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前两个季度,中国GDP延续2016年第四季度的反弹趋势,同比增速达6.9%。PPI一举扭转过去四年持续同比负增长的态势,工业增加值和工业企业利润的同比增速也有明显回升,经济短期下行压力得到有效遏制。这引发了经济学界的争论,有的观点认为中国经济已经触底反弹,并将开启新一轮增长周期。近期中国经济增速回升的原因较为复杂,仅凭GDP增速、企業利润等总量指标的表现不足以证实中国经济已经触底反弹。中国经济要想开启新一轮的复苏周期,不能也不必依赖投资。加快推进结构性改革,在民生领域持续发力,才是驱动中国经济进入新周期的新动力。
本轮企业利润回暖
呈结构性特点
2016年年中至今,中国工业企业利润逐渐回暖,成为中国经济进入新周期的关键证据。然而,本轮企业利润的回暖具有鲜明的结构性特点,并非所有企业的利润都有好转。具体来说,这些结构性特点表现为:
其一,大中型企业利润回暖较快,且同比增速快于工业企业整体增速。2017年1~4月,大中型企业累计利润同比增速为31.7%,比整体工业企业利润增速高出了7.3个百分点。同时,工业企业总利润的占比已经达到66%,基本上主导了工业企业的总利润水平。其二,国有企业利润显著好转,是企业利润整体回暖的关键因素。2017年1~3月国有企业利润同比增长70.5%,远远高于其他类型企业(集体企业7.6%,股份制企业30.2%,外商企业24.3%,私营企业15.9%)。其三,上中游行业盈利回暖远好于下游行业。2017年1~3月,上游行业利润达1228亿元,去年同期亏损54亿元。中游行业利润达到8040亿元,同比增长36%,其中黑色加工、有色加工、化纤等行业盈利改善最大。相比之下,下游行业利润同比增长仅为2.9%。
从供给端来看,行政化去产能政策急速推进是导致上述结构性特点的重要原因。去产能快速推进导致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这在煤炭、钢铁、化工和有色金属等行业表现得尤为突出。2015年底至今,煤炭和钢铁产品价格出现明显回升,目前5500大卡的动力煤价格基本稳定在了600元左右,相比2015年底的价格增加了230元,增幅超过70%,螺纹钢的价格在3500元上下波动,比2015年底的价格几乎增加了一倍。2017年1~4月,煤炭开采与洗选业的累积利润比2016年同期增加了100倍,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工业的利润同比增幅达141.5%,远高于其他行业。反观纺织、橡胶、食品等下游行业的利润增长则较为温和,市场需求整体偏弱。2017年1~4月,纺织、橡胶和食品加工业的累计利润同比仅为5.3%、5.4%和8.4%,大大低于同期工业企业整体的累计利润同比增速24.4%。
更值得注意的是,企业利润的结构性特点反映出利润正在不同行业间进行再分配。如果上游行业是由于价格上涨而出现利润回升的,那么,这一价格上涨因素很难完全传导到下游行业,大部分价格上涨都转化为下游行业的成本上涨。纺织、金属制品、橡胶、食品等行业的生产成本(PPRIM)的增速快于产品价格(PPI)的增速,这其中的缺口部分就是因成本上升导致的利润损失。
投资缺乏持续回升的动力
从历史数据来看,工业企业利润增长并不必然带来投资的增长。二者在2016年以来出现了背离的趋势:在盈利不断回暖的情况下,实际投资的同比数据却一路下滑。一般情况下,企业盈利改善会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企业的投资。除煤炭、钢铁、有色金属、化工等之外的其他制造行业,确实能够发现这些行业的盈利和投资之间的正相关关系。但是,这些行业恰恰没有出现很强的利润回升。反观煤炭、钢铁、有色金属和化工等行业,这些行业的盈利与投资之间几乎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正相关关系。也就是说,恰恰是那些利润增长速度最快的企业,投资意愿反而最弱。
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是,近期利润增幅较快的行业在前期亏损幅度也较大。当企业盈利增加后,这些企业首先想做的是用利润减少以前的亏损、减少债务负担、尽快修复资产负债表,而非贸然地增加投资。这和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进入经济衰退时期企业的行为表现异曲同工。
在目前偏紧的信贷环境中,即使盈利增长较快的企业确实有意愿增加投资,要获得相应的融资也会比之前困难。企业的固定资产投资需要资金支持,而外部贷款是资金的重要来源之一。从历史经验来看,较为宽松的信贷政策刺激了较为强劲的投资增长。但是,当前国内金融市场去杠杆正处于攻坚阶段,短期内看不到货币政策重返宽松的迹象。2017年初至今,各项利率明显上升,表明央行有意引导利率上行,无论是发债还是去银行贷款,企业融资的成本都在增加。在这种背景下,企业即使想增加投资,获得融资的难度和成本都在增加,这在客观上又会削弱企业的投资意愿。
强改革方是驱动中国
经济增长的新动力
未来一段时期,不仅企业投资难以支撑经济增长,政府投资、消费和外需亦无法驱动中国经济进入新周期。从政府投资来看,2017年的基础设施投资增速很难保持原有水平。由于2016年基数较高,而PPP的优质项目已经大体告罄,再加上财政部出台多份文件规范地方政府融资和支出、银监会也要求防控地方债务风险,地方债务增量部分更是实施了终身问责制,很难设想2017年会再次出现基建投资的井喷式爆发。从消费来看,从2011年以来,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同比增速呈现出平稳下降的趋势。在居民收入没有明显改善、没有出现新的消费热点之前,预计消费只会保持增速平稳下滑的趋势。从外需来看,外部需求回升的基础并不稳定,净出口对GDP增长的拉动效应不大。美国经济增速已经接近潜在增速,特朗普的财政刺激政策前景并不明朗,欧洲和日本等主要经济体增长乏力,外部需求进一步提升的空间有限。
综上,中国经济下行压力依然存在。未来,要想让中国经济增速继续保持在较高水平,一种选择就是在经济下滑之后再次启动传统的“强刺激”政策,即实施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来刺激地方政府和企业的投资。但中国经济的体量已经很大,这种应对方式的边际效用在递减,副作用越来越大,应谨慎选择这种刺激。
纵观改革开放以来的时期,每一次中国经济进入相对长的快速发展阶段之前,都经历了深刻的体制变革,并释放出了强大的经济活力。从改革开放之初的家庭联产承包制,到20世纪90年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提出,再到21世纪初中国正式加入WTO,莫不如是。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国已提出在多个领域的结构性改革。这些改革在有的领域已经有实质性推进,有的领域则是刚刚开始推进改革,还有的领域尚未进入改革阶段。因此,中国应尽快推出强改革政策,在重点领域推进实质性改革。这些改革包括深入推进国有企业改革;开放能够切实改善民生、增加人民“获得感”的服务业,如医疗、教育、养老、通讯等;以更为市场化的方式推进城市化和环境保护;实行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等等。这些改革将释放出强烈的信号,从根本上提振市场信心并激发市场活力。唯有如此,中国经济方能获得新动力,开启新一轮的增长周期。(何帆为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海上丝路研究中心主任,朱鹤为北京大学博士后、海上丝路研究中心主任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