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最后还是被打败了。他败在了刘邦手里。 项羽怎么会败给刘邦呢?项羽是英雄,而刘邦是无赖,项羽是贵族,而刘邦是流氓。 但两个人有些相似,项羽和刘邦,少年时都不是很听话很守规矩的孩子,只不过项羽是个纨绔而刘邦是个地痞而已。 世界上的事总是这样。一个人,如果后来成了人物,则他小时候的优点固然是优点,即使缺点也无妨看成是优点,刘邦项羽的不爱看书学习,自然成了胸无大志的表现,的确,学术学术,学问只是术,不是道,道不是可以学得来的,治学者学问再多,也可以为人臣;得道学问再少,也可以为人君;就拿陈胜来说吧,学问也不多吧,却有“鸿鹄之志”,这才喊出了“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话。 所以,刘邦项羽这两个不学无术和家伙,便都有和陈胜一样的念头。秦始皇游会稽山时,项梁带了项羽去看热闹,谁知项羽一看,便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之”。吓得项梁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刘邦因为替政府办差,去过咸阳,看到秦始皇的排场,也曾喟然太息说:“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不过,如果我们把陈胜、项羽和刘邦三个人的话放在一起比较的话,还是能品出不同的味道来。“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充满了挑战性,而且,挑战的对象,已不是秦王朝,而是命运,因此,有一种不认命不信邪的精神,也因此在三说之中格调最高。 项羽的话,则充满英雄气概,说得干脆利落:“彼可取而代之!”那口气就像囊中取物一样。这是自信,也是自大。自信使他成功,自大使他失败。不难看出,项羽说这话时是不动脑筋的,也是不计后果的。那家伙(彼)怎么就可以取而代之呢?万一取不了又怎么办呢?这可没想过。这正是项羽的可爱之处,也正是他的可悲之处。 刘邦的话可就没有那么气派了,有的只有一个流氓无赖对大富大贵的垂涎三尺。“大丈夫当如此也!”换句话说就是有能耐的人要过就是要过这样的日子,但不能如此又怎么样呢?大约也只好算了。这当然一点也不英雄,然而却也实在。正是因为这份实在,刘邦才由小到大,由弱到强,一步一个脚印地登上皇帝的宝座。从审美的角度讲,我们当然更欣赏陈胜和项羽,但从现实的角度讲,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刘邦是成功者。 的确,刘邦是实用主义者,项羽是性情中人。 贵族的另一个毛病是清高。清者易污,高者易折,所以,他们的内心世界是很脆弱的,也容易变得小心眼儿。因为他们在洁身自好的同时,也常常对别人求全责备。这样的人当隐士倒没什么,当统帅难免疑神疑鬼,结果自然是圈子越来越小。陈平就说过,项羽身边都是廉洁自好、注重风骨、讲究节操、彬彬有礼之人,刘邦身边则是些贪财好色的鸡鸣狗盗之徒。但那些人多,那些人少,那些人能干事,那些人不能干事,不也一目了然了吗? 事实上,贵族由于高贵,可能就有两种性格,两种心胸。一种是非常宽容,一种是非常狭隘。宽容者的逻辑是这样的:我既然至尊至贵,也就犯不着排斥什么了。这就象汪洋大海,唯其大则无所不可包容。狭隘者的逻辑则是这样的:既然我是唯一的高贵,其余也就不是东西。这就像雪山冰峰,唯其高,什么也容不下。狭隘的贵族一旦贬入凡尘,就会处处格格不入,一旦由破败而发迹,又往往十分小家子气,他会把一切都归于自己的高贵气质和不凡的能力,不承认别人还有什么功劳。他会把一切都掘为已有,而不愿意与人共享。这种心态,在他自己是高贵,在别人那里是小气,项羽便恰恰是这样的人。 同时,流氓由于卑贱,也可能有两种做派,两种德性。一种是猥琐卑鄙,一种是豪爽大方。前者只能多半占些小便宜、当些小差使,或做些小偷小摸之勾当,出不了头也没想过要出头。后者则倘有机缘,便往往能成大业。第一,他们反正只是光棍一条,白纸一张,想什么也是白想,就不妨想大一点,比如弄个皇帝当当。第二,他们一无所有,一旦有了,多半是不义之财,或白拣来的,反正不是自己劳动所得,也就并不心痛,不妨“千金散尽”,博得“仗义疏财”之美名;第三,他们自己一身是不干净的,哪里还会挑别人的毛病?自然特别能容人。何况他们是从最低层上来的,也最懂得世态炎凉和人间疾苦,知道人们追求什么惧怕什么,要收买人心,总是能够到位。有此知人之心,容人之度,再加上豪爽豁达,出手大方,便不愁买不到打手,雇不到走狗,也不愁没人拥戴没人辅佐。一旦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更不难趁火打劫,乱中夺权。刘邦便是这样一种人,刘邦最终获胜,并非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