。他曾以阿基米得口吻说道:如果有人能告知我整个宇宙诞生初期的条件和宇宙边界的条件,我甚至可以计算出整个宇宙的演化历程。或者说,只要给宇宙中所有质点的初始条件,就可以预先确定宇宙中每个质点在任何时间的位置,包括万年后某棵树上的树叶漂向何处。显然,拉普拉斯的话透露出一种神秘的宿命论的意味。理智决定论又回复古希腊人的命定观的形态之中。
理智主义决定论在现代经济学理论中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经济学所追求的是一个静止的、本质的、具有支配性的理性世界。经济学像其他硬科学一样属于柏拉图理智主义传统,都是建立在本质和现象两个世界的区分基础上。即假定那个超感官的、理智的、齐一的、规律的、静止的世界,支配着可感觉的、经验的、杂多的、变动不定的世界。我们日常经验到的经济现象可以从经济规律得到理解、解释,甚至可以预测我们将要经验到的经济现象。经济学的一个任务就是试图从杂乱的经济现象中寻求经济规律。换言之,经济本质决定经济现象是经济学所隐含的一个本体论承诺。这种形而上学的信念体现在经济学理论的各个方面,最为突出的表现在对市场均衡的追求。
均衡是自边际革命以来经济学一个核心概念,诸如价格均衡、就业均衡、消费者均衡、厂商均衡、竞争均衡、局部均衡、一般均衡、宏观经济均衡等等充满着经济学理论之中。韦森曾这样写到:“'均衡'概念或者说均衡分析,可以说是以新古典主义为主流的当代经济学的灵魂。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现的'瓦尔拉斯均衡',到'阿罗-德布鲁均衡',以至到目前已经融入当代主流经济学的博弈论中的'纳什均衡'、'哈萨尼均衡'(不完全信息静态博弈均衡)、'精练贝叶斯纳什均衡'以及'演进博弈均衡'等等,可以说,均衡概念和均衡分析,浸透在绝大多数当代经济学理论文献的分析与话语之中。现在,任何人都可以保险地说,当代经济学的辉煌、精美、诱人和极其庞杂繁复的理论大厦,完全是建立在均衡概念和均衡分析之上的。即使六十年代以来以科奈、巴罗、贝纳西等经济学家为代表的“非均衡论”或者说“反均衡论”,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均衡”二字。因此,经济学家们好像对'均衡'着了魔、入了迷。离开了均衡二字,经济学家们就会没事做、没饭吃。”1
经济学所说的市场均衡也是在理想的完全竞争的状态下,每个市场实体都实现了利益最大化,从而自动地实现供给与需求的经济关系的平衡。正因为作用于经济实体的各种力量达到平衡,它们没有发生变动的倾向,从而经济实体处于稳定的、静止状态。经济学均衡分析实际上就是从变动不居的经济现象的表面,寻求恒定不变关系,并利用联立方程组来确定惟一的均衡解,从而确定了所有经济变量的均衡结构。当然,这种静止的、均衡的世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逻辑的世界,理智构造的理想世界。熊比特十分清楚地表明,“现实生活中的市场是决不会达到均衡的,所以只能对观察者高度抽象地想像出来的市场提出均衡问题。"2新古典经济学正是从理智的、静止的世界中获得了经济知识的确定性,并用它来理解、解释和预测经济现象。
第二,经济学所研究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着逻辑的、必然性的和有严格秩序的理想王国。理智决定论把一切经验的现象还原成不可经验的理想的思想客体。正是在思想客体这个影子的世界中,才能遵循着严格的必然性,没有偶然。近代物理学把可见的物体还原成幽灵似的质点,这是一个只有质量没有大小,没有弹性形变的刚性的“质点",并且是在没有任何摩擦力和真实的世界中运动。
