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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穿山甲,找不到穿山乙》好吧。。就这样了
烟花烫 文/乐小米起:小生来求一方金湘绣。 三月的天,桃花炎炎,极力开尽,仿佛行人一回眸,那粉粉淡淡弱弱纤纤的花瓣便要落掉一般。 隔墙柳枝盈盈,澄碧满天。 这是一家绣坊,红墙碧竹,青色的瓦楞上,几只灰羽白腹的雀儿在专心啄食。白玉雕栋上悬着一方杏黄色的匾,上面书着三个烫金大字:金湘绣。 那时的他,尚是一介书生,正为上元节上惊鸿一见尚书府千金魂不守舍。才子佳人的香艳旖旎传说霎那烫热他的心头。可此后那么多个恰恰相思的日子,柳下徘徊,花前埋影,他再未有幸见她一面。 此时,在这绣坊的烫金牌子前踟蹰了半天,才举起了手。 敲门。 开门的是一环髻的丫头,豆蔻年华,鹅黄小衫,妙眸流转,含笑打量了他一番,粗布衣衫,难掩文雅风流之气。她笑,贝齿樱唇:这位公子爷,是来求什么? 他缓过神来,叨扰姐姐,小生来求一方金湘绣。 他的小心惹得她吃吃发笑,银铃似的,洒满了这青瓦红墙。他不敢抬眼,竟觉得刹那间桃花都开上了脸。 她掩笑,公子,你还是跟姐姐们商量,挑一个小样,也好费工夫。说罢,莞尔一笑,闪进门。 他尾随着她走进大院。几树桃花,皎皎其华;芳草萋迷,碧油油的让人不忍看。他看她袅袅娜娜的走在清雅的卵石小路上,不由想起那个妙词:步步生莲花。 抬头时,发现她已映掩入一片桃花林中,消了踪迹。 于是,他也在这百折千转的院子里急急寻觅,这份情景,竟似梦中。当他走到那片潇湘竹林前,只见方方正正的雕花绣架前,一群红粉佳人,手拈银针,彩线压过织锦处,立时,鸳鸯戏水,荷叶团摆。 可能是听罢环髻丫头的相报,顿时,莺莺燕燕的娇笑不停,弄得他满脸窘色。 开口的是一个面泛桃花的女子,皎皎的笑,伶俜,这便是方才那位公子? 环髻丫头嫣然一笑,上前拉他,素白的手指埋在他粗涩的衣袖中,指尖的温度渗入他的皮肤,她只顾着急,忘了礼数,公子,你快跟姐姐们说来,要的是什么花式? 他红着脸开口:小生施子介,诸位姐姐有礼了。 桃花女子笑了,书生,少酸腐。姐妹们的针线可不是你的酸腐买得来的。既然伶俜丫头带你进来,你的请求,我们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忙不迭道歉。 被喊做伶俜的丫头将脸埋在那位桃花女子身后,吃吃的笑。 他说,小生久闻金湘绣大名,奈何贫寒之人,无缘相求。今日犹豫半天,冒昧敲门,也蒙姐姐们不弃…… 伶俜打断了他的话,对桃花女子皱眉:大姐,这书生天生榆木,不如我说。他上元节时,遇见一官家小姐,便丢了魂魄。日日痴念,夜夜挂牵,鬼神都烦,今儿,他是来求姐姐们帮他绣一方金湘绣,赠与那官家小姐,希望能结百年;就算是无缘,总也能托一方锦帕赠与伊人纾解相思…… 桃花女子微愠,横了伶俜一眼。 伶俜吐吐舌头,不再言语,掐了一朵桃花,别入耳际,几分俏皮,冲施子介巧笑如花。 施子介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自己的心事何曾托与别人,缘何这丫头竟悉数全知? 桃花女子笑,只是,公子想要怎样的绣样呢?交颈鸳鸯?临水桃花?还是…… 施子介摇头,那些怎么能抵得上织媛小姐的千万分之一呢? 伶俜撇嘴,将桃花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叹道:看你这几分颜色,怎么能入人家公子的眼呢? 施子介忙解释,自己的话并无半分不敬之意,可能只是一时情迷。 桃花女子问,那公子想要什么呢? 施子介吞吞吐吐,最终道出:自己想为织媛小姐描一幅丹青,只可惜,微微墨迹,恐怕难入尚书府,所以才来金湘绣,求得姐姐们,能将小姐的画像给绣于锦上。 众姐妹窃窃,面面相觑。 桃花女子浅笑嫣然,那么公子就留下小姐的画像吧。 施子介再三行礼,说因不知是否能求下金湘绣,自己尚未画小姐的画像,怕单薄白纸,唐突了红颜。