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同形与人兽同体在对神和英雄形象的塑造上,东方的中国和西方的希腊就有各自不同的特点。希腊神话中的神和英雄是神人同形同性的,而中国神话的神则多半是半人半兽形的。希腊神话中的神具有人的形态、人的性格、人的情感。古希腊人是按照人的形象创造神的。他们把神和英雄看作是最美丽、最健壮、最聪明和最有力量的人。无论是在赫希俄德的《神谱》和荷马的《伊利亚特》,还是后来悲剧作家的作品中,希腊诸神,尤其是主要的神祗,已经历了相当彻底的“人化”。神和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也有吃喝、恋爱、生育等生活需要,品性有的正直、勇敢,有的奸诈、胆怯。奥林匹斯诸神,不仅是自然力量的象征,而且是人性戏剧化的表现。比如战神阿瑞斯与爱神阿芙洛狄忒私通,被爱神的丈夫火神赫维斯托斯发觉,于是把他们围在一张网里,送到众神那里,引得他们哄堂大笑。而后爱神阿芙洛狄特又爱上了美少年阿多尼斯,这本非少年的罪过,但是爱神的情人阿瑞斯却大为嫉妒,用法力使野猪咬死了少年。后来诸神怜悯少年的不幸,让他每年复活6个月,与爱神团聚。反映出希腊神话是从社会生活中真实的人的欲望、爱憎出发去想象,并借这些想象以解释自然,因而具有特别浓厚的生活气息,也更加亲切动人。中国神话则具有人兽同体的特征,其诸神大多是半人半兽形状。有人统计《山海经》所出现的四百五十多个神中,人形神与非人形神约1:4。如河神“冰夷”,水神“天吴”,海神“禹京”和“禹 ”,沙漠神“长乘”等,都是人面兽身,人面鸟尾或人头蛇躯。另外,教人播种五谷,为民尝百草而丧生的炎帝神农也是牛头人身;和黄帝打仗的蚩尤是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而伏羲、女娲在中国神话中的地位,尽管不同于宙斯与赫拉的主神身份,至少也近于人类的始祖。这两位与人类关系极密的尊神,到了文明已高度发展的东汉末年,依然保持着半动物化形象:他们腰身以上通为人形,穿袍子、戴冠帽;腰身以下则为蛇躯或鳄龙躯干。2、神本与人本希腊神话是以神为本的,而中国神话是以人为本的。在希腊神话中,神是整个庞大思想体系的中心,一切都围绕神展开、运转。在古希腊人们眼中,神主宰万物,即使连风雨雷电、日月运行、昼夜交替、四季循环这些不可抗拒现象也是由神操纵。神是无所不能,无处不在,长生不死的,即宇宙存在,神便存在。因此,神左右人们的生活,甚至主宰人们的感情世界。人类不过是用细绳牵在他们手中的木偶。人间的悲欢离合、事态机缘巧做不过是他们上演的一出出木偶戏。如:宙斯手中的天平和他门前分别盛着幸福与灾祸的两只坛子,天平的倒向决定着人的生死,那些只从灾祸坛里分得一点的人“任凭他走遍大地,到处都是忧愁攻心。”⑥俄底修斯的“胜利”不过是“听天安命,默默感谢神祗”⑦的人类和神之间达成的妥协。总之,神是独立的,他们主宰一切,控制着一切,不为人的意志和需要所左右。而中国神话则不同,人类的意志和精神力量是占主导地位的。宇宙上的万物皆为人而存,连神都是为人类服务的。盘古为人类开了天地,又在其间支撑了一万八千年,等天地构成牢固以后,便颓然倒下,躯体化作人间万物。女娲造人,又补天排洪,斩除恶龙猛兽,使人间变成无忧无虑的乐园。伏羲为人类发明了记事符号八卦;炎帝教人播种五谷,辨别药草;黄帝教人类盖房取暖……人类的种种方便,这些神灵们都考虑到了,也都替人类做了。他们修身养心,立人立已,既不好色,也不好战,不是万能,也不是万劫不死的。炎帝在给百姓除病疗伤时,尝断肠草而死;颛顼死后身体变为鱼形……神不是摆布、统治人类、凌架于人类之上的,而是与人和谐相处,且为人类服务造福的。3、清晰与模糊希腊有一个以主神宙斯为核心的清晰神际关系网--奥林匹斯神系,这一神系有十二个主要神祗和无数中小神祗,几乎所有的著名神祗都与宙斯有血缘关系,如希腊雅典城邦守护神、战神、智慧女神雅典娜,神话中说她是宙斯的第一个妻子所生的女儿;日神阿波罗是宙斯的第六位妻子所生的儿子等。宙斯一生有七位正式妻子,与每一位妻子都有后代,这些后代都是希腊神话中的重要神祗。如时序女神,是宙斯与第二位妻子所生;珀尔塞福涅是宙斯与第三位妻子所生,九个文艺女神缪斯是宙斯与第四位妻子所生等。