经济学同样通过理智的抽象把现实中的经济现象变成经济范畴和概念,从而把现实的世界变成一个纯粹的逻辑王国。以经济学理论的经济人这个核心假设为例,经济学把现实的人还原为经济人。显然,在经验中人总是处于各种社会关系之中,相反,只有在静止的理智王国中,人才是原子式的。这种经济人的本性是一个常数,或者说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标准人。因为经济人如果在同样的约束下,每个经济人都会做出这种同样的选择。经济学所假定的经济人没有性别、没有意志也没有感情的逻辑机器。当输入几个数据(收入约束和效用目标)时,他就会闪电似地且精确地按照设计好的程序(效用函数计算好)运作,人的行为是严格被决定着。关于这一点,霍奇逊了给了我们一个最好的注释,他说,“在新古典学派那里,个人被看作仅仅是循着一个设计好了的追求最优化的模式来对经济环境作出反应,偏好一旦确定,选择于是便确定了。个人被置于一个机械世界里,其中质点总是对合力直接作出反应。引人注目的是,帕累托写道:'个人可以消失——假如他将自己的偏好告知我们的话。'从这种机械论的观点出发,有关意志和目的的问题便退到后台变成背景材料,尽管这些问题不一定被机械论者排除在外"[3]。
二普遍主义
理智主义不仅具有决定论特征,还具有普遍主义特征。理智主义普遍性特征假定存在着一种超越国界和超越文化的理性和普适的规则,从而强调同质性、一致性,排除多元性、差异性和增殖性。
对普遍性的追求一直是萦绕于理智论者脑际的一个梦想。古希腊理智论始于爱利亚学派,巴门尼德则从逻辑推理角度上论证了存在是唯一的、永恒的、静止的,并且存在是理智认识的对象。
苏格拉底把知识建立在理性基础上,认为一切知识都是经由概念的,概念是撇开具体事物的特殊属性而形成的,是普遍的,不变的。实际上,“苏格拉底方法的目标就是要抽绎出这种普遍判断,而这种方法是苏格拉底在讨论中所用的,是反复追问的巧妙形式。"[4]这种从特殊之中寻求普遍的原则或本质是理智主义的重要诉求。
柏拉图承接了苏格拉底的辩证法,以及关于概念的知识是唯一的真知识的教诲,创立了他的理智主义体系。他进一步阐明,只有“概念的知识揭示事物中的一般、不变和基本的因素,因而是真知识。哲学的目的在于认识一般,不变和永恒"[4]。在这个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理念世界中,所有的抽象观念之间都满足于普遍的逻辑规则,没有矛盾,只有一致性。并且,整个“宇宙就是一个理念的逻辑体系,它构成了一个有机的精神统一体,由宇宙目的、即善的理念所统辖,因而是一个有理性的精神整体。"[4]
最明确地表现普遍主义要求的就是斯多葛学派。他们认为宇宙不是由一连串的机械的因果链条,而是一个有组织的、有理性的,美好和谐的统一体。这个统一体是受一个智慧的上帝所统率。人是宇宙的一个部分,是一个小宇宙,因而拥有上帝赋予的理性。世界只有一种宇宙理性,因此,世界只有一种法律即自然法;世界上只有一种权利即天赋的人权。正是斯多葛学派把自然法理解为超越一切种族,属于所人类的法律,从而表现了强烈的世界普遍主义特质。在他们看来,正是由于人类有着同一起源,都是同一父亲即上帝的儿女,所以每个人身上有着相同的宇宙理性,他们服从同一种法律,是同一世界的世界公民。斯多葛学派代表的库斯·奥勒留说,“我们不应该说'我是一个雅典人'或‘我是一个罗马人',而应该说,‘我是一个宇宙公民'。"[5]斯多葛学派这种具有普遍主义的自然法对后来的罗马法产生了深远地影响,罗马法所说的自然法或“万民法",也就是强调所有国家都必须遵守共有的法律。
近代理智主义肇始者勒奈·笛卡尔,主张知识是从先验的、自明的、简单的少数原则或公理出发,当然这些少数公理本身就是超越时空的、不变的、普适的抽象原则,经过严格地逻辑演绎,以达到一个远不是自明的定理,再由这些定理演绎出一些可通过经验观察的推论,这些公理、定理和推论体系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人们正是通过这个演绎体系来发现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并且,只有当人们的经验与这个演绎的知识体系的推论相吻合时,这种经验才是真实的和现实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抽象、普遍的原则可代替具体的事物,只要理解了这些普遍法则,也就掌握了现实世界。这种诉诸普遍性的理性来理解现实世界,是因为在近代理智主义者看来,“整个世界是一致的,像物理定律般可通约的、可解释的"。[6]