既然姐姐答应,我这就回去画。 桃花女子看了看伶俜一眼,只是叹气。 那日,他离去时,伶俜低眉相送,朱色大门幽幽敞开,清冷的不似人间。伶俜如一株雏菊凛冽的开在门前,施子介喉头一紧,施礼告辞。其实,他想对她说,菊花在这春日里开,太过突兀。可又觉得自己的话更突兀,这漫天桃花季节中,哪来的半株清菊呢? 承:我叫夜妖,千年如是! 湖水幽蓝,诡秘的如同幽冥的眼。 安以轩在湖边抚琴,琴声婴宁,少女哭泣一般。 湖水中荡开,却不见一丝波浪。一个女子睡莲般浮出,顷刻间,水藻般茂密的秀发湿漉漉的跌宕在白如细瓷般的颈项前。她浸在湖水里,看着湖边抚琴的安以轩,眸如点漆。黑色纱衣因水紧贴在水润的皮肤上,如一盆凛冽的墨菊,傲然神秘、纤细冷淡。她冲他笑,眉眼弯弯,书生,我该赞美你的琴声美,还是该赞美你故事写得好呢? 她银铃一般的声音传至湖边,顺着他的琴声留下,仿佛一个哭泣的少女。安以轩按住琴弦,琴声戛然。 他望着湖水里的她,美得不似人间女子。他说,声音淡漠,那只是一个故事开端而已。 她笑,声同天籁,我知道,不就是一个叫施子介的书生爱上了一个官家小姐么? 安以轩修长的手指滑过琴弦,婴宁的低泣再次从琴上传来。他说,难道,你就看不出,伶俜也爱上了施子介? 她咯咯的笑,开什么玩笑! 转身,沉入湖底,水藻般茂密的长发,在水里飘摇,寂寞的如同水妖。 然后,她慢慢露出水面,水珠从颠倒众生的脸上滴下,格外晶莹。她冲安以轩笑,极妖娆,她说,书生,好好写你的书,一旦我看腻了,我就吃掉你!说完,不忘将柔细的手指轻轻划过菱花般的嘴唇,做一个吸血的手势。 安以轩懒懒的抬眉,做水妖真好,至少哭的时候,没人看到你的眼泪。 她笑,我不叫水妖,我告诉过你。我叫夜妖。说完,她沉入湖底,容颜变得恬淡安静,如梦一样消溶在水里。 安以轩的琴声继续流淌,关于那个故事,时过境迁这么多岁月,桃花无数次的盛开、落尽。谁还能记得? 她是这个湖里寂寞的水妖,每天唱着寂寞的调子。 这个湖边,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只有往湖边走的脚印,却没有一个脚印从湖边离开。 这个湖里盛满了香艳的故事,也堆满了累累白骨。 制造这些香艳故事的女子,穿着落寞的黑衣,细瓷般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划伤那些寻欢人的眼睛。 他们对她殷勤的笑,他们说,愿为她散尽万贯家财,愿为她妻离子散,甚至可以为她去死,只为博她倾城一笑。 所以,她毫不吝啬的笑了。 也毫不犹豫的拿走了他们的生命。 是他们自己说的, 可以,为她去死。 安以轩是沿着这些脚印来的,头束青色方巾;身着银灰长衫,暗藏着密密的针脚,也暗藏着心事。 那时,她正在湖边。 阳光非常好,照在她水样的皮肤上。刚刚晾干的长发,斜挽着一个髻,松松斜斜的,别样慵懒美丽。 他向她作揖,说,叨扰姐姐,小生…… 如此相同的开场白,骤然间,划过层层叠叠的时空,炸雷一般,触痛她的耳蜗。她转身,抬头,望着他,时光就这么踉踉跄跄的辗转回来,几只灰羽白腹的雀儿呼楞楞的飞过红墙碧竹,飞过她记忆的沧海。 他也愣了,因为这份惊为天人的美丽,他不轻薄,却也年少,经不起这种美丽。 她先开的口,声银清脆甘爽,你来静湖做什么? 他傻傻的看着她,关于静湖的香艳他听说过,关于静湖的阴森他也听说过。他怀着心事而来,只因金湘寺的藏经阁里,他看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金湘绣的故事。 故事里,那个叫伶俜的少女的眉眼,如烙铁一样,烫伤了他。 如果,如果他不是一个寒门书生,就不会寄读在金湘寺;如果不寄读在金湘寺,他不会在藏经阁层层摞摞布满尘土的书籍里找到那本野史--《金湘绣》;也不会为一个叫做伶俜的女子而心伤;更不会因为一个五百多年前的故事,几许轻狂的,来到静湖。 因为故事的结尾,那个叫伶俜的女子,坠下了湖。从此这座湖的水面再也没有波纹荡起,人们就称它为静湖。