希腊神话通过这种婚姻关系和血缘繁衍关系,将众多的、彼此本无什么联系的神都纠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以宙斯为核心的庞大的神的谱系。中国神话中神们的世系不完整,尤其是神之间跨越区域的联系比较少,不能抽绎出一个明确的诸神世系。中国神话中能充当“主神”的至少有三位:(1)是伏羲,(2)是黄帝,(3)是帝俊。⑧但与伏羲相联系的只有女娲,只是一个“光杆”和“绝后”的“主神”⑨;对皇帝的记载不多,显不出他的特别重要的身份;《山海经》中所说帝俊之后人,在别处也见到,却是属于别人的子孙了。⑩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一个能获得宙斯在古希腊神话中那样的地位 ,成为联系众神或神族的纽带。4、世俗与崇高古希腊神话中,我们所看到的大大小小的天神都是世俗的,是满身人间烟火味的形象:众神之王宙斯狂放不羁,拈花惹草,在神界与人间留下了一大串风流债,更严重的是他任意行事,不讲原则,充满嫉妒和个人爱好;神后赫拉,本是众神的表率和人间的神母,但她却经常为嫉妒和仇恨而迷失了本性,做出一些残酷和无神格的蠢事来,没有丝毫让人类敬重的地方。主神如此,他们手下的众神也都有着极为相似的品性。如,阿波罗因同玛耳绪比赛吹笛子而失败,便残酷地剥了玛耳绪的皮,并把它挂在树上;又如月神与阿波罗兄妹,因尼俄泊嘲笑了他们的母亲提坦巨人勒托只生下一子一女,并禁止忒拜妇女向勒托献祭,他们便射杀了尼俄泊众多的儿女。可见,在希腊神话中,神与人除了力量上的差别外,在情感上却是相同的。当神们脱掉神的外衣之后,个个就都成了世俗的凡人。翻开中国上古神话,一个圣贤的世界扑面而来。“不食人间烟火,没有平凡人的情欲”,这是中国上古神话中的主要大神们神格的重要特征。在中国的很多经史典籍中,中国上古的主要大神们,诸如伏羲、女娲、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等等,都是崇高和圣洁的。他们不苟言笑,从不戏谑人类,更不会嫉妒和残害人类。在个人的私生活上,他们从来都是十分规矩和检点的,十分注重小节、注重品行和德操的修养,并且尊贤重能。几乎每一位神王都没有“红杏出墙”或“乱播爱情种子”的现象。在他们的身上,只有神圣的光环、纯洁的品性和高尚的情操。当人类向他们看过去的时候,只会仰面向上,顶礼膜拜,而不会有丝毫的不恭不敬。5、崇力与尚德希腊神话和民族精神的形成,得力于经济的、力量的、技术的聚合力。希腊是城邦制文明,而其城邦起源的典型是:先出现一个军事要塞,然后围绕要塞,渐渐出现并形成了市场,最后二者合并为一个完整的城市,这个城市既是军事重镇,又是经济中心,但不论是军事性的还是经济性的中心,其目标都在于追求物质力量,而这些只有通过技术才能有效获得,可见“知识就是力量”。这种城邦文化强调从自身的经济技术实力战胜其他城邦,得以生存和繁荣。因而在整个希腊神话中,崇尚的是透露着强烈的非伦理倾向的奥林匹斯诸神们强大、神奇、分工细致的力量,所赞美的是叱咤风云,扭转乾坤的有“力”者。这种注重个性、力量至上的精神,在希腊完整、清晰的神界故事幻想图景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表现。而中国神话与民族精神的形成,得力于礼仪的、伦理道德的聚合力。这种民族精神的形成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当周人取代殷人统治中原地区的时候,他们面临的一个根本问题就是:周人的“殪商”的战争是否正义,周人新的统治秩序是否合理的根本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周统治者对殷商原由的宗教进行了改革,强调“以德配天”,将血统继承让位于道德继承。这样在古代中国的社会意识里,值得崇拜的不是“力”,而是“力”所体现的道德性质。“知识就是力量”无形中就让位于“道德就是力量”。因而在中国古代神话中,确切地说是经过史官文化浸染过的中国神话中,提倡的是三皇五帝式救苦救难、律已甚严的高尚“圣德者”作为以文化向心力为纽带的庞大稳定政治实体的统治者,以礼仪、道德和仁义来治理国家、团结人民。这种注重和谐的、伦理至上的精神,在中国神话中得到了最为充分、十分自然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