理智主义在黑格尔达到了顶峰。他认为宇宙精神即绝对精神是在自然、历史和人类思维中显现自己的。理性充满着宇宙,不仅太阳系是有理性的秩序,有机体也是有理性的,而且全部人类历史过程也是有理性的,有目的的和具有意义的。而且,“宇宙是一个演化的过程,在这种过程中实现目标或目的,即宇宙理性的目的。"[4]这种演化过程是从理念即潜在的宇宙、具有自为、自在创造力的逻各斯或理性开始。它不仅表现在自然界、个人中,也表现在人类制度和历史、权利或法(财产、契约和惩罚)、道德或良心以及习俗和伦理义务(家庭、市民社会和国家)中。它最后还体现在艺术、宗教和哲学中,从而达到了绝对精神,并且绝对精神认识到了自己。这种绝对精神统摄着自然界、思维和人类社会,并且,人类社会的世界历史是严格地按照古代东方、希腊、罗马和日尔曼这种欧洲中心主义唯一标准进行着的。
总之,这种对普遍主义的追求是理智主义中的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从不变的、抽象的前提出发,把自己推定的原则、价值或生活方式论证成为普遍的和唯一的东西。
主流经济学像其他科学一样属于柏拉图的理智主义传统,它强调所有现象背后深藏着一个普遍的规律,经济现象可以通过这一规律得到精确的预测和解释。为了寻求到这种规律,经济学通过撇开处于真实的人所处的各种社会关系如文化、习俗、制度中的环境,从而把人所生活的环境抽象成一个像物理学中没有任何摩擦力和真空状态,从而,确保它所倡导的规律具有严格的逻辑性和普适性。同时,主流经济学也把具有各种知、情、意、欲等复杂动机的人以及各种差异的人抽象成为完全齐一、同质的,只有单纯的一种利益最大化的动机和高度理性算计的经济人。然后从这种“非常稳定的、高度简化的人性中推出有关社会中的人的'法则'"[7]。正是因为这种理性经济人是一个高度抽象的虚构人,所以它才有高度的普遍性,所有的经济学现象都可从这个抽象的理性经济人出发演绎出来。或者说,所有经济学现象都可以回溯到抽象的理性经济人。对于当代主流经济学来说,理性经济人已经不仅仅成为分析经济现象的强力工具,而且它已经渗透和扩张到所有社会科学领域。或者说社会科学的全部领域都落入经济学的理性经济人的分析范式之中了,人们把这种现象被称为“经济学帝国主义"。
主流经济学认为,在“看不见的手"指引下,理性的经济人在追求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同时,也就实现了社会的公共利益。这种“公共利益"既可以指一个国家或地区,也可以指整个人类。当它指整个人类时,就是要求在世界范围内实行自由贸易和自由竞争,从而使整个人类的福利增加。在经济学看来,关于自由贸易和自由竞争理论是超越一切民族国家的普适规律。不仅如此,经济学所揭示的原理具有与自然科学一样的普遍有效性。西尼尔就曾认为,“政治经济学是一个具有普遍效力的理论系统。这门学科被宣布为属于一切民族和一切国家;工资、利润和其他经济现象受永恒不变的法则支配,就像自然被重力法则支配一样。"[8]先验主义经济学家奥地利学派代表米塞斯一再重申,经济学是一门先验的、因而是普遍正确的知识,具有和逻辑学、数学一样的普遍性。
除了当代主流经济学理论所散发来的普遍主义精神外,实际上,经济学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实际上就在推行其普遍主义诉求。众所周知,1815年欧洲恢复和平后,英国在欧洲大陆封锁政策期间积压了大量的工业品,为了向欧洲大陆倾销,学术界利用古典经济学中的普遍主义诉求,采取了各种办法诸如专门划拨“机密费",收买和操纵欧洲大陆经济学界人士和新闻工作者,从而控制理论界和新闻舆论,以科学的普遍主义姿态,向欧洲大陆大肆宣扬斯密主义。到了十九世纪中期,斯密主义已经“作为一种神圣的教条被所有国家的经济学家接受,就像在英、法、俄国一样,在德国的科学界权威都一致同意这一教条。"[9]