每天夜里,这里都会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他们说,那个女子哭得很怪异,仔细的听,竟是得意的笑。很多走向静湖一探究竟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安以轩想起这个故事,再看看眼前的女子,一时不能回答,只能拼命的清嗓子,掩饰窘态。她笑,黑色的缎衣,并不能裹住她少女的柔媚。她合上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暗影,她说,你从金湘寺来,对吗? 安以轩至今讶然,她如何知道,他是从何而来。 他并不知道,金湘寺所在之地,就是五百年前金湘绣的旧址,那些擅绣擅织的女子们,早已人影遥邈。 他问过她很多次,伶俜是你的名字吗? 她都偷偷的笑,慢慢沉下湖底,再慢慢探出头来,水珠在她脸上晶莹着,眼泪的模样。她说,可笑!我叫夜妖。千年如是! 后来,他相信了。 她怎么能是伶俜呢?那个鹅黄轻衫的少女,易哭易笑,明艳婉转,因爱成狂;确实不会是眼前这个满身阴魅之气的女子。 可是《金湘绣》故事中,静湖确实是伶俜最后归宿。 五百年来,没人来祭拜过她吧?安以轩叹,如此,不如将那个故事铺墨,聊作对这缕芳魂的祭奠吧。于是,他凭着记忆,将《金湘绣》慢慢写来。 偶尔,夜妖会使坏,扬起一阵风吹过,弄得他墨迹满身。 他不敢怒,因为她是静湖的主宰;也怒不起来,他总认为,她就算不是伶俜,也与伶俜有着很深的渊源。 她坐在湖边冷冷的笑,白皙的小腿在月光下拨动着湖水,湖面不见一丝波纹。 她笑,你莫不是爱上了她? 他不理她,继续铺开纸来写,写伶俜的眉伶俜的眼,伶俜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 夜妖看着他笔下清秀遒劲的小楷,说,你在我的面前,将一个女子写的这么美,不怕我杀掉你? 她没有杀他,却在他面前杀过很多人。 那些寻到静湖的男子,看到她,魂魄都飞到了三天外。他们殷勤备至,原本清新的面孔都变得丑陋。 她问他们,每一个都很小心的问过,难道你不留恋家中娇妻么? 他们都干脆的摇头,没半分犹豫。 安以轩叹气,眼看着他们一步步堕向死亡的边缘;夜妖难过却又得意的看着远处的他,她曾说过,如果他们记得木石前盟,我怎能取得他们的性命呢? 黑色缎衣落尽,只有浓密的青丝遮住她年轻的身体,月光下,白玉一样。她轻轻迈入湖中,长发荡漾开来,水藻一样疯狂的生长。她对着每一个来的寻欢客回眸横笑,眼波温润,盈盈淡淡。 那些男子无一例外的,中邪似的,跳下水。而静湖安静的湖面,就像一个密闭的容器,封闭住了他们的生命。 不见血光的完美杀戮。 月色下,她笑,眼睛微开,伤口一样。 旋身,她已在安以轩身边,黑色的缎衣肌肤一样长在她身上,不曾离开过。她撩起裙摆,眼神清凝,你都看到,是他们情迷。与我无关。 安以轩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个眼神清冽的女子,似乎是一幅断肠的毒药。 转:任凭你怎样美好,终究孤独一生。 她不想看他写的故事,那种毒药一样的疼痛她已遗忘了五百年,不想再记起。 她只记得,安以轩来静湖那天,那么雷同的对白,让她以为,那是施子介辗转了五百年的魂魄转生。 五百年前,当她还叫伶俜的时候,爱上了那个叫施子介的男子。 可从安以轩的故事中看来,那时的施子介竟然将自己当作是金湘绣的丫头。容颜再殊,终抵不过情有独钟。 如何说起?五百年前,她爱上这个男子的那刻?决不是金湘绣门前那盈盈一笑起。比那刻要早,早很多。 五百年前,她是玉帝膝下最讨巧承欢的女儿,容姿标致,十指纤巧。织就云霞漫天,绣来虹霓如练。 他是她手中的针,五色石所凝成,天地精华所致。 当王母将他放如她掌心时,她笑靥如花。她被成为织女,就是因为这枚针。他在她的指尖有了温度,他在她的指尖懂得了温柔,当她不小心扎伤了手,那嫣红的血无数次浸遍他的身体,从她的皱眉中感觉到她的疼痛。 从她讨巧的孩童岁月,到她盈盈婷婷的少女年华。