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萨宁继续留在杰玛家里。她们不放走他的借口仍然是盛暑可畏。等到气温降下来,他又被请到花克留别尔先生从自我介绍开始,这时他弯腰致意的姿势是那么高雅,挪动双腿的样子叫人看了是那么舒心,鞋跟碰到鞋跟的动作是那么谦恭,使得任何一个人都一定会觉得:“这个人从衣衫到内在品质都是顶呱呱的!”他未戴手套的右手的修饰(戴着瑞典手套的左手托着一顶亮得像镜子一样的宽檐帽,帽子底部放着另一只手套)——他谦恭地、然而坚定地向萨宁伸过去的右手的修饰是出乎一般预料的:每一个指甲都修饰得别具一格地完美!接着他用最典雅的德语说,希望向外国先生表示他的敬意和感激,因为他为他未来的亲戚,他未婚妻的弟弟提供了重要的帮助;说到这里他用托着帽子的左手向爱弥儿的方向指了指;而爱弥儿却像发呆似的,转身向着窗口,一个手指含在了嘴巴里。克留别尔先生又说,从自己方面来说,如果能为外国先生做件使他愉快的事情,他将感到幸福。萨宁并非毫无难色地回他的话,也用德语,说他给予的帮助是微不足道的……同时请客人进屋里坐。克留别尔先生道了谢,一眨眼便撩开燕尾服的后襟,坐到了椅子上;但是他下坐的动作是那么轻,坐在椅子上的样子是那么不稳固,使人不得不这样理解:“这个人坐下来是出于礼貌,马上就会一下了站起来的!”果然,他马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像跳舞一样将重心在两只脚上移动了两次,说非常遗憾,他不能在此久留,因为要赶到店里上班去——生意高于一切!——不过由于明天是星期日,所以他在征得来诺拉太太和杰玛的同意后,将在索屯举行一次娱乐性的郊游,并有幸邀请外国先生光临,希望他不会拒绝以自己的光临给这次活动增色。萨宁没有拒绝为之增色,于是克留别尔先生再次作了自我介绍,就走了,走的时候最柔和的豌豆黄颜色的裤子一闪一闪的,叫人赏心说目,全新的皮靴的靴掌发出格吱格吱的声音,也是那么地叫人舒心园里的合欢树下去喝咖啡,萨宁同意了,他心里很高兴。一成不变的宁静而平稳的生活之流,蕴藏着巨大的魅力——萨宁沉溺其间并感到是一种享受,他既不向今天索取什么特需的东西,也不设想明天,更不追忆昨天。有杰玛这样一个女子近在咫尺,仅此一点就值几何啊!不久他与她行将分别,也许是永远的分别。然而此刻他们却同在一只独木小舟里,像乌兰德的浪漫歌曲①里那样沿着平稳的生活之流漂游,既然如此,那么旅行者,你就享受、欢乐吧!在幸福的旅行者眼里,一切都是愉快而亲切的。来诺拉太太邀他和她还有潘塔列昂一起来打“特来赛得”,并且教会了他这种打法不复杂的意大利纸牌游戏,还赢了他几个克里泽,但他很高兴。潘塔列昂根据爱弥儿的请求叫来了狮子狗塔尔塔里亚,让它表演自己的全部本事。于是塔尔塔里亚就表演跳杆、“说话”——也就是汪汪叫、打喷嚏、用鼻子锁门、衔来主人的破鞋子,最后头上戴了顶高高的旧军帽,扮演起那个因叛变而受到拿破仑皇帝残酷责罚的贝那多特将军来。扮演拿破仑的,当然是潘塔列昂了——而且演得很逼真:他把两手交叉着叠在胸前,再把三角制帽的帽沿拉下来低低地压到眼睛上,说话的语气粗暴而生硬,而且操一口法语,不过说的是什么样的法语,真是天晓得!塔尔塔里亚坐在自己皇上的面前,浑身发抖,夹紧尾巴,两只眼睛在军帽的帽沿下不安地眯着,一眨一眨地;只要“拿破仑”一提高嗓子说话,“贝那多特”就站起两只后腿。“叛徒,滚开!”②——终于“拿破仑”吆喝起来,但是盛怒之下他竟忘记应当始终保持的法兰西本色,于是“贝那多特”一溜烟跑到沙发底下去,但是马上从那里跳出来,愉快地吠叫着,似乎向大家宣布:演出业已结束。全体观众大笑不止——笑得最厉害的数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