三数理方法
对世界的认识要用数学语言和演绎方法既是理智主义对决定论追求的一个体现,同时,它的另一个重要特征。理智主义数理方法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毕达哥拉斯学派。他们认为数是世界万物背后的那个永恒不变的本质,只要找到数量关系,也就找到和认识了隐藏世界背后的神秘的本质。宇宙万物都是遵循数学的原理。同时,毕达哥拉斯学派在几何学方面,也有着超凡的成就。这对后来的哲学和科学产生了十分深远地影响。这是因为“几何学是从自明的、或者被认为是自明的公理出发,根据演绎的推理前进,而达到那些远不是自明的定理。公理和定理被认为对于实际空间是真确的,而实际空间又是经验中所有的东西。这样,首先注意到了自明的东西然后现运用演绎法,就好像是可能发现实际世界中一切事物了。这种观点影响了柏拉图和康德以及他们两人之间的大部分的哲学家。"[5]
对于柏拉图而言,数不仅是不依赖于人们感官经验的一种抽象存在,而且,数也是达到最高抽象客观实在即理念世界的阶梯。柏拉图把数看成是认识理念世界的工具。在他看来,神在创造世界时已经把数学放入其中,人们只要认识到隐藏在世界背后的数学关系,也就进入了理念世界即真实的、本质世界。可见,柏拉图这种对世界的看法只不过是毕达哥拉斯的数学主义更精致的表现形式。
中世纪是一个基督教神学占统治地位的时代。而经院哲学是由早期基督教和新柏拉图主义结合形成的一种理智主义。罗素曾指出,“严格的经院形式的神学,其体裁也出于同一个来源(指毕达哥拉斯主义——笔者注)。个人的宗教得自天人感通,神学则得自数学"。[5]对于毕达哥拉斯来说这个永恒的对象是数,对柏拉图来说是理念,对基督教来说,就是上帝。它们之间是相通的。这是因为,数仅仅作为思想的对象,而不是感官的对象。同样,几何学意义上的点、线、面,不是经验客体,仅仅是作为思想的对象而存在。这种永恒的对象就要以被设想为上帝。实际上,作为西方理智主义开端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就体现了数学和神学相结合的特征。罗素说指出,“柏拉图的学说是:上帝是一位几何学家;而詹姆士·琴斯爵士也相信上帝嗜好算学。与启示的宗教相对立的理性主义的宗教,自从毕达哥拉斯之后,尤其是从柏拉图之后,一直是完全被数学和数学方法所支配着的"。[5]并且,这种数学与神学的结合,“代表了希腊的、中世纪的以及直迄康德为止的近代宗教哲学的特征。"[5]
可以说,从中世纪直到近代欧洲人来说,宇宙是上帝依照数学设计而成的和上帝就是一位至高无上的数学家的观念是不言而喻的,他们把上帝看成是大自然的设计者和创造者,上帝创造的宇宙是有法则、有秩序的,人们运用上帝赋予人类的理性去发现宇宙的秩序与法则,从而体察上帝的伟大和善意。中世纪的学者正是在为了赞美上帝的仁慈和智慧这种强烈的宗教动机的驱使下研究自然,从而能够证明自然界与数学定律相吻合。伽利略之所以开创了用数学解释地上的物体运动和天上的天体运动,正是基于上帝依照数学设计宇宙万物的信念,笃信大自然这本大书是用数学语言写出的。只有用数学才能窥探出自然的秘密和领悟上帝的伟大。他在《试金者》中曾这样描述过宇宙:宇宙这本书是上帝“用数学语言写成的,其文字是三角、圆和其他几何图形"。[10]开普勒对外部世界进行研究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发现上帝赋予它的合理次序与和谐,而这些是上帝依数学语言透露给我们的。他建立在太阳中心说基础上的开普勒定律,即行星公转周期的平方与此两行星轨道长半径的立方成正比,以在数学上的简洁、优美的形式表述行星运行的椭圆形轨道而著称。
