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于世界的形象的把握,既是关于外在世界的概念化的认知形式,也是主体世界的外化显现。在社会群体生活中,形象(例如神话、图腾、传说、文身、仪式、装饰等)具有直观的可识别性。形象识别,是生命归属的标志和认定,也是群体意识的唤起和感召,在本质上是人类的基本交流和传播方式。媒介与形象的依存,确定了表意系统的符号结构,经过历史的积淀,逐渐演变为人类的“默会知识”。 媒介形象在这里包括两层含义:第一,定义了“形象”本身乃是作为“介质”存在的;第二,定义了“形象”乃是通过“媒介”而存在的。“形象”本身作为“介质”存在,意味着媒介形象横亘在人与真实的生活世界之间,构成对于生活世界的遮蔽。人们不得不透过媒介形象体系来观察世界,从而取代了人们的生活世界的直观经验。霍尔认为现代文化媒介的首要文化功能是“提供并选择性地建构了‘社会知识’、社会影像,透过这些知识与影像我们才对于‘种种世界’、‘种种人们曾经生活过的实体’产生认知;透过这些,我们也才通过想象见过他们的及我们的生活,使之合并为可资理解的‘整体的世界’”。“形象”通过“媒介”而存在,意味着媒介形象成为巨大的社会欲望的变压器,调节着从个体到群体、从经济到政治、从单一社会细胞到广大社会实体的认知与情感关系。它将社会欲望表征为社会幻象。巴特在《流行体系》中说:“意象系统把欲望当作自己的目标。”各种媒介机构和节目生产组织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来组织吸引大众的欲望的叙事,就俨然成为人们思想和感知的代理机构。媒介形象一经被大众接受,将成为社会关系和价值尺度的参照坐标。成功建构这一标识,意味着对于巨大的经济和政治利益的掌控。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一书中指出,日益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的主导情状便是被展现的图景性。景观以幻觉的表象为外在形式,累积地依存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这一特有的景观式的生产,定义了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定义了生产和生活的基本形态,定义了社会意识形态和统治的秩序,乃至于支配了人们的欲望结构及其满足形式。“作为社会的一部分时,景观是全部视觉和全部意识的焦点。”“景观不能被理解为一种由大众传播技术制造的视觉欺,事实上,它是已经物化了的世界观。”此后,鲍德里亚进一步论述道,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已进入到被“拟象”所完全占据的时代。“拟象”是完全与实在世界彻底分离的独立自在的秩序体系。鲍德里亚将人类社会的形象发展的过程概括为四个连续阶段:一、形象反映根本现实(前现代时期);二、形象遮蔽和颠倒着根本现实(现代早期);三、形象遮蔽着根本现实的缺席(现代晚期);四、形象与现实没有任何关系,它是它自身的影像(后现代时期)。在第四阶段中,形象进入到自我复制的模拟秩序中,不再存在于任何外观秩序。[4]形象与大众传媒紧密结合,媒介成为模拟的工具。媒介在制造形象的同时,也深刻瓦解了形象的意义系统,使之成为幻觉的意象集合而引导社会进入非真实的循环。美国历史学家丹尼尔·J·布尔斯廷(Daniel J. Boorstin)几乎在与居伊·德波同时,就曾敏锐指出,图像化革命(Graphic Revo-lution)后媒介的作用便在于通过媒介形象营造幻想,达成对于社会的权力控制。他将现代社会的媒介形象看成是一种“伪事件”(pseudo-events)。它与传统的符号形象最大的区别在于,它不具有传统符号形象的内在品质,而只是由于广泛传播而徒有其名。这与德波用“虚假性”、“伪权力”、“隔离的伪世界pseu-do-world”、“颠倒的”、“非生命之物的”来揭示景观的真相如出一辙。时隔三十年,美国著名的传媒与文化研究学者凯尔纳将德波的“景观”概念与“媒介”概念结合起来,提出了“媒介景观”的概念(media spectacles,一译为“奇观”似更加传神,本文因考虑与德波所用概念的一致性,故统一表述为“媒介景观”)。他的这一概念正是包含了本文所言的“媒介形象”。“媒介景观”包括了“能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它包括媒体制造的各种豪华场面、体育比赛、政治事件”。凯尔纳这部书写于“9. 11”事件、伊拉克战争之后,是对于布什-切尼主义的政治统治时代的激烈的批判。其批判视角在于揭露传媒集团与布什统治集团在营造媒体舆论环境、建构新保守主义和单边主义意识形态方面形成的共谋关系。而这一共谋关系的“宁馨儿”便是媒介形象(奇观或景观)。在媒介形象的研究中,我们所看到的大多数成果,主要集中于行为学、文本学、叙述学、话语分析或诠释学的研究。媒介形象基本上被看作为一种文本形式,例如图像文本、影像文本、标识文本或者景观文本等等。文本的解读,意在透过形象表层揭示出内在的意义结构乃至社会意识形态结构。然而,纯粹文本的研究难以解释的问题是,大量的媒介形象恰好不具备这种深度的意蕴结构。媒介形象仅仅是空心化的徒具外在形式的怪物。这种“漂浮的能指”并不指向任何所指,仅仅指向它本身!听起来这是非常荒谬的,但却不幸是今天的媒体现实。后现代批评从中看到意识形态崩塌、逻各斯轴心分解的文化转向,却不能有效地解释这一现象如何能够成为大众传媒、电影业、广告业、旅游业、演艺会展业的基本面貌,人们情愿甚至刻意地为之消耗了大量的社会资源。其根本原因全在于媒介形象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符号载体,也不是如鲍德里亚所言完全自在的模拟之物,而是其本身作为现代社会维系运转的生产性要素,存在于社会生产大体系的循环之中。