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到《财务与会计》2010年第2期张连起老师撰写的《品鉴经典:以思想为媒》一文,深有感触。张老师批评 “学术圈互为读者”和“思想苍白”的问题值得深思。当然,在我看来,“学术圈互为读者”的说法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实务界对于规范性学术研究的不甚了解。学术界有潜心于思的人,他们每天伏案工作的时间在10个小时以上,沉浸于殷厚翔实的研读,专注于严谨规范的写作,思想与灵动的闪现如同广垠夜空里或明或暗、或隐或现、或远或近的星辰,华表在不经意的瞬间。品读经典文献是学术研究的基本功、必修课,也是终生课程,对于学术能力的培养至关重要。学术界应该对这个问题做出最先的思考和更多的畅想。时常有在校博士生互相谈起他们对于研读文献,尤其是外文经典文献的烦恼。我也曾经并且还在经历这样的困难,但并不是没有办法取得突破。以下就青年学者如何研读经典文献谈几点看法,也一并讨论几个关于学术思想和意识形态的问题,希望接受批评和斧正。写一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需要读多少经典文献对于博士生来说,独立完成一篇高质量和有真实价值的学术论文,似乎可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来做比喻。因为他们既要阅读大量经典文献,还要学习研究方法和其他基础课程,很多学生又是“从学校到学校”,对于会计实践的体验和认识只是停留在课堂和书本里。万事开头难,但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总的来说,勤奋是基础,没有勤奋一切都是妄谈。我认为,如果想写一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对于这个领域的国外经典文献至少读20篇以上,其中有10篇左右需要重复研读和做比较分析,发表在国内一流期刊的文献最好悉数翻阅(一般也在20篇左右),阅读时间不超过1个月,最好能逐步压缩到15天、10天、7天之内一口气读完所有中外文文献,在此期间还需要做分类整理,写出详细的阅读笔记,并独立书写文献述评。这初看上去不太可能实现,因为国外文献一般都在25页以上,20篇至少是500页的阅读量,何况还要做出阅读笔记和评论。但能力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即便是英文水平一般,通过努力也仍然可以达到这样一个目标。为什么说可以达到呢?这就好比小孩子学说话,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只会发“mama”的音,在大人的不断鼓励和语言刺激下,一般一年以后就能适应语言环境并流利沟通。作为初学者,第一篇外文文献的阅读时间通常是一个星期,而且还难以总结西方作者反反复复的理论分析,难以看懂陌生的研究方法。但在读完第一个10篇之后,速度提升通常能接近一倍;越往后阅读的速度会越快。大量、反复、不间断的阅读积累,犹如小孩子学说话那样,“功到自然成”,“铁棒磨成针”。当读过几个相邻领域的经典文献,再写过两到三篇高质量的文章之后,对国外经典文献的阅读总量就能够达到或超过百篇,这个时候的阅读和理解能力也就大幅跃升了,这就已经为未来的学术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所以,对经典文献的大量阅读是至关重要的。这也可见,对于学术的追求需要体力和毅力的支撑,学术研究对思想、方法、能力都有相当高的要求,从事规范严谨的学术研究是一项相当复杂和困难的智力工作。实务界也应看到规范性学术研究与学术漫谈的区别,规范性学术研究是严谨的思维逻辑以及大量失败尝试后的蜗牛式的循序渐进,对于理性的经济人来说,并非人人都愿意承受这样的工作压力和范式思维,学术界的“思想苍白”也恰恰说明了有价值的规范性学术研究成果的来之不易和挑战高度。反向思维和辩证思维是研读经典的一个重要能力。写得完美的文献就必然好吗?存在问题的文献就一定不好吗?这未必。做文献研究,对存在问题的文章更需要发现其价值,对写得完美的文献更需要找寻其缺陷—研读经典文献的一个基本目标就在于发现文献中的问题和价值,以找寻新的研究机会。