同样,牛顿确信上帝创造的世界与数学原理吻合。他认为通过数学可以领会上帝对宇宙高超的设计。牛顿对上帝的信仰是他进行数学和科学研究的动力。正如罗素所指出的那样,“牛顿的《原理》一书,尽管它的材料公认是经验的,但是它的形式却完全是被欧几里德所支配着的"。[5]他的对自然的研究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寻求上帝设计自然界的秘密的宗教动机。这种宗教动机是他晚年全部献身神学的主要原因。牛顿为了展示造物主的智慧,在原来的数学无法提供揭示和表达自然奥秘时,他自己发明了“流数"(Fluxions),也就是今天所谓微积分来满足他的请诉求,提出正切、加速度、斜率、无穷小、微分等概念,从而大大地增强了数学的猜透上帝想法的功能。
近代理智主义代表笛卡尔在数学上的主要贡献就是把代数应用到几何学上,发明和运用了解析几何方法,“为近世数学指出道路的人"。[11]他的先验理智论就是依靠数理方法即数学领域中的演绎推理方法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这个方法首先要求从几个先验的、直觉的、自明的前提出发,然后通过演绎推理获得各种真理性知识。它不仅能获得关于事物的确实可靠的知识,而且可以认识上帝、整个世界和人的灵魂。笛卡尔在他的《方法论》中,运用普遍怀疑的原则和诉诸于理性权威,确认了“自我"存在是一个自明的事实,从而把“我思故我在"作为哲学第一条原则和基石。然后,借助这一自明的前提,建立起他整个哲学体系。
近代理智主义另一个重要人物斯宾诺莎也是极度推崇数学上的演绎方法,甚至于超过笛卡尔。在他看来,“一切事物都受着一种绝对的逻辑必然性支配,在精神领域中也没有所谓自由意志,在物质界也没有什么偶然。"[4]实际上,他的《笛卡尔哲学原理》和《伦理学》著作都是运用严格的演绎推理的方法写作的。他首先列出一些普遍性的定义和公理,然后再列出一系列命题,并对每一命题逐一加以证明,最后由得到证明的命题再加以推理,从而得出必然性的结论。
理智主义为经济学提供的重要思想资源就是这套数学和几何学的思维方法对也就是经济学的数理方法。所谓经济学数理方法就是指把数学分析作为一种认识工具来分析、研究经济现象。它包括统计和计量经济分析(数量化)、数理经济分析(符号化)和演绎推理方法(形式化)。
第一,统计和计量经济分析。这是一种数量化的要求,它把经济现象和经济现象关系简约为一种数量和数量之间的相关性程度的分析方法。从哲学上来看,这就是毕达哥拉斯-柏拉图主义的观念。在质与量的关系中,把量看成比质更为真实的反映本质,而质最终都可以通过量加以描述和解释。在形式与内容(质料)关系中,形式高于内容,形式可以独立于内容而存在。经济学理论也是建立在这个信念上的。经济学理论处理的是一个量的世界,即是一个可以通过精确测量和统计的数字世界;一个可以通过数学计算的并且遵照经济学方式运行的世界。
对统计分析的重视可以追溯到威廉·配弟。他首先在经济学领域最先提出了“政治算术"的方法。他十分重视经济现象的统计学分析。杰文斯就直接指出,经济学研究的是量,涉及的是经济现象的量及其相互关系,因而它在性质上是一门数学科学。实际上,“杰文斯的效用理论及其在许多领域的应用是数理经济学最突出的成果"。[12]他也是最早提议用“经济学"一词取代“政治经济学"一词的人,显然,他是希望为经济现象提供一种更科学的解释,并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可定量的从而能够用数学形式表达的现象中。
统计和计量经济分析方法在20世纪初开始迅猛发展。由于古诺和瓦尔拉斯数理分析,经马歇尔的补充,使许多变量更具操作性,从而易于测量。同时,由于此时的统计方法和概率理论已经十分成熟,从而为计量经济学兴盛提供了数学工具。1930年,拉格纳·弗里希(“计量经济学"一词发明者)和阿尔文·费希尔创建了国际计量经济学学会。现代主流经济学的统计和计量经济分析主要基于概率论和线性代数等数学理论对相关经济现象进行观察、归纳和统计,试图从复杂的经济变量关系中寻找相关性,从而为经济理论的质的分析提供量的内容。
