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校对的人群并不庞大,除了校对工作室,唯有出版社才设置这一岗位。文化传播公司无校对,只有编辑,因为编校一体。各个省份,除了北京,出版社的数量屈指可数,且多集中于省会城市。我所在的广州,大约有二十多家,仅次于北京。校对也是一个古老的职业,很多人应该听过校书郎这个官名。只是现在过分追求利润,有点看轻了校对。其实,校对是非常重要的,它是保证质量的重要一环。(数字出版无校对,所以有大量错误,不堪卒读。) 那校对到底是怎样的呢?让我为你揭开面纱。 校对的主要工作,就是与书稿较真。每一个字词,每一个句子,每一个标点,都不能放过。有什么标准吗?有。标点符号、数字用法、拼音用法、参考文献等,都有国家标准,而字词的运用正确与否,则主要参考现代汉语词典。该词典,几乎人手一本。 其实,一本书最主要看的,还不仅仅是字词的错误。那最主要看的是什么呢? 一是政治问题。下至校对,上至社领导,都要严格把关。曾经风靡一时的珠海出版社,正因出了一本书涉及台湾立场问题,即被封禁,一个大社,如高楼瞬间倒塌。如涉及宗教,或涉及曾国藩、李鸿章等有争议的政治人物的书,都必须上报审核。 二是事实性错误。比如白居易写了《长恨歌》,文中却说是李商隐写的。要是书中多几个这样的错误,这本书的质量也就不合格了。出版社一年到头要出几百本书,有的非常赶,今天给你书稿,明天就得看完。每天不是看稿,就是在看稿的路上。 我所在的出版社,忙碌程度还可以接受,有时可带回家看。据说,有个出版社,常年到头几无休息,还要求在公司加班。(变态吧?) 我上班时间不曾停歇,往往有五六本书在排队等候,要是谁的书稿着急,就彼此协调插队,我也只能听从安排,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的书稿质量差劲,有时看得我哭爹骂娘,这么差的书都可以出?没办法,人家是自费出版。公司为了赚钱,也愿意喝下这馊了的稀饭。有些是体制内的书,官腔味很浓,但错误较少,哭着也要读完。某些市场书不错,读完收获不少,值得。 阅读书稿需要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否则吵吵嚷嚷,一个错误都发现不了。对我而言,周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我们办公室只有两人,没事的话,彼此看稿,不吭一言。遇到疑惑之处,则会讨论讨论,给点意见。 其他人也很少到我们办公室来,只有编辑需要把稿件给我们看时,才会出现一下。长此以往,感觉我们成了局外人,别人互相串门,讨论选题,甚至聚餐,头脑风暴,我俩只能彼此同情,离群索居。 校对的待遇,比编辑低很多。本来,整个出版行业的工资水平,相对其他行业,就低很多。 我不怕揭自己的老底。我每个月拿到手只有将近四千块。这还是在我马不停蹄看稿,每月读一百三四十万字的情况下。一千字元,是我们公司给校对的标准费用。很多出版社都是这个价格。但是有些社会划一条线,超出部分会给更高的价格,鼓励你多看多得。 在一线城市拿着这样的工资,早已被老家的亲戚笑掉大牙。曾有一个邻居问我,你工资上万了吧?在他们眼里,在一线城市,怎么也得上万,否则怎好意思说在广州混。 做校对,唯一的一个好处,就是做兼职。工作之外,从其他社接一点书稿,算作一份额外的收入。我接得很少,因为本社的稿件堆积如山,我有心无力。但我领导不同,他直接拒绝本社编辑源源不断的稿件,大量阅读他社的书稿,而这份兼职收入,与他的工资水平相等,甚至更多。 很多人对校对有误解,包括我身边的亲朋好友。我先回答比较普遍的四大误区。 有一个亲戚知道我的工作是看书,便很崇拜地跟我说,你每天读那么多书,岂不是知识面很广? 要是读的都是有用的书,好书,我相信我的眼界,知识面,确实会很广。可惜,我社大量的书是没有多少营养价值的,读多了,人会变傻。 内容死板,文字糟糕,我读了难受,还情绪低落。没有受教,自己的文笔也渐渐变差。当然,如果遇到好书,我还是受益匪浅的。我领导因阅读大量他社的稿件,倒是见识很广,几乎每个行业都了解一些,随便一个词语,或人物,或事件,很少有他不知道的。如此看来,我也应该多做做兼职。由于我经常把书稿拿回家,婆婆见我在修改,好奇地凑过来,不过改了几个标点,偶尔一个错别字,便觉得做校对非常容易。有次,她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这么简单,我也可以做吧? 我觉得既好笑又心酸。好笑的是,她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却认为可替代我的工作。心酸的是,原来在别人眼里,我这个校对,如此被轻视。 校对真这么简单吗?中国的汉字博大精深,每一个字词,都有多种用法,多层含义。要是不懂,便不能分辨错误与否。大量的事实,若不悉数掌握,怎可发现人家错用?我虽然做了六年多,也仅仅知晓一点皮毛,掌握少量知识。 我领导做了十几年,日积月累,一般书稿不在话下,即便专业性很强的,他也能啃下。所以社里离不开他,其他社的编辑领导也求着他帮忙看稿。校对若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有人开发了黑马校对软件,可以发现大量错别字。这大大节省了部分人力。但它再怎么智能,却依然无法替代人工。机器是死的,而文字是活的,有些词语需要辨别才能知道它用得正确与否,它自然找不出来。 我们往往会用黑马软件过一遍,找出明显的错别字,之后仍旧要经历三个校次。一般而言,书稿看三个校次,质量差不多便能保证。但如今,好的校对非常难找,即便看了三遍,也不能保证书稿质量。 我老公经常找一个成语,或者生僻的词语,问我是什么意思。有时我能答出来,但有时我也不知道。他便会讥诮地说,这个词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做校对的? 谁说校对,就一定知道所有词语的意思?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遍又一遍地翻阅词典,考校二者的区别,甚至也不能判断正确。一本词典,翻了几个月就破了,坏了。 即便如此,我们所知依然有限,因为文字的奥妙难以穷尽,而这个世界的未知,也有太多太多,等待我们去探索和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