一方面,如果存在缺陷的文章也能发表在Top Journal(顶级刊物),这就足以表明文献的价值。文献之中没有很好解决的内容也可能正是需要进一步探索和突破的方向,所以需要寻找问题的原因和思考解决的办法,才能找到新的研究机会和未来空间。另一方面,写得完美的文章也必然有其照料不到的方面,只是需要更多一些耐性和更深层次的思考而已。从辩证的角度来说,世界只有断臂维纳斯之美,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断臂”就是对完美的最好诠释。譬如,在资产减值领域,Wilson(1996)批评Francis et (1996), Elliott et (1996), Rees et (1996)等文章用高级管理层的变更去解释经理人的报告动机存在着严重缺陷,质疑他们在得出管理层盈余操纵结论时并没有真正排除资产价值毁损等经济因素的影响。那么,是不是Francis等人的文章就缺少价值了呢?首先,Wilson(1996)的质疑值得重视但并非可以轻易解决的。其次, Wilson(1996)没有重点评论以及Francis 等人的研究结论也没有报告的内容,才是资产减值领域未来最值得研究的内容。可是,无论国外还是国内的后续研究,极少有人关注到这一点。这是为什么呢?首先,美国人的思想突破是有一定难度的,因为美国学术界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继承,这不同于欧洲的学术风格。其次,对于写作者来说,由于这些内容很重要所以耗费了不少笔墨,但由于没有理想的结果所以很难写进研究结论;而对于评论者来说,由于这一部分内容没写进研究结论所以也就不是评论的重点,专家的评论往往是针对于研究结论的。因此,这就给后来者留下了研究机会,恰恰是那些写作者花了很多精力和笔墨而又难以写进研究结论的东西蕴含了潜在的价值。研读经典文献应该立足于本项目的研究需要,立足于今天的研究问题,而不是立足于原来的研究者或原来的评论人的思想和视角。再如,Riedl(2004)对长期资产减值的研究,问题的提出很有针对性,研究设计比较精致,又是手工收集的资料,对后来的研究有一定影响,在国内的引用率也比较高,几乎没有人质疑Riedl(2004)的研究贡献。那么Riedl(2004)就没有“断臂”了吗?Riedl(2004)的断臂在于他只是研究了美国SFSA121#对于“洗大澡”现象(Big-Bath,一次亏足)的影响,这是一个相当窄小的研究问题,不足以带动和承载一个研究领域的未来发展,所以对Riedl(2004)在资产减值领域的研究贡献和引领作用就需要重新审视,这也是我们最近正在做的一个研究项目。因此,对“断臂”的分析有利于发现经典文献的不足和确立新的研究问题,对“好”文献的研读尤其需要找寻“断臂”。当然,也不要刻意制造“断臂”和混淆视听,更不要看过几篇文献有了一点想法就随意挥洒、任自延伸,切忌在还没有确切的理论根据和逻辑分析之前妄自求新求奇,或者简简单单就把两个学科体系的内容加以拼接然后贴上新分析视角的标签,那样就背离了规范性学术研究的原则,会产生较大危害,既导致学术的虚假繁荣也误人子弟。但凡有所创新的研究都更需要谨慎求证,需要特别注意与现有理论体系的衔接和承起关系,需要着重于对现实世界的合理解释,需要展开充分的文献、理论、逻辑分析以及数理推导。因此,研读经典文献的过程、做学术研究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思想创新的过程。思想重要还是理论重要在我的理解,理论是经过验证的思想或者经过推理的假设,这是理论的正面涵义。那么,根据矛盾论,凡事必有其反向的一面。理论的负面涵义就是对自由思想的束缚。大家已经看到了,在对研究范式的追求征途中,好像没有经过数学逻辑推理和大样本检验的假设就很值得怀疑,于是,学术界也就渐渐习惯了已有的理论范式和分析模型,而忘却了对于自由思想的发现和澄清。现在国内的研究主要还是在西方理论的框架下找寻各种能够加以验证的数据、模型和解释,确实是逐渐远离了对问题本质的思考,这也就是思想正在走向贫乏的原因。关于理论,我认为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在“代理理论”的指引下中国也正在四散漫溢着“盈余管理”和“报告动机”的论文。