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华坚持读完了5年大学,1928年夏毕业于齐鲁大学历史政治系,随后到济南济美中学任教。那时谋职不易,张维华干的很卖力,教课效果甚好,颇受学生欢迎。一年后,齐鲁大学又聘我回校当助教。两年后,即1931年,我又到燕京大学读研究院。当时的燕京大学研究院集中了许多名流,例如陈垣是辅仁大学校长、兼任燕大国学研究所所长,顾颉刚先生和洪业先生都执教于此。我选修他们的课,颇得益于他们治学问的方法。这促使张维华下决心走上了研究史学的路子。北京图书馆和燕大图书馆藏书甚丰,这是个极有利的条件。我那时已是过30岁的人了,不免有为时过晚之叹,但我还是抓紧时机,刻苦攻读。两年后,张维华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学术论文,题为《明正德间葡萄牙使里来华考》,竟然受到法国著名汉学家伯希和的重视,并撰文予以介绍。这更加坚定了我作史学研究的决心。1933年研究院毕业,张维华完成了硕士论文《明史佛郎机吕宋和兰意大里亚传注释》,颇受洪业先生赏识,翌年即由哈佛燕京学社出版。这本书共有17万字,198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时,将书名改为《明史欧洲四国传注释》。在过去的正史中,虽大都有外国传,但从来没有欧洲国家的传。《明史》中出现几个欧洲国家的传,显然是中国直接与西方国家发生联系的反映,表明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进入了一个重要时期。于是,张维华便参照中外文有关典籍,仿照裴松之注《三国志》的体例,着手为《明史》中欧洲四国传作注释。在注释过程中,我采用溯源、辑补、比勘三种方法。1933年研究院毕业后,张维华仍回济南齐鲁大学任教。当时教师少,全系只五六个人,我教的课也比较多,中国史、世界史都要讲。在教课之余,尽可能地搞点研究。我在读《日知录》时,看到顾炎武有关齐长城的记载,颇受启发。我翻阅了大量方志,并参考其他支书,写成了《齐长城考》一文,受到顾颉刚的好评。接着我又陆续写成了《魏长城》、《赵长城》、《燕长城》、《秦昭王时之长城》、《秦统一后之长城》、《楚方城》和《汉边塞》等论文。后来结集成册,由中华书局出版。在这本书中,我不仅使用了大量的文献材料,而且有些资料来自实地考察所得。我曾到过河套的五原、临河两县,察看了赵长城的终点高阙,还在张家口一带考察过明代的边墙。这种实地考察对我写好这本书起了重要作用。1936年,张维华应顾颉刚之邀,到北京禹贡学会工作,编辑《禹贡半月刊》。顾先生还给了我一个主任的名义,叫我负责对内、时外的事。我利用工作之便,多次到外地考察。例如,我曾到地广人稀的河套,深感这是一块急待开发的好地方。自清季以来,不少人注意及此,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王同春。他曾集中许多人在此兴修水利,使当地面貌大有改观。我访问了其家庭,回京后写了《王同春访问记》一文,刊于《禹贡》,并编辑了《河套水利调查专号》。这种调查既开阔了眼界,可以发现与国计民生有关的重大课题,也可以印证书本上的一些记载。这使我感到,古人提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确是作学问的真谛。1937年芦沟桥事变发生,京津骚乱。张维华离开北京,到开封河南大学任教。当时肖一山任河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张维华与他来往较多。张维华一边教书,一边在他创办的“经世学社”主编《经世》杂志。不久,开封的形势也紧张起来,张维华便随河南大学迁往鸡公山,继而又迁至武汉,旋即解散。张维华和几位同仁一起到了重庆,一时找不到适宜的工作,竟过了一段流浪生活。1938年秋,张维华和徐炳旭一起到昆明,在当时已迁至昆明的北平研究院作研究工作。1939年秋,张维华又回到当时已迁至成都的齐鲁大学任教。当时迁至成都的大学很多,仅华西坝就有华西、燕京、金陵女大和齐鲁四所教会学校。除授课之外,张维华和顾颉刚先生还一起主持了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的工作,一时集中了国内20余位著名学者,像杨向奎、胡厚宣等都曾参与其事。我们还招了动余名研究生,并制订了一套整理二十四史的计划。研究所的工作在国内外都产生了颇大的影响,差不多成了西南的一个学术中心。研究所编辑出版了《责善半月刊》和《中国文化研究汇刊》,成了大家发表研究成果的重要园地。张维华在成都齐鲁大学史社系连续工作了5年,先任副教授,后任教授,还曾担任过系主任。张维华先后开设了秦汉史、中国通史、中西交通史等课程。在研究方面,我主要集中在秦汉和明清时期的中西交通。关于秦汉时期,我先后撰成了《西域都护通考》、《汉河西四郡建置年代考疑》等论文。这些论文后来大都收在《汉史论集》中,由齐鲁书社出版。在明清时期的中西交通方面,除撰有数篇论文外,这时张维华还写成了《明清之际欧人东渡及西学东渐史》一稿。当时曾石印数十本,以作为学生的教材。文化大革命后,齐鲁书社愿意为我出版这本书。研究生晁中辰整理,并由他补写了清前期中西交通一章,易名为《明清之际中西关系简史》,由齐鲁书社出版。这本书共分上、中、下三编。上编写交通,叙述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等与中国的早期交往;中编写宗教,叙述天主教(尤其是耶稣会士)在中国的传教经过;下编写文化,叙述西方文化传入我国的过程及其影响。其中,下编是全书的重心。明清之际的中西文化交流不仅在中国历史上,而且在世界史上都是一个重大事件。但是,殖民主义和宗教因素掺杂其间,对其性质和作用难于辨识和判定,为此历来多有争议。尤其是在“左”的思想占统治地位时期,这个领域更成了禁区。但历史工作者应正视现实,应该对这段历史作出客观公正的评价。