天庭沉闷的岁月中,他用比针尖还细密得眼神观察着她没一分毫的容颜改变。 他最不忍看的就是她的眼,望进去,便掉了灵魂。而他是一枚针,最需要的就是积聚起一个成形的灵魂;终有一天,可化得人形,出现在她身边。 当岁月经过,天庭得生活在她花一样得季节里变得空白寂寞。 她对他说,其实,最大的悲痛怎么会是人间红颜见白头呢?最大的悲痛该是这天宫岁月,红颜难老。 她对着他微笑,然后叹气,说,不如我将你送入凡间,也免去了你天宫寂寞。 她的姐姐笑她,不过一枚银针,那能懂得寂寞? 他望着她姐姐桃花一样的容颜,叹,在她手中我确实不懂寂寞,可如今就要人间天上,怕这样的寂寞,我如何不知? 只是,那时,他只是一枚针,说不出话,便从她盈盈指端坠入凡间。 十万米高空,天宫的记忆迅速瓦解。她的姐姐笑她,不过一枚银针,那能懂得寂寞? 他望着她姐姐桃花一样的容颜,叹,在她手中我确实不懂寂寞,可如今就要人间天上,怕这样的寂寞,我如何不知? 只是,那时,他只是一枚针,说不出话,便从她盈盈指端坠入凡间。 十万米高空,天宫的记忆迅速瓦解。 施子介,便是他做人的第一世。 当她在云端,看到了他,眼睛竟喜出了泪花。她原以为,这枚针,落入人间,不是一段寂寞的路也该是一座孤单的山,但是,如今,看到他因为自己指尖的温度和血液的浸染,竟然造化成一个那么文雅秀挺的男子,有血有肉有生命。 那一天,彩霞漫天。 这是她织就的最瑰丽的一天。这一天狠狠的嵌进她生命里,她对大姐姐说,我要去人间。 那个面如桃花的女子顿时呆住了。这么漫长的天庭岁月,她如何不知,她小妹妹将要面对的将是最苦最难的万劫不复! 伶俜?你怎么就不知呢?玉帝的女儿,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名字?它的意思就是,任凭你怎样美好,终究孤独一生。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悄然堕入凡间。她怕自己错过分毫,在天庭那种几乎静寂的时间里,人间的他,轰然老去。 她身着白衫,如同出尘的仙子。偷偷的跟在她身后,听他的脚落在地上荡起的声音,看他灯下读书时亦喜亦怒的容颜。一只飞蛾,撞在灯焰上,噼啪一声,荡起一阵轻烟,落在书案上,他眉心皱起无限怜惜。 她喊他的名字,施子介。 他转身,却只见竹影摇荡,不见玉人。 原来,她喊他名字的一瞬,被姐姐拉到了一边。那个面如桃花的女子,细细长长的眼划过她年轻的脸,她说,小妹,你这么轻狂,会吓着了他。 她笑,说不定他还记得我呢?他是我指尖的针啊。 姐姐叹气,转世之后,任凭你神仙鬼怪,哪来记忆?一碗孟婆汤,情也好,恨也好,过了奈何桥,都没了影儿。 红墙碧竹的金湘绣中,大姐姐说,小妹,这书生喜欢上了尚书府的织媛,今儿,会来求金湘绣。这姻缘天定,不是你我强求得了。 她错愕,心骤然龟裂。 原来,一碗孟婆汤,天宫岁月无数的寂寞相伴,他绝然记不得他身上有她的温度,骨中有她的血? 敲门声震断她的思索,她匆匆开门,只希望,不是她惦念的那张脸。 门缝里却见,他暗藏心事的眉眼。 开门,浅笑,鹅黄小杉,妙眸流转,她藏起眼泪,将自己最美的样子,交给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夜妖喃喃,望着安以轩,月光的清冷洒满他的脸,他在写那个故事。她喊他,施子介? 他愣了,抬头。 夜妖走到他身边,眼中泪水婉转。她说,只要你承认你是施子介,我便不再杀人。 安以轩说,那你是会杀掉我么? 夜妖笑,我一直在等,等你的到来,我以为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你诱到湖中,可是,你也看到,我做不到。我空空恨了你五百年。 安以轩叹气,你就这么盼望我是施子介的转世么?因为他一个人的薄情,你就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夜妖落落离开,黑色的缎衣包裹住她寂寞的灵魂,她说,安以轩,一个女子等了五百年,只为求一句对不起,有错吗? 