第二,数理经济分析。这是指采取代数的方法,即运用数学符号和公式来建构理论模型的经济理论,经济学理论的定理成了一个个优美的数学方程。法国经济学家古诺是最早运用微积分研究经济学的名著。它在“边际革命"之后,得到了广泛的运用。杰文斯把经济学理解为一种“快乐与痛苦的微积分学"。[13]他们把边际分析方法广泛地运用于消费、生产、投资等市场经济规律的研究。莱昂·瓦尔拉斯就强调,“经济学跟天文学和力学一样,既是经验科学,也是理性科学"[14],他仅仅用几套代数方程就建构起一个个精美的数学模型系列。公式化使得经济学借助数学表达式简洁和清晰地表达经济学思想,诸如消费函数模型、生产函数模型、货币需求函数模型、投资函数模型等都是很成功的范例。
经济学的数理分析方法运用得最为广泛,并且,影响最大的是美国经济学家萨缪尔森。他对经济学的基本理论用数学符号加以全面地改造,把经济学在30年代以前用的自然语言和图式的分析改写成为定性的数学模型和推理方法,从而确立了现代主流经济学追求形式化、公式化、符号化的原则。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现代经济学已经变成了社会代数学。
经济学这种符号化的诉求,使得现代主流经济学拥有了一个统一的语话体系即人工语言系统,从而使经济学得到迅速的发展。经济学许多相关理论、定理和命题如尤拉定理、斯拉茨基方程、一般均衡理论、博弈论等得到严格的数学证明。总之,现代经济理论广泛地应用函数、积分、微分方程、线性代数、线性规划等符号化工具,使得经济学理论进一步系统化、逻辑化和公式化,因此,经济学具有了科学性的外表。
第三,所谓经济学演绎推理,是指经济学理论以几何学的方法为蓝本,即从简单性、不证自明性的公理或假设出发,然后合乎逻辑推理出一整套命题体系的方法。对演绎法的强调肇始于李嘉图。他把经济学变成一个纯粹的演绎体系。他对诸如价值、工资、利润和地租等经济学基本范围进行改造,然后通过范畴来演绎经济学体系。熊彼特则把李嘉图的演绎法方法称为“李嘉图的恶习"。[15]
西尼尔最早地明确地表述了经济学的演绎法。他认为,经济学就是从以下四个自明的命题[16]出发,演绎出整个理论体系。西尼尔之后,在古典经济学中形成了所谓西尼尔-穆勒-凯尔恩斯传统,这个传统都是坚持经济学理论的演绎方法。穆勒对西尼尔方法进一步公理化,确立了经济学演绎的原点即理性经济人的假设。特别在“边际革命"之后,经济学的演绎推理方法通过数学公式化得到了最好的表现。罗宾斯在《论经济科学的性质和意义》著作中,强调经济学方法是从内省得到的类似于公理的那种自明性的假设出发,通过逻辑推理,演绎出经济学的真理来。
对于当代主流经济学理论而言,无论是先验主义代表米塞斯、实证主义者弗里德曼、工具主义者萨缪尔森和证伪主义者布劳格,尽管他们之间的存在千差万别,但在经济学演绎法方面,他们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弗里德曼在他的1953年发表的《实证经济学方法论》论文中,完全以一种柏拉图-笛卡尔的先验论观念维护演绎法的。他以欧氏几何为例,说明经济学与几何学、物理学一样,是从一个简单、抽象的假设出发来演绎出一系列推论和经济预测,然后,根据经验观察来检验这种推论和预测的正确性。这种演绎假设“首先,是一个概念的世界,或者说,这是一个比'真实世界'更简单的抽象模型,它只包括这种假说声称的那些重要力量;其次,这是一套由规则定义的一种现象类型,它是由'模型'规定被认为充分代表了'真实世界',在模型中的变量或整体和可观察的现象之间详列了一一对应关系。"[17]他还强调,“这种模型是抽象的、完备的,同时,它是一种'代数学'或'逻辑学'。"[17]