明清之际中西文化直接接触并相互激荡,对中国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这既是东西方两大文明体系的直接接触,又是历史发展阶段不同的两种社会制度的初次交锋。它带来了生机,也蕴藏着危机。从主观上来看,耶稣会士来华的目的就是为了传播天主教教义,从精神上奴化中华民族。我长期在教会学校读书,并一度信奉耶稣会。他们的足迹遍及我国各地,从京师直至穷乡僻壤,建教堂、学校以及医院,帮助进行宗教活动。这种宗教活动渗透到中国社会的各阶层,有的耶稣会士还从事搜集中国情报的活动。传教士的活动引起了中国士大夫的注视和强烈反对,乃至制裁。清康熙年间的教仪之争及此后的禁教,就集中反映了中国士大夫与传教士之间的激烈斗争。但从客观上来看,除消极因素以外,还存在着一些积极因素。耶稣会士将西方文化介绍到中国,促进了中西文化交流。如西方的天文学、数学、物理学、医学、地理学以及机械制造等知识,对仍然沉溺于四书五经的中国士大夫来说,无疑是一股清风。它开阔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眼界,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内容。同时,以耶稣会士为中介,中国的学术文化也陆续传入欧洲,对西方社会也产生了积极作用。我在“出版新序”中特别提到,人类文化的交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要过程,也是各个国家各个民族从分裂走向和睦团结、和平共处的一个必要途径。我写这部稿子,特别注意中西文化交流的关系,其原因就在于此。从中国自身的历史看,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经过几千年时间,各个民族的文化无日不起着相互融合的作用。到今天,兄弟民族之间的文化有了很大的变化,彼此间的隔阂消除了很多,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民族大家庭了。我觉得,人类社会现在虽然四分五裂,但从未来的远景看,也会同中国一样,走向和平共处的道路。1944年,张维华离开成都,到白沙国立女子师范学院任教。这个学校建在荒山野坡里,不具备什么工作条件,几乎停止了研究工作。抗日战争胜利后,学校于1946年夏迁至重庆。在那里工作了两年,时局混乱,也无法进行研究工作。1948年,我离开重庆,又回到当时已迁至杭州云栖寺的齐鲁大学。在教学之外,做些订正旧稿的工作。翌年全国解放,我随校返回济南,除教课外,还担任文学院院长兼历史系主任。1952年齐鲁大学解散,张维华被分配到青岛山东大学工作。在此后的30余年间,不论山东大学由青岛还济南,由济南迁曲阜,由曲阜再迁回济南,张维华一直是山东大学的一名教师。这30多年形势变化很大,无论教学或研究,都需要改用新的方法,需要以马列主义来指导,我是一时跟不上的。在这期间,编过讲义,也写过文章,大都属于通史和制度方面,初学涂鸦,说不上研究。总的说来,张维华的学术研究道路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一是解放以前,那是走的老路子,确实费了不少力,也写了一些东西;一是解放以后,自己虽然没有学会走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指导的路子,但自己的眼光比以前开拓了,接受了些新事物和新的治学方法,虽然没有取得什么成绩,而对自己是很有好处的。同时我也感到,旧日所学也不是完全无用。没有这样一点旧日的基础,用新方法从事研究也是有困难的。1973年退休,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不久,学校又让张维华复职,主要从事培养研究生的工作。张维华培养研究生的原则是八个字:一是人品,二是学问。从通常情况来说,人家来当研究生主要是学知识的,怎么把人品摆在了第一位呢?我对他们说,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也做不出好学问来。人品和学问,二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实际上关系很密切。比如,一个人平时干什么事都总想投机取巧,让他去做学问,他也决不肯下苦功夫。无论在哪个领域做学问,如不下苦功夫,总想投机取巧,是绝对做不出好学问来的。另外,研究生毕业后不少人要去当教师。一个合格的大学教师不只是要向学生传授知识,而且要以自己的人品去影响学生。这种影响似乎看不见,摸不着,但实际上就是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优秀大学教师这种人格力量的影响,对决定学生一生的道路比知识传授还要重要。学生毕业后如何立身处世,往往就以自己心目中的优秀教师为楷模。如果我们的教师在品格方面都能为学生树立起这样的榜样,就能使我们的教育获得巨大的成功。正是出自这种考虑,我对研究生的要求是以严格出名的。不仅在品格方面,在成绩方面也是如此,我几乎没给他们打过“优”,“良”也不易得。一概都打“优”,实际上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虽然对他们要求严,但我们师生间的感情都很深。他们也都清楚,要求严有利于他们的进步。实行改革开放以后,各方面发展都很快,中国社会进入了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张维华1957年所受到的不公正对待也得到完全改正,除了带研究生以外,还整理了一些旧稿,张维华的一些想法也陆续写成文章发表,张维华以活到老、学到老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