安以轩心疼痛的厉害,他看着夜妖,确切的说,是伶俜,她本是天界最无邪的仙子,因为一个男子的辜负,却成了最血腥的妖精,其实,天使与魔鬼,本来就是一线间。 他说,伶俜,可我确实不是施子介。我是安以轩,一个因为你而按图索骥的男子。关于前世,你为什么就不能忘掉? 静湖很久没有杀戮。 夜妖大段时间都在湖边,瀑布一样的长发散在身后,她对安以轩说,你看,这人世就是美好,再深的怨恨,也不过百年。最可怜的是神仙,有了恨,便是千年万年! 安以轩说,包括爱么?也是千年万年? 夜妖笑,如今恨也无端了。她说,安公子,你可知,下一个月圆之夜,便是我离开静湖的日子。 安以轩点头,因为施子介,你被玉帝关押在这片湖底,可你身上的怨气那么难平,这一关,就是五百年。只是,这五百年,你沾染了太多的杀戮,玉帝都不曾责怪你,可见他还是疼你的。 夜妖笑,在他眼中,只要保住天庭清白,就算我造再多的杀戮,他都不会为苍生而痛的。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她转身问安以轩,《金湘绣》里,施子介最后,好么? 安以轩说,好,他很好,科举高中,娶了尚书府小姐。安享百年。 夜妖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声哦,便不再言语。长发遮住她苍白的脸,看不出她的悲喜。 合:那双眼睛,看了就会陷进去。 安以轩在湖边作画,画中女子,翠眉杏眸,浅笑盈盈,仿佛一伸手,她便会从画中走来。 夜妖记得,很久以前,施子介也画过织媛小姐的画像,可他不画眼睛,他说,那双眼睛,看了就会陷进去。 那时,她央求姐姐为他将这幅画绣成金湘绣,其实,她爱他,就算心碎,也甘愿为他的幸福做点什么。 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他都没去过绣坊,那幅金湘绣一直空空的挂在绣架上。姐姐们回到了天宫,只留下她,等他来索取这幅绣像。 下面的日子,意料之中,她陷进了他温柔缱绻的爱情中。他不提,她亦不问,那幅见证他与别的女子爱情的金湘绣。 他极其擅长丹青。她说,你知道么?为什么我会来到人间? 来到人间?他脸色突然翻过了痛楚之色。 她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连忙托词,是啊,就是因为,每天,你都在月下作画。你可知,你画的那么认真,给画中人注入了灵魂,所以,我就从画中走了下来。说罢,冲他顽皮的笑。 他方才释然。 夜妖看看安以轩,她说,安公子,你可知,如果,你画的太过投入,这画中人将会有灵魂? 安以轩笑,那该是多大的福气! 夜妖叹气,她有了灵魂,便也懂了烦恼,安公子,你如何忍心? 是啊,你如何忍心?五百年前,施子介离开那天,她也这么问。 那天,施子介突然跟她索取那方金湘绣,他说,伶俜姑娘,我要赠与织媛小姐的金湘绣,两年过去了,你可制备好? 她错愕,羞愤,她抓住他的衣袖,问他,施子介,你当我是什么?你不记得了,我是你的妻! 施子介推开她,弹弹身上尘土,叹,谁规定了,公子要与小姐相好,就不能顺便与丫头来一番别样风光? 到现在,她都不能相信,那是施子介说的话,她温文尔雅的相公,令她不顾天规、私下凡尘的男子,这样轻薄的抹去了他的盟约、他的誓言。 那天,他离开,头也不回。 她疯狂的烧毁了金湘绣坊,冲天火光中,她见到了她的父王。他高高在上,万世敬仰,却不肯成全她一段最初的爱情。 她说,让我留在凡间吧。做不成他的妻,我宁愿是他的妾,哪怕仆妇丫环。 他不开口,只是大手一挥,她便坠下了那片湖水,在湖水里,她听到了施子介的话,他说,我不要你做妻,更不要你做妾,不过逢场作戏的一段露水姻缘,你何必当真、何必念念不忘! 那天起,她便成了静湖里的妖,勾魂一笑,杀尽天下薄情的男子。 月亮终于挂满了天空。 她从湖中来,一身白衣,飘逸出尘,凌波而来。安以轩望着这个仿佛从画中走来的女子,不觉傻了。 他艰难的开口,今天,你便可以重返天宫了。 