总之,模仿欧几里德几何学的演绎法已经成为现代大多数主流经济学的主要方法。1995年诺贝尔得主卢卡斯对此直言不讳,他说“经济思想的进步意味着越来越好的、抽象的、类比的经济模型,而不是对世界的好的书面描述。"[18]从现代经济学的形态看,经济学成了数学的形式经济学,其方法就是依照数学和物理学那样,首先建立一个抽象的数学的模型,当然这种模型是人们理智上的虚构出来的假设。正如弗里德曼所提出的,后来萨缪尔森称之为“弗氏-扭曲"(F-Twist)即“越是有意义的理论,其假设就越不现实"。[17]这种假设作为一种不证自明的公理,然后,运用演绎的方法,严格遵守逻辑法则,指导了一系列可以用经验加以检验的预测性命题。最后,把经验观察和统计的各种数字,输入这种形式推演体系之中,从而得到一国经济或市场供求情况和动态,当然这种结果不是现实的经济世界本身,仅仅是一种完全关联的虚拟经济,经济学理论就是这样“通过时间序列近似模拟出现实经济的时间序列来。"[19]
参考文献:
[1]经济学消息报,2000-12-29.
[2]熊比特.经济学析史:第三卷,朱泱等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325.
[3]霍奇逊.现代制度主义经济学宣言,向以斌等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66-67.
[4]梯利.西方哲学史,葛力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5]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何兆武等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6]查尔斯·汉普登-特纳等.国家竞争力:创造财富的价值体系[M].海南岛:海南出版社,1997,第24页。
[7]熊彼特.经济分析史: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8]约翰·内维尔·凯恩斯.政治经济学的范围与方法[M].华夏出版社,2001:192.
[9]李斯特.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10]弗朗索瓦·夏特莱.理性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74.
[1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四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65.
[12]凯恩斯.政治经济学的范围与方法[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173.
[13]亨利·威廉·斯皮格尔.经济思想的成长:下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445.
[14]莱昂·瓦尔拉斯.纯粹经济学要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27.
[15]熊彼特.经济分析史:第二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147.
[16]西尼尔.政治经济学大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7:46.
[17]Friedman,EssaysinPositiveEconomics,UniversityofChicagoPress,1953,p.24.
[18]小罗伯特·E.卢卡斯.经济周期理论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255.
[19]小罗伯特·E.卢卡斯.经济周期理论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258.
责任编辑:王骏
来源:探索 2007年2期
作者:雨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