我们似乎从来都不思考还有共生理论、利他原则、自组织原理等其他伟大的理论发现,也不去思考我们对于“盈余管理”的定义是否严谨,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开始依恋于代理变量和实证模型,不大思考这些研究结论是否存在实践意义。有时候,又似乎把会计学这样的应用经济学科看得高深莫测,殊不知威廉姆斯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思想灵感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对通用公司等现实世界的观察和总结。所幸,现在已经有学者开始注意到这些问题的存在,学术研究也正在趋近于资本市场和经济发展中的客观需要和现实问题,相信这一转变过程也是可以被看到和被感知的。中国现代会计学界原本不乏思想,30年以前就有会计学管理论与信息论的南北之争,那即是我国现代会计学思想史上的耀眼光芒,但是最近这些年确实走偏了一些。西方研究看重理论,中国现在也很看重理论,似乎没有西方理论的引用就没有学术的味就不像学术的样。殊不知,西方世界最为推崇的不是国人对于西方理论的追随和应用,而是古代与近代中国的思想。《易经》能为黑格尔等哲学泰斗所赞誉、海外“毛泽东热”能超越意识形态并持续升温、孔子学院能在世界各地安家落户,这都是中国思想的魅力。所以,切莫盲目效仿西方学术理论而忘却了中国文化的思想精髓,思想和理论都很重要,思想是中国学者的相对优势,但最好能转换为理论,就好似陈焕章著《孔门理财学》那样,能使国学精粹对于西方经济学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这样才能引领中国学术对于世界的贡献。当下青年学者的精英层对于在《经济研究》、《管理世界》等期刊发文章似乎十分推崇,而对于在会计类理论期刊发文章好像是感觉没有走出会计人的影响圈子,对面向实务的会计类期刊更是少有顾及。这就必然在理吗?其实未必。一类学术期刊只有侧重点和定位的不同,切莫轻易打上好与次的标签。按照研究内容的不同,可以把会计学研究做一个三分类。第一类是对会计学基础理论的研究,往往分析面比较宽广,研究的问题贴近于本领域的核心、要害和本质,对本领域的未来发展也会有一个更加深远的影响,讨论的问题会涉及到经济影响但可能只是在一个比较宏观的层面。应该说,凡是涉及到会计学最新、最热、最难、最经典、最专业、最重要的文章,以及对某一细分领域的开创性文章、总结性文章、质疑性文章和其他有真知灼见的论文都更应该发表在会计类理论期刊。第二类是会计问题对于金融学、经济学以及经济发展等各个领域的影响,自然是希望发表在《经济研究》这样影响面更宽、关注度更高的期刊。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仅仅从单纯的会计视角来看一个普遍存在的经济因素和经济问题,可能只是找到了一个热点问题的细小视角而已,未必有重大的实践意义,这样文章的贡献其实不如第一类。但是,如果能对某一个热点问题、疑难问题、重要问题的澄清或者解决方案提供参考,这就具有了坚实的贡献,能真正体现会计研究对于金融学、经济学乃至国家经济发展的价值。第三类是对会计理论的运用总结和应用推广,学术精英需要看到会计研究本身就是一项面向实务和来自于实务的社会科学,对实务问题的关注将有利于学术问题和理论研究的发现和提炼,也有利于发展更有实践意义的研究,况且这也是学术界的一项社会责任。什么样的文章发在什么样的期刊,是与研究问题有关,而非与研究质量有关。如果青年会计学者都不热爱本领域的基础研究和运用总结、都不力推本领域专业期刊的重要性、不着力于维护专业期刊的质量,那也是一种妄自菲薄和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如果精英层都不屑于做基础理论研究,不屑于为会计理论的运用做些事情,谁来担当未来中国会计学发展的中流砥柱呢?最后,研读文献、历练思想,同为青年学者的两项基本素养,切不可偏颇。然后,加上坚实的数据处理和分析技术,是为学术研究的三个基础。当然,更高的要求还来自于对实践的观察和亲历。希望青年学者,尤其是在校博士生,至少能在研究的早期,滤尽现实与浮华,勤与朝夕,将心灵遁入宁静与高远,做出高质量的学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