她冲他盈盈一笑,坐在他身边,纤细的手指抚过他英挺的脸,眼睛晶莹有泪,安以轩,你可知道?你一出现,我就陷在施子介的往事中无法自拔。其实,当他离开时,我便也不敢奢望什么爱情。我只求他会内疚,会自责。我在静湖等啊,等啊,我想,如果,他老了,总会为曾经辜负一个女子而隐隐难过吧?可是,我没等到他的忏悔;我一直等,等他转世,等他轮回,等他某天突然记起,我流过泪的眼。可是,如今,我总算明白了,所谓的郎心似铁! 说完,她一扬手,他书案前的纸张纷纷扬扬的散入湖中,《金湘绣》的爱情故事也埋入了水底。 安以轩说,你这又是何苦? 她惨白一笑,谢谢安公子对伶俜的情有独钟。只是,我宁愿自己不曾遇到过这个男子。说完,她凌空而起,白衣飘舞,将一枚明珠弹入安以轩手中,眼神黯然,如果公子,真想为伶俜写一个故事,伶俜宁愿曾经爱过的是一个善良木讷、一世平庸的放牛郎,不解风情,更不必俊朗,只要他一生不辜负伶俜的心。这枚明珠就是伶俜对公子的报答了。 说完,她的身体坠下了湖中,不见丝毫波纹。 安以轩流泪了。 他知道,这一生,她不能经历一份生死相许的爱情,所以她宁可用自己的仙珠来换一段虚假的神话。 仙珠离体那一刻,她再也做不回什么神仙,只是一个普通的世间女子,深深埋入湖底,等那份永远等不到的忏悔。 终究有一种爱情,哪怕它辜负你再深,你也会因它,做不了仙。 尾声:他爱她,只当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从此,世上关于那个叫伶俜的女子,只有一个爱情版本,那便是牛郎织女的故事。 故事里,那个平庸的男子,为了她,不顾什么天规,也不顾什么神仙,他爱她,只当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安以轩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眼睛里常常流泪。 他她两次。 第一次,在他叫施子介的那一世。 他喝过了孟婆汤,却也不敢忘记她指尖的温度,也不敢忘记她血色的殷红,在他是一根针的时候,她就是他眼中的唯一。 可是,他成了人,只能带着这辈子对她最大的思慕生活在熙攘红尘。直到她的姐找到他,告诉他,为了她,他必须爱上别的女子。否则,一旦她触动了天规,必将是万劫不复的命运。他爱她,如何舍得?只可惜,最后,终究是情生意动。 直到那个桃花女子将天庭的震怒带到了他的面前,他才记起,她不属于凡间,其实,他是多么想如爱一个平常凡世女子那样爱她啊! 所以,他只有薄幸的离开。 他的配合,换来天庭的体面。 他看到她流泪的脸,而她,却看不到一个男人吞声的嚎啕。 第二次,在他叫安以轩这一世。 他她,他不是施子介的转世。 他她,施子介科举高中,娶了尚书府小姐。安享百年。 他她,那些辜负人的人,永生都不会内疚的。忏悔这个词,只是被辜负的人一厢情愿的以为。 这一生,他是为她而来的。 因为,那个桃花女子,在地狱找到了他,迟迟不肯转世的施子介的魂魄。她说,如果你还爱伶俜,就应该在去找她,让她这五百年的痛苦变得功德圆满,让她不再惦记的重返天宫。 所以,他带着痛苦的记忆来到静湖,看她冰冷的眼,看她对别的男子巧笑如花,一次一次暗示她,薄幸如施子介,轮回中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月,又怎么记得她呢?哪怕她是仙子,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寻欢的丫头。 只是,他没想到,五百年后,她也了解不了这段情缘,纵使被辜负,也只愿意像一个世间俗女那般死去。 他不过是一根针,辗转在她如玉的指尖,可是,最终,他辗转到了她的心中,不可触碰。 他是她最大的悲,天宫岁月,红颜难老,不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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